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全一章 ...
-
前些日子，挖穿大阪城的时候，一期一振捡到了一封信。
是过去的自己写给三日月宗近的信。
格外直白的情书。
“三日月殿下，惠启。”
用人类之手握起笔是久远又没有那样久远的事。从前在尾张家练习画三叶葵的日子到如今与弟弟们一起书写祝词，数百年时光远没有人类想象得那样久。不过是似水流年，时移世易。与血亲的相处教会他温柔，人类情仇令他懂得爱恨，然而一期一振必须承认自己并不浪漫。那些昔日庆典的能剧、女眷喜爱的狂言，通通提笔便忘了词句；曾经认真抄写的《万叶集》也早在记忆长河中晕成团团墨痕，因而面对一纸空签，他的脑海里只能想起鲶尾爱唱的“鼯寻嫩枝头，偏遇山中猎手”，吱吱哇哇逃命去；以及三之丸被雪藏时古备前那位殿下偶尔开玩笑念叨的“胡枝子花将残，徒自开又散，竞无人观看”，凄凄惨惨戚戚。
但于情书底下写这种话可要不得。
好在一期一振并不是孤独的一振，风流文系名刀也是尤其热心的名刀。就在三日月被拉去锻刀室监工的当口，歌仙老师为学生一期开展了一堂咏月和歌讲座，从“万叶调”讲到《古今集》，五七七五全程混杂。填鸭式教育效果显著，虽然被绕晕的一期一振在博多叫他回房睡觉时甚至喃喃吟出了“すまないね，もうすぐかえる，まっててね”之类的奇妙句子。（不好意思哦，再过一会就回去，稍等等我哦）但是无论怎样，那封经过重新改良的情书，终究要比六百年前文采斐然得多了。
唯一存在的问题只在于它送不出去。
阻止他的并非天上掉下个鲶尾带着骨喰和弟弟们合唱“一期哥要告白吗”这种耻度满点的突发状况。只因为在一起时太过理所当然，回过神来，一期一振才发觉自己与三日月之间的相处似乎从最开始便跨越了热恋期，而如今封存于理智的情感忽然被大阪城底下那一封信补回来，汹涌澎湃如火山爆发，在他试图递出信笺的那一刻铺天盖地攻入心防。仅仅如此，就让平素告诫自己必须稳重的太刀慌乱到手足无措。
“月色，真美啊。”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一期一振望向天空。
现在恰逢农历五月初七，小满的月亮，是上弦之月。
然而西历五月二十一日，本丸的穹顶，是下雨之顶。
“……”
他只好当自己隔着乌云看到了月亮。实际上接下来他看的却是身旁的月亮，同一时间，三日月也在看他。
御物太刀金色的眼睛在烛光照耀下显得更加亮堂堂，这种眼神三日月已经有很久没见到，所以他不禁带着感叹和捉弄的心情笑眯眯地多看了一会儿。
果不其然，看着看着，一期一振的脸就红了。
“三、三日月殿下。”
“嗯？”
“您为何…不，在您眼中，我是怎样的？”
如果非要找个话茬引出恋爱相关，那么毫无疑问，长久以来困扰着一期一振的都是这个问题。三日月从不与他回忆往事，虽然也曾开玩笑地说过几次“我的小丈夫”，但当那从大阪城时代一直通透至今的目光望着他时便只是望着他，现在的三日月宗近所注视的一直是现在的他。正因如此，每当从火焰的噩梦中醒来，那些如跗骨之蛆般的灼热与不安才能迅速被安抚，因为从过去牵至今天，照亮迷途的永远有一轮与他同进同退的月亮。是通晓一切而以无声传达着天守阁已是过去的明月，大度、超然，充当着情绪低沉时不偏不倚的道标——在他来到本丸第一次噩梦后看出端倪而告白的三日月，毋庸置疑是最能治愈他的爱人。
然而比起伴侣，同时却更像是长辈与老师。
因于此，被告白而接受的一期一振很想知道三日月宗近究竟是曾更加热烈地爱过曾经的自己，还是长久以来都保持着这般模样从未于神坛走下来。读完那封坦白却真挚的情书，即便他也不得不承认那种直言“我爱您”并且敢于重复多次的性格很有魅力，所以他放弃询问“为何选择我”，而试图问“会选择什么样的我”。事实上无论三日月做出任何回答他都甘之如饴，毕竟现在的他是他，六百年前的他也是他，只不过如果对方更喜欢以前的自己，他便要努力克服习惯性委婉的毛病，至少得在请求缔结婚约时爽快地打出一个直球。
