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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2078年(二十六) ...

  •   秋溢提溜着班子朔回了宿舍。

      他说的“一层楼”,就是指宿舍在一层楼上,这一层尽据着绘画系的学生,临近期末,连写生的雕塑都乱扔,胳膊腿横斜走廊,楼道里光线昏暗,映得“肢体”惨白。

      “溢哥。”有人走来打了招呼,停住脚步,倒退回去,“哟……他这怎么了?”

      秋溢架着班子朔一条胳膊,力气快用尽了,昏迷的人不住向下打滑儿。

      “不知道,”他强撑着脸皮,“在我工作间门口昏倒了,低血糖吧。”

      “老班可真拼。”那人背上画板说道,“送医务室了吗?我跟你一起?”

      秋溢赶紧摇头,虚着声音道:“医务室太远了,把他丢给他舍友得了。刚才B612工作间爆炸,我还得赶紧回去收拾残局。”

      那人震惊道:“炸了?那不是你申请的工作间吗?卧槽,我说哪来的动静,跟音乐学院晨起练号似的。”
      他见秋溢一脸狗生艰难,不再多说,匆匆地走了。

      一路上又遇到几个相熟的,都一脸惊讶,但没几个人特别关心班子朔——这人人缘不咋地,来搭把手帮忙搀扶的也是看着秋溢的面子。

      万幸,班子朔宿舍里没人。可能他舍友临时有事出门,没锁,秋溢一靠近便开了门,将这个沉甸甸的死尸随便扔在一张桌子前,活动了下被压得酸痛的肩膀。
      他看着这同学熟悉的脸,又环顾了一圈这个宿舍。没有任何出奇,只是个堆满电子设备和绘画材料的男生宿舍,勉强称得上洁净。
      但他却有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爆炸的巨响忽然飞闪眼前,秋溢的应激反应褪去,恢复到肌肉酸痛、神经紧张、浑身冰冷的状态。后知后觉地,他感觉彻骨寒冷。

      他刚拒绝了柯仰要把他绑进工作间、泼醒他审问的提议,因为他们没有证据。对方只是来拍张照片,尽管行为极其可疑。
      班子朔平时就是个阴郁又滑头的人,极有可能他们什么也问不出来,还要落个被指控的结果。

      柯仰同意了,他是为了秋溢的日常安全考虑。而且……班子朔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他也不可能突然退学不是?

      秋溢急着离开,在班子朔的桌子上撕了张便利贴,找了支笔,刷刷写字。但他转身时,鞋尖却踢到了个空箱子,响声零碎。
      他一开始没注意,但往前迈了几步便停下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没有开灯的宿舍里静立了一会,他一点点蹲下身,拉出那个箱子——不知出于何种直觉。

      看到了被拆卸的无人机部件。

      班子朔的舍友提溜着两三袋水果回来,摘下口罩咬一口冒着热气的可乐饼,抬起头,突然愣在了原地:“呃……”
      班子朔横斜在他的高端电脑椅上,脑袋歪斜,额头上贴着一张便利贴:
      “死了。”

      秋溢从奶茶店出来,沉默地喝空了一大杯红豆、布丁、波霸、仙草冻奶茶。

      焦虑性进食,当人在精神压力加大时会倾向于摄入高热量、高GI食物,部分人会导致严重的进食障碍,彻底厌食或者暴饮暴食。
      柯仰不是心理医生,对此完全不了解,他只觉得是喜好,或者常规缓解压力而已。他也没看到秋溢一口气喝完后,站在垃圾桶前撑着顶盖干呕了一下。

      秋溢用袖管抹抹嘴,回到柯仰旁边,从衣服内袋里拿了个袋子出来,里面是拆卸下来的灯罩、破碎的起落架、小型螺旋桨、指甲盖大的原厂电机……看得柯仰一愣一愣的:“这……是从哪来的?”

      秋溢扔给他,他抬手接住,打开塑料袋往里面一看,拣出两个电池仓,拿了一把螺丝,又稀里哗啦地翻了一阵,柯仰找到了卸下的顶盖,看到了上面的铭牌。

      柯仰抬头一看秋溢,将塑料袋一束提在手里,问道:“拍照了吗?”

      “拍了。”秋溢有条不紊道,“手机拍的,像素300万以上,有脸;东西就在他桌子底下,学校宿舍应该不算私密场所——合法吗?”

      “绝对合法,”柯仰拍拍他后背,“走着!”

