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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2078年(三十二) ...

  •   他无语了,想骂“有病”,又很不合适。

      他拖着椅子挪过去,秋溢看了他一眼,柯仰对他道:“你可以对她说话吗?你让她从你的精神世界里出去,你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秋溢看着他。

      柯仰道:“你最大的问题不是秋夺走丢,你潜意识里很清楚,她走丢不是你的错,你已经惩罚过自己了。你最大的问题是从小到大秋正珠对你的情感忽视,因为被忽视你才会不断提醒自己秋夺的重要性。这种创伤是你自己一刀刀加深的。”

      “因为长时间没有一个保护源,无法求助,没法对外界的伤害正确应对。被遗弃的空虚,情感上的饥渴,这种饥渴往往映射为物质上的成瘾行为。自卑、自弃、自我伤害,你以为这是自己应得的。”

      “你还强迫自己忙碌,在游戏里做强攻型角色以获得安全感,你获得安全感了吗?出了游戏,就开始逃避。你躲在游戏和美术工作里,一忙就是没日没夜地自闭,用右脑主导的活动忽视现实。你知道为什么你总觉得自己治不好吗?因为逃避永远是最难治愈的病。”

      秋溢听的时候,还是没什么反应,就像他在跟母亲对峙的时候。
      大概有个什么东西在他面前形成了一张膜,一面盾牌,帮他抵御创伤。

      小时候,他对着镜子哭过、说过话,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希望能想象出一个人、分裂出一个人格来帮他承担痛苦。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觉得自己可以自愈。

      “那我试试,”秋溢移回视线,“你的……这个‘召唤疗法’。”

      柯仰观察着他,秋溢低下头,酝酿了半晌说:“夺夺,我是哥哥。”
      这情景有些荒唐,好像一个人在对着空气说话,这个人还面无表情,全然没有投入感情似的。
      “对不起,”秋溢道,“我把你弄丢了。”

      柯仰提醒他:“不要道歉,你没错。”

      秋溢接着说:“我不是故意的,但我确实没想到你会跟着那个人走。我看到监控上那个中年男人拉着你,跟你说话,是你主动跟他走的吗?”
      “你明明对除了我之外的人都没有反应。”
      “你终于受不了呆在这个家里了吗?”

      他停顿了一下,“我知道你很聪明,你其实什么都知道。我……一直努力给你营造一个家。我知道这个家不像家,但我希望把我所有的都给你,你能感觉到吗?”
      “我执着于你的存在和消失,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你走了,我总感觉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值得我爱的人也消失了。”
      “但是……你不应该是我唯一爱的人。”

      “哥哥会找到你,”秋溢道,“但还有很多人很多事也值得我在意……也许。所以,可不可以,只在美梦里相见?”

      柯仰一直仔细地看他,看他半湿的头发散下鬓角,不长,修剪得很整齐,重叠在鼻尖上。秋溢始终没有过激的反应,很安静、很安静,就像沉在某个世界里。

      柯仰甚至觉得他是有安全感的。

      “怎么样?”他问道。

      秋溢嗯了一声,嗯完了不说话,过了一会,才轻轻地说:“她说‘积木’。”
      柯仰没听懂,猜测这应该是他和秋夺之间“神秘的语言”。但秋溢看起来真的没有负面情绪,像沉浸在波光粼粼的大海里,非常平和安详。
      “她对我张开手臂,”秋溢道,“奇怪了,我好像真的能看到她。”

      “她可能想让你抱抱她,或者她想抱抱你。”柯仰盘腿坐在沙发椅上,决定再踏出一步,“试试秋正珠?对她说话,说你一直想说的。”

      秋溢方才的安全感瞬间消失了,抬起头,肩膀上的肌肉随着表情而紧绷。

      他喉结飞速滚动了几下,但还是听了柯仰的话,再度低下头去。他一下子变得高度警觉,用发脆的声音道:“妈。……”
      柯仰把自己靠近了一点,给他安全感,但他靠近了,发现秋溢念下那句话后,就像雷暴按下了雨的开关。
      秋溢在浑身发抖,小声快速念着什么,像中了邪,柯仰仔细一听,听到的全都是“放开我”。

      他大惊,扑上去把人搂在怀里,连声道:“停!快停下!”

