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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倾听 ...

  •   “我只想证明一件事,就是,那时魔鬼引诱我,后来又告诉我,说我没有权利走那条路,因为我不过是个虱子,和所有其余的人一样。”

      --《罪与罚》

      千百年来,鬼怪的故事层出不穷,可鬼究竟是什么,却没有人能够说得清。它缥缈无形,变幻莫测。有时,它是民间传说中的灵魂;有时,它是异世界里的妖魔。

      我们看得见它,却又看不见它。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如果有的话,它又究竟存在于何处?

      窗外的天空渐渐灰暗下去,风雨欲来。凉风裹挟着海边潮湿的鱼腥气顺着窗户涌进来,钟悦揉了揉鼻子,这股闷腥的味道让她有种快要呕吐的欲望。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什么味道?”

      钟悦懒得和他解释,反正这些人根本不会理解她的感受。她绕着房间转了一圈,找到空调的遥控器,打开了换气功能。冷风吹拂在后背上的时候,她从书包里找了件外套披在了身上。

      这个孩子对周围的变化似乎很敏感,米博彦沉默地注视着她完成所有的动作,才又重新坐回了凳子上。谈到鬼这个话题的时候,钟悦浑身都透露出焦虑。

      心理咨询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阶段:开始部分、认识和分析问题(也称作不良模式的确定)、重建和矫正、巩固和结束部分。开始阶段的目标是建立良好的治疗关系,而关系的形成则从治疗师的倾听开始。

      对于许多孤独的人来说,生活中能有人倾听并理解自己的感受是件稀罕事。米博彦觉得,钟悦大抵也是如此。他从第一眼见到她,就觉得这个女孩子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

      基本的倾听需要技巧。心理咨询师的倾听要深入到患者内心深处,去听她的未言之音,也要通过对方某些不完整的表述去揣测当中的隐含内容。除此之外,患者的非言语表达和行为,也属于倾听环节当中不可忽略的一部分。

      非言语的表达包括患者的身体语言、面部表情、生理反应以及外貌装饰等。这所有的信息综合在一起提示人们不表露的内心想法和感受的线索。这些线索有时和他们的话语相一致,而有时则明显表现出矛盾的相反意思。

      心理治疗的初期,咨询师逐渐走进别人的内心世界,想象患者描述的经历,理解她目前的现状和生命中重要的事情。这种理解能够鼓励患者更加客观地看待自己身上出现的问题。共情即指此时此刻对他人情感状态的理解,它可以用在心理治疗的每个阶段。

      最后的技术叫做总结,它可以帮助患者着眼于当下重要的信息,帮助他们感受不同的情境。当患者陷入沉默时,很多咨询师会运用这项技术找回主题。

      米博彦道:“你刚才说,你的同学不理解你怕鬼的感觉,能不能和我描述一下那是种怎样的感觉呢?”

      “说不上来,”钟悦摇头:“就是害怕,害怕到没有办法行动的那种害怕。”

      钟悦忽然睁大眼睛,身体向米博彦所在的方向前倾,压低声音神秘道:“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米博彦向后靠了靠,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离奇的事情我们无法解释,至于你说的鬼怪,我个人谈不上信或者不信。如果你有和别人不同的体验想要跟我分享的话,我洗耳恭听。”

      “真的吗?”

      钟悦对他的话表示怀疑。

      她盯着米博彦仔细看了一会儿,目光从他身上渐渐转移到他座椅后方时,明亮的眼睛倏地瞪大,“鬼,有鬼!”

      她高声惊叫着后退,惹得米博彦突然站起,皱起眉头警觉地问:“哪里有鬼?”

      她话都开始说不利索:“就……就在你身后,她的手……就在你身后。”

      米博彦转身,身后是硕大的玻璃窗。待他回过头来的时候,看到钟悦脸上带着得逞的微笑,一时间恍然大悟。

      钟悦笑,“你不是说你不怕鬼,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的吗?”