      -

      从警察局出来后已是晚上了。

      柯仰叫了个车,直接开去了自己家,再次把秋溢领进家门。

      这是经过考量的:一来秋溢已经不方便回学校了,回家也不安全,这小子绝对没有任何防追踪经验;二来柯仰做了个重要决定,必须要跟他商量。

      “你知道网上那些事吗?”柯仰在他身边坐下来,秋溢正盘腿坐在他的沙发上撸他的狗。
      “猜得到。”秋溢心不在焉。

      “你不想采取点措施吗?”柯仰看着他,“今天那小子可能只是想炸你作品,但没想到我们在里面,所以才跑回来看一眼。要么——就是他奔着炸你来的,又跑回来拍张照片留念。”

      他继续道:“如果是我,我绝对忍不了。”
      接着一通毒鸡汤泼下来,“遇事不要忍。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秋溢笑道:“那我怎样,上网跟他们对骂?”

      柯仰起身,去了客厅后面工作用的大桌子,抽屉开合几下,走回来,把一叠文件洒在秋溢膝盖上,“发律师函。”

      秋溢看他一眼,拿起文件翻开,看到了红通通的印章和白纸黑字,与光影流动、瞬息万变的网络页面不同,印刷品仿佛有天生的权力和威严。
      他愣了愣,这次猛地抬起头来。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第101条规定:‘公民、法人享有名誉权,公民的人格尊严受法律保护,禁止用侮辱、诽谤等方式损害公民、法人的名誉。’”

      “经向本所委托人了解及律师核查得知:网络暴力和以讹传讹不仅是对个人利益的损害……”

      “这……”秋溢抖着那文件,震惊之下连说了十几个“这”字,懵头懵脑地问,“你花了多少钱?!”
      “998啦。”柯仰插着兜,但底下是条条纹睡裤,削弱了他倜傥的风度。

      “你少骗我!”秋溢猛地一脚迈下沙发,保持着单腿撑在地上单腿搁沙发上的姿势,还狼狈地搂着狗,抓住了柯仰的条纹睡衣领口,“章都盖上了,你花了多少钱!”

      “钱钱钱,就知道钱?”柯仰道,“章都盖上了,律师函也没法退了,你也只能拿着了!管它多少钱呢?”

      秋溢被他握住肩膀推回沙发里,小花狗早钻出腋下跳走了,他眼睛完全睁大了,长睫掀开双眼皮,柯仰的面容温柔地挡住了刺眼灯光,“帮你发一张法律恐吓信,又不是帮你打官司。”
      秋溢张了张嘴,可话堵在喉咙里。他的声音虚弱无力,断断续续:“为什么?”

      柯仰看着他摇头,“你妈真是不管你啊。”
      他抬起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落到了秋溢头顶上,有种轻拿轻放的力道。

      “善意本身就是理由啊,”柯仰道,“用不着问。”

      第二天,秋溢还睡在被窝里的时候,突然被扯开了被子。
      柯仰把他半睡不醒地拉了起来:“走,出门。”

      秋溢有失眠头疼的问题,但他在队友面前完全没有起床气。穿衣洗漱收拾出门,走进电梯,他才看到表上写着时间:五点四十。

      他半睁着眼往电梯厢上一靠,鼻音粘连:“去哪?”

      柯仰倒神采奕奕,但秋溢知道他半宿没睡。昨晚体贴地帮他带上门,但客厅的微光渗进门缝,外面极细微的声音,是他在踱着步子打电话。
      后来也没有回屋睡觉,大概是在沙发上合衣躺了躺。
      他看楼层跳动着读数,语气轻快:“跟着我就是了。”

      他们开着车,穿越大半个朦胧的城市,天色仍黑,像是深夜,但灯火已经顺着街道流淌起来,上海是个不夜之城。
      从上空区落到地下区,柯仰把车停在路拐角的收费停车场里,踏着隔夜的雪,走进一片破落街区。

      沿街陈旧的店铺,粗糙的地砖,单调又重复的楼房,是这个光艳城市的鼠洞,但这样的鼠洞比比皆是,这些鼠洞里的人才托起了整个城市的歌舞升平。

      头顶电线横斜,旁边违建私搭,但柯仰完全不迷路似的,带着他七绕八绕绕进了一个老式居民楼。单元门锁打不开,他们从地下停车场穿进了楼。甫一踏进去,秋溢就嗅到了潮湿的油腻气,这是一个贫民窟必备的香氛。

      一座老楼能做什么?能兼做足浴城,保健美容院,黑心网红视频作坊,劣质化妆品仓库。住户又都是些什么人?不平凡,也不传奇,认真生活的小偷一家,抱团取暖的站/街男女,全家酒鬼的夜巴士司机,冬夜街头踽踽独行的环卫老人。

      早上六点,上夜班的还没起,上早班的准备出门干活,实属插空子的黄金时期。

      秋溢侧身让开楼梯上一滩狗屎,看着柯仰在一扇铁门面前停下,手插进风衣兜里,一脚踹动了那破门。

      “咚!”