      秋溢过了好一阵才停下,就这么一会,他僵得手都伸不直,被柯仰拥抱的时候还拼命挣扎。站在床边缓了好长时间,他撑着膝盖弯着腰,濒死般的大口喘气。

      柯仰没想到他对“秋正珠”的反应远远大于“秋夺”,这隐约印证了他对创伤来源的猜想。
      但是,这仅仅是情感忽视么?
      为什么他会重复“放开我”?

      秋溢在闪回时看到的是精神病院的束缚带,还是……虐待?

      入睡前,柯仰跟他平躺在床上。秋溢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但看起来郁郁不乐,柯仰絮絮叨叨了一大堆话,最后猛地在他俩的被窝中间横出一手刀,道:“跟她划清界限!”
      秋溢沉默着,从被子里钻出一点来,目光随着柯仰的手刀移动。
      于是柯仰又狠狠一划:“下次见了她,就这么说!我跟你划清……呃。”

      秋溢突然突破了被窝,横跨他俩的界限,猛地抱住了他。

      柯仰无措地被他抱着,感觉颈窝胸前一片热腾腾的气息。他单是被抱着,抱着他的人一声不吭,却把脸埋在了他胸前。
      他眼望着对面床头柜上的香薰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再三警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还是伸手捋了捋秋溢的脊背,自欺欺人道:“要抱着睡吗?”
      秋溢没有抱着他睡,依然保持了一张床俩被窝的直男风范,只是裹在被子里,一直紧紧挨着柯仰入眠。

      柯仰差不多头一回,有这种感觉。

      有人依赖他,特别需要他;不搀杂质,不搀欲/望。

      半夜秋溢发了高烧,柯仰爬起来给他冲退烧药,被他迷迷糊糊地拽着衣服不让走,柯仰试他额头的温度,被他用脸往掌心里蹭。
      他煮了一碗冰糖雪梨,里面捻了感冒药,回去把秋溢拖起来喝的时候,柯仰发现自己一直无意识地搂着对方,是个控制的姿态。手抄在他腰背下面,看着他一点点喝完,手掌心滚烫濡湿,不知是热还是骚动。

      秋溢热得出汗,闭着眼脱了睡衣,丢在一边。他目光朦胧散乱,透过湿漉漉的眼帘看到柯仰坐在床边,忽然眼前一黑,被他盖住了眼睛。

      “赶紧睡吧。”柯仰轻声道。
      “困但睡不大着。”秋溢闭着眼说,他烧得冷热交替、浑身酸疼。

      他身上一暖,给盖好了被子。秋溢挥手打开,但又被盖上了,来回拉锯几次,他半死不活地抱怨“太热了,我要散热”。

      “我还有那种直肠栓剂呢。”柯仰似乎在笑。

      “退不下去烧再说吧。”秋溢低低哼了一声。

      他把自己裹成个蚕茧,熄了灯,还是往柯仰那边蹭,头枕着柯仰的枕头角沉沉入睡。柯仰安静地给他靠着,把肩膀送上去,时不时拉一下秋溢的被子。
      第二天,他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做饭——因为一夜没睡。
      柯仰挖出冰箱深处的冻黑鱼,从六点等到八点半方才解冻了,处理这麻烦鱼又花了半个多小时。

      秋溢浑浑沌沌地出现在后面,眯着眼探头一看,嘟囔了句:“刀不顺啊。”

      他走过去,趁柯仰还没反应过来,滚烫的手搭在了柯仰手背上。

      秋溢另一只手绕过柯仰身边,按住鱼尾,就着柯仰握刀的手将刀反过来,用孔洞在鱼身上刮了几下,道:“是这样。”然后又撒手,头重脚轻地走了。

      柯仰好不容易把条鱼刮得干干净净,照着手机上切鱼片的方式,狠挫劲磨,秋溢又飘过来了,下巴杵在他肩膀上,体温热得灼人。
      “你不帮忙就走开,”柯仰偏了偏头,躲开他燃烧般的呼吸,“这么粘人。”
      秋溢脑子烧得宕机,只剩下依赖的本能了,脸枕在他肩头上喊道:“哥。”

