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游戏 ...

  •   破晓之前,橙红色的光从远处的大地生长蔓延上黑色的天空,诡异的颜色扭结着僵持了一会儿,滚烫的红光最终驱散了黑暗。

      晨曦第一抹明亮的日光直射玻璃窗的时候,吴渊呆坐在客厅沙发上,冰冷的手指紧握着黑屏的手机,沉默。他将温霖常穿的咖啡色风衣搂在怀里,嗅着衣服上熟悉的香烟气味,心里安定下来。

      温霖离家之后,吴渊当晚就将枕头被子全部从卧室搬到了客厅沙发上。一开始是赌气才这么做,可是后来他开始恐惧踏入那间冰冷无人的卧室,索性就把房门紧锁,眼不见心不烦。

      今天是他们吵架后的第七天,心里的焦虑越来越重,温霖以前从来不会离开这么久。他划开手机锁屏键找了首劲爆的歌曲开始听,闭目养神的时候想将温霖从脑海中清除出去,可惜越这样做越是没有办法不去想温霖。

      重金属的声音震彻骨膜,吴渊的浓眉缓缓皱起,捏着衣服的手掌暗暗收紧。温霖是真的想分手吗?因为什么,吵架还是他不同意去看心理医生?

      最让人绝望的不是面红耳赤的争吵,对吴渊来说,无尽的空虚和冷漠才是地狱绝境。独自睡在漆黑的房间,他忍不住给温霖发了一条短信,然后就守着手机直到天亮,没有任何回应。

      这一夜他想了很多,从最初的愤怒到想要拨电话给那个不知去向的人,再到独自在心里模拟了千万遍温霖回来道歉时的场景。

      温霖是不会回来道歉的,吴渊深深知道这一点。多次辗转反侧,他终于起身走进书房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边缘型人格障碍几个醒目的字录入屏幕的瞬间,吴渊“啪”地合上了笔记本。他又没有病,他查这些做什么?!

      温霖来到咨询室的时候,米博彦正在阳台浇花,那几朵浅紫色的花朵簇簇盛放着,像一片片紫色的流云。

      “早。”

      米博彦回头冲他微笑的时候,对上他有些缓慢迟疑的目光,“……早。”

      “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出什么事了?”

      米博彦放下浇花壶,缓步走回自己的座椅上。

      温霖坐在对面顿了一会儿,道:“没什么事,只是我昨天在书上看到一句话,大致意思是说自卑的人永远自卑,而自信的人永远自信。上帝在创造人类的那刻就下意识区分了正常健康的人和不健康的人,这是我们无法打破的宿命。”

      他顿了顿,又道:“那天从你这里回去以后,我觉得自己可能有心理问题,觉得特别羞耻,走在路上的时候忽然就理解了吴渊为什么不愿意来做心理咨询。”

      米博彦做了一个请继续的表情。

      温霖抬头,认真道:“做心理咨询是会暴露的。在这里,很多社会上看似正常健康的人都会暴露出隐藏在皮相之下的心理问题,这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米博彦道:“问题是一直都在的,只是人们不愿意面对它。你觉得守着一个‘我是正常健康人’的假象要比承认自己确实存在心理问题更有意义,更能维护住自己的自尊对吗?”

      面质又称质疑、对立(性)、对质、对峙、对抗、正视现实等,面质技术是心理咨询中常用方法。

      心理咨询师指出来访者身上存在的矛盾,目的不在于向来访者说明他做错了什么,而是反射矛盾,协助来访者认识自己,鼓励他们消除过度的心理防御机制,正视自己的问题,促进问题的解决。

      咨询过程中心理咨询师对来访者的评价与来访者的自我评价不一致,或者心理咨询师所见与求助者的陈述存在矛盾时可以使用面质。

      温霖回避了这个问题:“不管怎样,社会规则就是在歧视有心理问题的人。如果你去看心理医生,你就是要被大家隔离的那座孤岛。”

      一般来说,在良好的咨询关系没有建立起来之前,应尽量少使用面质,不得不用时可用尝试性面质。如果来访者在面对面质时故意避开,这时最好不要继续问下去,以免产生难堪和恐慌。

      米博彦点头,换了个问题:“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称得上是正常健康的人?”

      “没有病的。”

      “那他们判断自己有病或者没有病的标准是什么?”

      温霖顿了顿,“通过和病人们做比较。”

      米博彦笑了,“通过和病人做比较才能确认自己没有病,恰恰说明他们并不清楚正常健康人的标准是什么。”

      温霖叹气:“也许吧,我只是很难过,太多的事情没有办法向身边的人说,还要在外人面前假装自己很健康正常,和大家一样。

      有温暖的家庭,和睦的伴侣……”

      说到这里,温霖不禁提了提唇角自嘲地笑了:“可事实是怎样你都看到了,我一无所有。”

      窗外的天空多了几片浓云,原本浅淡的天幕上颜色开始变得丰富起来。

      米博彦道:“社会上很多人都是带着面具过活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面具。如果你愿意把那些没有办法向外人说的话告诉我,我愿意听你的故事。”

      温霖的眉头皱了又松,他心里执着的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吴渊。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真切体会到边缘型人格障碍的患者究竟在想什么,他们的内心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呢?”

      米博彦解释:“你爱人不一定是边缘型人格障碍,这件事情……”

      “我知道,”温霖打断他的话,“他只是不能确诊而已。即便他不是,我也想要知道这类人到底在想什么,我想了解他们可以吗?”