      柯仰又一脚踹得旧锁摇动,啪嗒落到了地上,面不改色,但行动暴烈惊人。秋溢站在他斜后方,有种□□上门催债的感觉,他的队友将手按在里面更破的木门上,敲了两下。

      “谁?!”里面传来吼声,脚步声清晰传至门边,门上轻响一声,“谁啊!”

      柯仰又一脚踹得门当场断轴,木板弹出去,把那个凑在门边问话的人打得一仰头,额角登时红了大片。
      秋溢看到里面的情景,二三十平米的逼仄陋室,摆了两溜十几台电脑,桌子拼起,堆满烟头酒瓶和饭盒。
      桌边的人都回着头,屏幕光幽幽发亮。

      “SEO网络推广公司?”柯仰开口道。

      秋溢倏然抬头,胸中血液清空,耳边流动着嗡嗡的轰鸣声。
      网络推广公司……就是水军公司,这帮键盘侠屈居在每月租金不到一千的屋子里到网上翻江倒海。

      他的队友还刻意把这个名头念得响亮,念得冠冕堂皇,态度嚣张极了,毫无畏惧。

      他今天穿了黑高领毛衣和黑风衣,皮肤很白,屋里有人谨慎地问了句:“警察?”

      秋溢看到屋里有六七个人,虽然对他的身手抱有信心,但也心里没底,虚浮着一上一下。他真没见过现实里能一人打六七个的……不可能吧?

      捂着额头的小辫儿男走过来,嘴里喃喃地骂,一拳直冲柯仰左下颚,被他小臂挡了,反过来一拳打得鼻梁断裂,鼻血霎时喷溅。柯仰兜头一捞便把他的胃部重重磕在自己膝盖上,随手一扔,笑道:“我是你大爷!”

      这就开打了?!秋溢连忙后退,给大佬腾出空间,尽情发挥。

      那前来应门的小辫儿大概算是本屋的武力值top2,也有胆气来试探“警察”的身手,结果当场仆地。里面的人见这不像个警察,像是来寻仇的,当即抄了家伙上来干架。

      柯仰头也不回:“站远点!”

      秋溢立即又站远了点,往周围逡巡,只看到楼道里有堆无用的硬纸板子,不堪当武器。
      他捡了一只破鞋,紧张得喘不上气。

      再前视时,柯仰已经放倒了第一个小辫儿,和第二个高举酒瓶的纹身哥擒肘僵持。他忽然飓风般回身,肘尖正中这肥宅的心口,顶得他身体后张,被踹进屋深处,柯仰夺了酒瓶,劈头打碎在一颗光头上。

      他仿佛展臂舞蹈,碎玻璃划破一扇羽绒,又划破一声裂帛。抓住一只举刀的手腕,柯仰掰出了骨骼移位的响声,接着连续猛击,拳拳到肉沉重强悍,秋溢听到了窗户撞碎的声音:“哗啦!”

      “我/日/你妈——”一个绿毛手举拖把杆从走廊里咆哮着冲出来,柯仰转身便走,回到狭窄的门洞里。
      他的步调是那么稳当,态度是那么好整以暇,手插在兜里,长风衣飘动,似乎还抬头冲秋溢笑了一下。

      拖把杆重重打到了门框上:“当!!!”

      柯仰对他吩咐道:“乖,站到上面去。”

      秋溢顺着楼梯退到楼道上方,那边绿毛腋下钻出了个黄毛,龇牙怒目,竟冲着他来了。

      柯仰一揪没揪住他,反倒被拖把杆捅了下胃:“……操!”

      秋溢早盯住他了,倒不慌张,手上别无武器。黄毛冲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仗着高度优势把靴子使劲往他脸上一砸,鞋跟梆硬,砸得黄毛一时懵逼:“?”
      秋溢把靴筒往他鼻孔上一扣,慌里慌张一脚把他踹得翻面儿,黄毛滚到底下,猛地揭下靴子:“我操/你马勒戈壁,赵老瘸的破靴子?!”