      柯仰顿了顿,刀锋卡在了砧板上一道细小的裂缝里,拔不出来。他埋头应道:“嗯。”

      秋溢吃完了饭就睡觉,完全霸占了柯仰的床,柯仰就坐在旁边看书。可柯仰也是一步不离地守着他,纵容着他。
      温厚的安全感罕见地把秋溢包裹得一丝不漏,他像漂浮在阳光透亮的海里,随波逐流也不觉得害怕。
      他的依赖症一出现,就有上瘾的趋势,就像他的奶茶,他的雕塑。

      直到下午。

      秋溢一觉醒了,但怎么也睡不够,他坐在床边眼皮沉重,被柯仰仔细用卫衣、外套、围巾裹起来了。他还揉着眼睛,低头发现这是自己的衣服,抬头看了一眼,“要出门吗?”
      柯仰没说话,又拿了个夹薄绒的棒球帽,围巾绕过两圈。秋溢在室内感到闷热了,才听到他说:“你得回家了。”

      秋溢有点茫然,“什么?”

      柯仰避而不谈,只温声道:“你背包给你收拾好了,东西都装着,我给你拿了感冒药和退烧药。吃布洛芬,不要吃阿司匹林,对肠胃不好。”

      秋溢又揉了揉眼,“为什么……突然让我回家?”

      “没有为什么。”柯仰蹲下来,眼睛深黑地看着他,“就是你得回去了。”

      秋溢迟钝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要被赶走了。
      他分辨得出来,柯仰什么时候是可以讨价还价的,什么时候不可以。和他对望了一会,他没说别的,也不问原因,摇晃着起身拎起背包。

      柯仰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打开门,把背包的另一边背带也背上,忽然道:“你回去好好休息,我晚上去看你。”

      “不用了。”秋溢咳嗽了一下,戴上口罩,闷哑道,“我都回去了,不用看我了。”

      “……”柯仰捏着门框。

      秋溢走了两步忽然回身,“你能送我回去吗?”
      柯仰看着他,道:“我给你……叫了出租车。”
      秋溢就点一点头,转身按了电梯。

      他还在咳嗽,柯仰猛地关上门,把那咳嗽声关在门外。他背靠着门,掏出手机看租车的页面,车已经到了,停在大门口,接上人就会给他通知。
      柯仰心烦意乱地抓着头发,顺着靠坐在脚垫上。他看了半天,得有半个多小时,司机都开始催他了,秋溢也没上车。
      这小子不会出事了吧?病弱到晕倒在路上?

      这时门铃骤然炸响,惊得柯仰一下跳起,立马开了门。

      门缝里伸进来一个白塑料袋。
      柯仰盯着塑料袋,顺着它慢慢往上看,看到抬起的手臂,还有秋溢埋在口罩和围巾里的脸。狭长的眼睛半垂着,看起来冷漠又困倦。

      柯仰接了过来,秋溢就收回手,手插进兜里。他转过身,低着头慢慢地走了。

      柯仰看到袋子里装满了食材,还有一把看起来就好使得多的刮鳞刀。

      -

      痒哥为什么忽然撵他走,秋溢没考虑过。
      他现在的脑容量不支持这种高精度计算,靠着出租车的靠背,眼皮沉得像灌了铅,脑袋里全是烧沸的浆糊。
      出租车穿过城市,停在城区中心的巨大十字路口,外面是热闹的,但跟他没有关系。