      米博彦无奈扶额叹气,“我怕的是鬼么,我怕的是你这个一惊一乍的样子。”

      这个孩子怕鬼,但却还用鬼怪来吓唬别人。米博彦想了一会儿,渐渐明白了她这么做的理由--归属感。

      世界上只有我怕鬼而大家都不怕、只有我相信而大家都不信的感觉,是孤独恐慌的。但是如果我可以向别人证明世界上有鬼或者吓唬别人,就可以获得心灵上的归属感--

      原来,我并不孤单。

      钟悦不接他的话,自顾自说道:“反正我是相信有鬼的,因为我亲眼见过。可是我和同学说起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我在开玩笑。我们政治老师还因为这个嘲笑我,说学了那么多年的唯物主义,竟然还会相信世界上有鬼这种话。”

      钟悦缩回了身子,脸上带着不屑的冷淡笑容:“可是她们都错了,她们根本没有见到过这个世界本来的样子,那些躲在黑暗里的东西,又怎么能草率地下结论说没有呢?”

      米博彦好奇:“你说你见过鬼?”

      钟悦点头,“嗯。”

      “在哪里见到的?”

      “很多地方。”

      钟悦回头看了看咨询室里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窗外渐黑的天空,柳眉轻轻皱了起来。一道明亮的闪电过后,她站起身径直走到了沙发边上。

      米博彦看着她惊恐不安的模样,顺手按亮了房间里温暖的灯。

      “我们……坐这里聊。”钟悦有点害怕,却还是强撑着。沙发的后面是雪白的墙,是唯一一个不会让她的后背暴露在空旷环境里的地方。

      “你坐我左边好不好?”

      她看到米博彦走过来,刻意往沙发右边挪了挪,伸出手拍了拍左边的位置。

      米博彦沉声问:“为什么?”

      钟悦答:“因为左边靠着门……我不喜欢靠着门的地方。”

      米博彦安静在沙发左侧落座,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他看到她平静了些才又缓缓开口:“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鬼是在哪里?”

      钟悦抱着书包,脸色僵硬:“家里。在我的床上,就在我的枕头旁边。她在我的枕头上建了一座花园,然后有一个类似桥梁的拱形花架,她就站在花架下面,拨开那些藤蔓走出来了。”

      米博彦皱眉:“它并不大是吗?”

      “对,”钟悦点头,“是很迷你的画面,像是缩小版的立体电影。我还记得她是长头发,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从头盖到脚。她从花园里出来,是要钻到我的被子里去。

      我看到她抬头对我笑了。”

      米博彦道:“她是怎样笑的?”

      钟悦想了想:“胸有成竹不怀好意的笑。因为她知道接下来她要做什么,可我却对她的行动一无所知。”

      “所以呢?”米博彦又问:“你看到她要钻到你的被子里去的时候,你当时是怎么做的?”

      钟悦双手紧紧攥着书包带,沉声道:“我用被子把她捂死了。”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一个人,处于极度恐惧之中的时候,偶尔会闪现些幻觉。但幻象终究不是现实里的东西,那不过是内心世界的恐惧向外部世界投射的虚影罢了。真正可怕的不是虚影,而是埋藏在这个幻觉背后的现实,钟悦当时在恐惧着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在现实一定可以循到蛛丝马迹。

      米博彦看着她,放缓了语气:“别紧张,这里很安全,我保证,什么都没有。”

      “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她’是长什么样子的呢?她的脸,你看清楚了吗?”

      “没有,”钟悦奋力摇头,“那个时候我只有四五岁,怎么能记得住?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知道,我把她捂死之后,她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可是,可是这些年,我害怕的东西却越来越多。我……”钟悦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

      谈话再次陷入僵局,钟悦在前期表现出的阻抗反应越来越强烈,这份恐惧已然深入她的骨髓,令她无法顺畅表达。在未获得足够有效信息的状态下进行心理治疗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米博彦回忆起钟悦进门后跟他提的那几个规矩,他沉默地望着身边这个陷在黑暗世界无法自拔的小女孩,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也许她本就知道,什么样的治疗方法对她才最管用。拒绝催眠,也就同时拒绝了释放潜意识当中的信息。她害怕面对自己心底的黑暗,所以意识才会拼死反抗,以保全内心深处那些血淋淋的真相和现实。

      催眠,会使被治者的意识范围变得极度狭窄。治疗师借助暗示性语言,来寻找疾病的发生根源,最终消除病理心理和躯体障碍。但是这一切的完成,需要患者主动自愿的配合。

      米博彦静默了一会儿,沉声开口:“如果我说,催眠可以治得好你,你愿不愿意再进行一次尝试?”

  • 作者有话要说:  啊有点阴戚戚的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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