      “痒哥!”秋溢转身便逃。

      “别跑!”柯仰大喊道,“别跑远了!”

      黄毛一把抓住他裤腰,秋溢只得稳住自己裤子,结果就被拽了下来。他转头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完全没有现实干架的经验,只来得及将脸一挡。
      “原来是你!”黄毛看清了他,提拳便打,劈头盖脸地砸下去,几次被秋溢敏捷躲开,一拳锤在地上,疼得一愣,又被拦腰抱住狠狠撞上楼梯栏杆。

      混乱间,秋溢听到柯仰喊道:“……拿手机!拍……像!”

      秋溢跟黄毛陷入地面绞斗,但他还拼了命摸出手机、拉开液晶,扛着挨揍的危险照着黄毛一通乱拍,闪光灯闪得这小子摇头大骂:“脑子有病吗?”

      手机被挥手打开,在地上打了个旋儿。黄毛猛地一头槌撞秋溢脑门,场面非常不好看,但街头斗殴就是讲效率不讲道理。

      他抓起秋溢领子,抵到对面墙上,正要重新握起因剧痛而脱力的拳头,突然被一个背摔抛下了楼梯。

      “让你录像——”柯仰拽了一把秋溢,转身拿抢来的拖把杆,把绿毛抽得抱头后退,舞得虎虎生风。

      秋溢跌跌撞撞地捡起手机。

      他将镜头从摔下楼的黄毛,移到柯仰身上,又移到被一路抽进屋内的绿毛。
      后者只觉得此处已非人间,眼前只有黑棍生风,跌在地上抱头求饶:“哥!哥!服了服了,别打啦!”

      柯仰踩住他的脚,又狠狠抽了一记,“滚后面厕所里去!”

      绿毛屁滚尿流地爬进里屋,喀嚓锁门,与外面狼藉划清了界限。

      屋里声响停了,果然,这楼里没有人跑来多管闲事。秋溢脑袋还充血,晕头晕脑地将镜头一移,看到满地手机、电脑和键盘间一个瘦弱的小子,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们。

      柯仰跨过地上一个小辫儿、一个光头、一个纹身哥,看到电脑边还坐着个中年女人,指间夹着袅袅的烟。他指着那女人,手里还拎着拖把杆:“班子朔是你们的线人?”

      那女人盯着他,半晌才道:“班子朔是谁?”

      柯仰道:“巡检者、邮件人、Richard0721,次元壁账号‘零二同学’,认不认识?手机号179xxxxxxxx或者138xxxxxxxx,你联系过吧?拿出手机来?”

      那女人沉默了一下:“有这么个人,怎么了?”

      柯仰回头看一眼后面,拿拖把杆像金箍棒似的指了一圈,“都靠墙站好了,不然棍子开瓢儿。”他再转回来皮笑肉不笑道:“我说你们怎么人肉搜索到的隐私信息,原来是花钱买了个同校的线人,还让他去骚扰人以前小学、中学的同学,上门威胁,发恐吓信……当别人找不着证据吗?”

      那女人矢口否认,只盯着秋溢录像的手,却被柯仰一句话打断了:“那小子拿无人机,炸死人了。”

      屋里霎时寂静。

      秋溢有点窒息,转过头吸了口气,却正好看到电脑屏幕上运转的刷评论程序。

      他觉得这屋里空气憋闷,应激反应涌上来,挤压他肺叶里的氧气。

      这些信息他是怎么得到的?柯仰就只是一个神通广大的黑客吗?

      他应该有什么目的……总归要得到什么好处?

      可为什么他被陌生的情绪冲破心胸,像夏天忽然降临,一股潮湿滚烫的热流碾过鼻梁,逼得眼眶酸麻?

      “我的账号……”秋溢手还在发抖,听到自己在要求,“把我的账号,还给我。”

      柯仰单手插兜,装作有刀,抬了抬下巴:“给他。”

      他到现在,只有次元壁一个账号被盗了。那小少年立即跳到电脑前,迅速把密码和邮箱写了张纸条,怯生生地递给他。

      秋溢一把攥过来。
      纸条狠狠攥进手心里,像是终于夺回了一件自己的东西,从世界那凶狠又莫测的触手里。
      又像是抓住了一块碎片,使劲嵌回支离破碎的心口里,跪在地上劫后余生地喘气。

      柯仰搭着他的肩膀一转身,丢下了最后一句话:“等着收法院传票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2078年(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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