      面对来访者的执著,米博彦无可奈何。温霖对边缘型人格障碍的兴趣要远大于去了解自己身上存在什么问题。

      米博彦想了一会儿,他决定跟着来访者的思路走,满足他的要求。希望他体会到那份孤独心境的时候,能够坦然面对他自己的问题。

      “……可以。”米博彦从桌上取了两只笔和一摞白纸,带他走出了咨询室往三楼实验室的房间走去:“我们做一个同理心的训练。这个训练想要达到最佳效果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温霖打断:“太久了,我只是想体验。”

      米博彦道:“好,我尽量压缩流程,让你感受到那个群体的内心世界。”

      推开实验室的门,空旷的场域地面上有条胳膊粗细的红线横穿整个房间。它笔直地从房间的一面蔓延过来,温霖看着脚下的线,疑惑:“这是什么?”

      米博彦:“生命线。”

      温霖向后退了几步,看着地面红线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米博彦将手中的纸笔递给他,缓声开口道:“生命线用一种象征的方式呈现某人一生中的情绪峰值。我们把一些物体放在这条线上,这些物体代表着实验者一生中的重大事件,摆好之后这条线就代表了起起落落、绵延不绝的一生。”

      米博彦指了指器材架上的工具,“鲜花代表快乐的事情,生命中所有美好的时光和正能量的事件;石头代表了痛苦的残酷的人生经历,遭受过的伤害或者意外事件;还有一些其他的中性象征物……

      “比如木棍和蜡烛,它们所代表的事件不能简单用积极和消极来划归分类。”

      温霖握着手中的笔,问道:“我现在该怎么做呢?”

      米博彦道:“这次我们只会用到石头和其他中性象征物来做区分。”

      他取下器材架上的石头和木棍等物品放在滑轮式推车的容物筐里,带领温霖走到了房间最里侧红线的起点上。

      米博彦道:“从现在开始,我会让你回忆一些过往的事情。请把它们记在纸上,然后放在对应的象征物下面,好吗?”

      温霖点头:“嗯,开始吧。”

      米博彦道:“首先请你回忆一下自己公开受过的羞辱,从小学开始。”

      温霖愣了几秒,从车筐里捡出一块冷冰冰的石头放在了生命线开端几分米的位置上。

      他在纸上写了个大概,目光落在那块灰色的棱角分明的石头上,沉声犹豫着开口:“小时候很喜欢舞蹈,但是那个年代男孩子学舞蹈挺奇怪的,总给人一种娘娘腔的感觉。”

      米博彦道:“周围人对这件事产生了很大的偏见?”

      “对,偏见。”温霖道:“我们那个小团体里面25个孩子,只有我一个男生。你应该能想象到,他们集体抱团孤立我这样的事情,校园欺凌都快成老生常谈了。”

      米博彦:“她们对你做什么事了?”

      温霖叹气:“也没什么大事。是一次文艺演出前的彩排训练,舞蹈队里的老师有急事出去了,留下几个大孩子监督我们训练。她们搞了一个筛选游戏,让所有的孩子不停地跳舞,谁跳得好谁就可以停下来去一旁休息。跳得不好的人就要一直跳下去。”

      米博彦问:“跳得好的标准是什么呢?”

      温霖苦笑:“没有什么标准。全看那群高年级学生的心情。

      刚开始25个人都跳了,她们随机走上去指人说,谁谁谁你可以去休息了。”

      “我们跳了整整四个小时……”温霖的声音开始变得沉重,他的手捂着眼睛闷声缓缓道:“你知道吗,跳到最后舞台上只剩下我一个。

      她们不让我下台,那个时候我年纪小不懂得反抗就那么表情僵硬地一直跳……一直跳……台下全是……”

      温霖说不下去了,米博彦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作安抚。

      “台下全是她们的笑声。”温霖轻轻把手拿开,露出一双疲惫的双眼:“她们从各个角度欣赏我的尴尬、窘迫,欣赏我麻木笨拙的动作……”

      温霖把那张纸轻轻压在石头下面,声音里带着遗憾:“舞蹈是我最喜欢的事,可是我已经有将近十几年都没有跳过了。每次做梦梦到都会害怕惊醒,那种羞耻的感觉挥之不去。

      我想,它现在已经从爱好变成了噩梦。”

  • 作者有话要说:  前段时间体验了两个月,一直在做电话咨询,给人做心理疏导调节,听到了很多匪夷所思的故事,也收获了太多的“意外”。
    你永远不知道接起电话那刻,另外一边是怎样的状况。可能是痛哭,可能是笑到癫狂,还有可能是来访者刻意鬼叫对你的戏弄。
    总之,很多的人很多的故事,我心里突然就放下了一部分执念。不管我们在外表现得多么精英范儿,多么英姿飒爽、勤劳能干,但在面对自己的时候,还是那么脆弱而无辜。刚开始会觉得这些人好烦,但是越到后面越觉得,其实大家都很可爱的,也值得被用心对待。
    已经认识到的一些心理咨询师,他们有的人拥有来自原生家庭的无条件的爱的馈赠,是非常有力量的人;还有一些咨询师就和文中的主角一样,经历过许多创伤。在和我聊天的过程当中,还在不断地自我暴露。我作为来访之一只是听一次,而他们要面对的却不止我一个。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多少位来访者面前自我暴露过多少次创伤,只是单单想到这一点,会觉得很心酸。心理咨询这个行业在国内还处于起步阶段,存在很多问题但也有许多可圈可点的地方,希望我们都能给它们些信任和成长的空间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