      他肯定有他的理由。不管怎么样,秋溢得信任他。
      他不能要求太多。

      秋溢凭着意志力爬回了家里,都顾不上觉得这里冰冷可憎了,回到屋里,胡乱扔了背包就找个地方躺下去。这一躺就躺到了深夜。

      他烧得更厉害了。

      高烧的感觉跟断片差不离,秋溢吃过了药,整宿都是在靠不停喝水熬过去的,到了凌晨终于退烧,筋疲力尽。

      在油锅里滚过一遭,秋溢觉得自己免疫力有所提升,第二天醒来,神清气爽。

      他起来给自己弄了点吃的,忽然发现餐桌上放着一包药和清淡的代餐粉。
      他百分百确定昨晚上还没有这东西的,不然他也不用靠喝水熬夜。

      秋溢回头看一眼大门,就他家这九重大锁、开锁公司都束手无策的门,他也不大信是柯仰撬开了门来送温暖。

      他把袋子拆开,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吃再说。

      早餐之后,秋溢有了点精神,打开手机,发现柯仰没有给他发消息,倒是邮箱里躺着好几封星舰的邮件。

      他仔细看过市场部修改过的《名誉权》协议和之前的合同,回复了几段。很快,那位特效师就打来了电话。

      秋溢那天的记忆一点点浮上脑海,他的思绪重新变得清晰,坐在餐桌边,逐渐把那天的事情都回忆了起来。
      “我瞎害怕什么。”他喝了一口蛋白/粉,在心里笑了,“明明是正常地谈完了出门,跟人打架也是因为有个大叔无缘无故找事。我还担心自己疯了呢。”

      前特效师试图跟他拉锯,秋溢听着,只说:“我管不了你们市场营销的计划,但不可以发起、挑唆、默认任何诽谤。我就这一条,能接受吗?”

      “那得看具体情况。”前特效师狡猾得要命,“谁也没法把每一条情况都列举出来,你要求的是个营销过程里的普适权力,我们没法既保证效果又保证你的绝对利益。”

      秋溢反问道:“我有几条命给无人机炸?有钱赚,没命花?”

      前特效师:“这是极端情况,我们可以尽力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出现了这种事以后,后续工作一定会到齐——我可以给你这个承诺。”

      秋溢笑了笑,“但不能保证我不被无人机炸?”

      他俩扯皮拉筋,耗了一阵。

      第二天前特效师继续打来,看来很有闲心:“我们又不是安保公司,怎么保证你被不被无人机炸?二十四小时跟着你不成?”

      秋溢道:“别偷换概念,这事是你们挑起来的。”

      前特效师长篇大论:“无人机这事侧面证明了你的影响力!第三轮副本之后,几乎没有上网的年轻人不知道你的。我们之前采用了病毒营销,现在你能在随便谁的朋友圈里看到‘秋溢’、‘Ace’这种词,Ace已经成为一个新的网络热词了……这是正面营销。”
      “而且我们需要出圈,出圈就需要粉丝经济,虐你是必要的。乖,上网,把你的律师函正面甩到网络喷子脸上,随便抓一个出来杀了祭天,法务部在你身后保驾护航。跟你的粉丝营销你的形象才是主要的。”

      秋溢无动于衷地喝了口水,“可以,前提是你们先签《名誉权》协议。”

      第三天,前特效师再次打来电话。
      秋溢搂着个蜘蛛侠大手办,靠在沙发上,电话按了免提,“你还没死心吗?”
      前特效师在星舰办公室里喝了口浓咖啡,道:“没有。《名誉权》我签了,特此通知。”

      秋溢礼貌道:“多谢。”

      “我看你开了微博?但还没说话?”她转移话题。

      “我打算按照你的提议起诉一窝喷子,叫SEO网络推广公司。”

      前特效师又倒了一杯,漫不经心道:“好,随时和我保持联系。”

      秋溢把蜘蛛侠的面罩扯开,心想得先跟柯仰联系一下。但这人怎么一直不回讯息?

      “还有一件事恭喜你——”前特效师道,“你可以不用跟杨痒营销捆绑了,开心吧?”
      秋溢研究着手办含糊道:“我真不大介意这个,继续炒也……”

      他本来没反应过来,直到忽然想起柯仰对他说过的话,手里动作停了。
      柯仰不参与共情产品,他说自己的商业价值可能就在游戏里和炒cp上。
      怎么回事,星舰打算放弃他了?

      “不是,我不是在问你‘愿不愿意营业’,而是这项任务得终止了。”她往咖啡里加糖,“你队友,柯仰,退出游戏了。”

      戛然而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2078年(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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