但很可惜目前陷入恋爱脑的刀剑男士只有他一个，所以三日月宗近仅仅伸手捏了下他滚烫的脸，哈哈笑着说现在的一期像烛台切中午端来的虾子。
御物太刀的情书传递行动险些就在这句话里猝然长逝。幸而下意识转移话题前，回廊拐角处蓦然冒出了两颗脑袋。歌仙兼定和鲶尾藤四郎举起手臂猛打叉，用意念传达着文系名刀教出的学生/我哥惨败于什么都行，别的不谈，至少绝不能被烛台切的虾子抢了誉。太不风雅了。
于是一期一振鼓起勇气，把两封情书叠在一起递给他。
“…仰慕您。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都爱着您！”
成功打出了半吊子直球的一期一振已然不是端上桌的冷虾子，而是蒸笼里的热虾子。他的声音大而颤抖，三日月宗近觉得这样的一期一振很可爱，同时也很清楚无论用什么顺序拆开这两封信都算宣告了自己的立场，所以平安老刀干脆一封也不看。
此时不得不说果然大就是好。即使只是找借口在年轻人面前说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回去再瞧，对方也能欣然接受。事实上他说的大部分话一期一振都会相信，可惜关于情感这事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在刀架上呆时间的太久了，久到看尽沧海桑田，连喜欢和爱都不浓烈。所以非将爱情分出个三六九等他做不到，毕竟促使他向一期一振告白的也不是这样罗曼蒂克的情感。唯独可以确定的是他确实爱着一期一振，即便刀剑的钢铁之心也能感受到悸动，永禄大逆那天他第一次被强烈的人类欲望包围，而后几经辗转，最初把他从噩梦中硬生生缠醒的就是六百年前嚷嚷着我爱您我好爱您的一期一振。所以六百年之后看到被过去惊扰的一期一振，他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这是爱吗，这不是爱吗，三日月宗近不会去思考这种问题。人类所谓的感情并不是那样界限分明的东西，何况事实上这两个一期一振从来都一样。
就算自称关白天下御太刀，嚷嚷完我好爱您的一期一振藤四郎还是会熟得像个虾子，谈起天下五剑之名恍如迷弟见偶像，手足无措时就喜欢喋喋不休给他讲在镰仓京城听吉光老爹说过的怪谈。
粟田口那个庙，和隔壁三条那个庙，从古至今都不缺故事，然而短短数月间一期一振就讲完一大半，是何等丰功伟绩。
三日月宗近那颗铁打的神明之心不得不在六百年前的神话故事里降临人世了一次，如今又于六百年后的童话故事里安放本丸。年纪越大越喜欢小孩子果然此言非虚，粟田口那群小短裤随口说出的无心之谈就能让他哈哈大笑。每当这时候，一期一振就会用很温和的眼神看着他的弟弟，然后转过头和他一起露出笑容。
所以神话故事是引人入胜的，童话故事是甜的。同样的一期一振并没有高下之分。只不过如果每一个故事都将步入结尾，前者已经被一期一振先行添加句读，那么今天就该轮到他主动了。
“嘛……三日饼。一期可有兴趣与我分食？”
御物太刀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毕竟古往今来吃完三日饼的下一步都是合法联姻回房困觉，然而歌仙和鲶尾面面相觑的表情却让他明白这次既不是幻想也不是梦境，笑眯眯的天下五剑在烛影摇曳中向他伸出手，缔结契约一般地，轻轻在他额间落下一个吻。
于是比读情书时还要巨大的火山瞬间喷发。
“是！啊…我愿意，有兴趣，非常的！”
还在持续着的童话故事的最后，横亘过六百年时光的婚约红线又再次连在了一起。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_^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