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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春宁 ...


  •   面对着这样的谢祁宋,说没有过害怕是假的。

      不然鸢尾也不会时时刻刻都想陪在我身边,生怕哪天我还没再次见到萧昭,就折在了谢祁宋手中。

      毕竟我次次见着谢祁宋,都要给他找点不痛快。而每每从我这离开时,那张好看的脸都阴沉得要滴水了,身边跟着的宫人们要是稍有不慎,哪儿没做好被撞着了正着,轻则杖打,重则当场就没了性命。

      据说后来,总闹鬼。

      在刚到朗越时,我曾考虑过收买谢祁宋身边的宫人来场刺杀,毕竟我当时那丁点心腹连为我出宫买块桂花糕都完成的极其艰难。

      倒也不怪他们没用,实在是谢祁宋安排在我这殿内外的人太多了。我曾见过百来号人一瞬间,唰得凭空闪现在我身边,把我围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呼吸困难。

      他似乎没有很信任的心腹,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我刚买通一个小太监,第二天他就因为泡茶水温过热被杖毙了。

      我当年是瞎成什么样了才会觉得他是个温润又有些容易害羞的纯情少男啊。

      萧昭那臭小子还真没说错,从小一直是他最不干正经事,结果最后是我干的事最离谱。

      居然喜欢上敌国的质子。

      颈边男人的呼吸轻轻,羽毛般轻撩着,痒痒的,却叫人生不出一丝笑意。

      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曾最是叫我安心,能静得下来。

      现如今,我只觉得煎熬。

      谢祁宋身上再也不只有那股冷松般的清冽气息,除了我殿内常年燃着的香,还有几缕不那么明显的玫香。

      几股香混合在一起,叫我无端的觉着恶心难闻。

      “谢祁宋,离我远点。”我任由他搂着,轻描淡写说道:“你身上的味道让我觉得恶心。”

      谢祁宋搂着我的手臂一僵,也不知道是我对他的称呼让他不高兴了,还是我说的话。

      按理来说,他应该早就习惯的。毕竟,我故意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嘛。

      谢祁宋是他当年用的假名,我这样叫他,就是要让他时时刻刻都被拉回那个屈辱又罪恶的时光。

      那些事,我永远过不去,他也别想。

      谢祁宋只顿了几秒,很快便轻轻松开对我的禁锢,往旁边退开了一点,却也还是伸手就能触碰到我的距离。他依然是那副轻轻笑起来的随和模样,从袖中递给我一个镶嵌着宝石的精致小匣子,眼尾微扬:“这是阿昭让人送来给你的生辰礼,打开看看?”

      我嗤笑一声,没接,垂下眼漫不经心地欣赏着我的指甲,冷声嘲讽:“你有这么好心?”

      我不信,他会这么好心把阿昭送来的东西如实转交给我。

      初来时,我曾在无人时疯狂自残,而后他便像今天这样递给我了一个匣子。他唇角轻扯,贴着我的脸颊,一字一句轻轻笑起来:“奚国那边来的,不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吗?”

      我有那么一瞬心慌了,但很快也笑起来。

      他看着我,似乎有些走神。

      下一秒。

      “啪——”

      男人白净的脸上瞬间红了一块。

      我收回火辣辣疼着的手,微仰头看他,“我希望是让我自裁的家书,或者.....是把能杀了你的刀。”

      我恶劣弯眸。

      谢祁宋依然温和笑着,但那笑意未达眼底,周身气息又冷了几分,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是。

      “是吗?”他微笑着反问了我一句,随后便几乎是强行握着我的手打开了那匣子。那匣子刚打开一条缝,就有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入鼻尖。结合他前几天的眼神,我心下无端乱了一拍,谢祁宋握着我的手向上推开盖子,声音中含着冷到极致的笑意:“那来看看,嗯?”

      我的抗拒在男人与女人悬殊的力量差中丝毫没有作用,木匣子里的断指就那么明晃晃地出现在我眼前。

      断的小拇指上随意的搭着一条细细的精致链子,在血污中依旧熠熠生辉。

      血腥味宛若有了实体,化作一块血肉堵在我的喉咙里,弥漫着,遏制着,让我久久发不出声音。

      “你把他...杀了?”

      呆坐许久后我才回过神来,偏头看向身边温润如玉的年轻男人,努力保持着冷静,但撕心裂肺的疼痛还是让我声音颤抖,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杀了萧昭?!”

      奚国皇城被攻破的那天,我被谢祁宋哄着在朝露殿内荡秋千等他。要不是后来因为太过无聊自己出去了,我恐怕还真会如谢祁宋的愿,最后一面也见不着。

      可那最后一眼太过壮烈。

      我冲过去时,那领军者的长剑也恰好挥下——皇祖母和父王的鲜血尽数喷洒在了我的脸上,身上。

      他们回首望着我时的眼神充满了不舍和复杂,张了张嘴,却又一个字也没能留下。

      灯火辉煌的奚国皇宫,血水源源不断地流淌着。

      我的皇祖父,死在了谢祁宋的剑下。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不一样的谢祁宋,冷漠,杀意十足,心狠手辣。

      看见我时,他很惊讶,神色柔软了下来。

      走向我,“公主——”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被门槛绊倒跌坐在地,死死地盯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被我躲开的谢祁宋神色似乎更冷了,但他没对我动手,只是叫来几个穿着朗越服饰的女子把我先带走。她们刚一靠近,我就拉过最近的人抹了脖子,血溅了一地。

      我是有好好跟着老师学。但终究是比不上那些在沙场上征战过生死的暗卫,很快就被一股巧劲敲晕了。

      再醒来时,大局已定。身在朗越,周围的宫人们说着我有些听不懂的话,神色各异地打量我。

      我呆坐了一天,晚间谢祁宋来时说,柔弱的母妃和阿弟活了下来。

      那是我最后在乎的亲人了。

      我可以死,他们不能。

      那条细细的手链,是我从前一时兴起非要给萧昭戴在手上当装饰的。他打不过我,索性也就骂骂咧咧的任我摆布了。

      说是嘴里叨叨叨的,但始终没摘下来过。时间久了,都留下来一条印记。

      他是个很好的弟弟,至少我知道他是打得过我的。

      而现在,那根手指被送到了我的面前。

      他不在了。

      那我们的母妃...也不会有好下场。

      我的脑海里已经全然失去了意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我倏地站起身,不管不顾地拽过谢祁宋的衣襟歇斯底里地撕打着他:“谢祁宋,明明最该死的是你才对!”

      那时,我说了很多很多很难听的话,但谢祁宋依然不还手,依旧笑意轻和。

      直至我最后把碎瓷片偷偷攥在了手心时,他才冷下了脸,站起身,慢条斯理地从我手中拿走碎瓷片,黑眸冷静得可怕:“我只是让人取了他一根手指。”

      我绝望的心又死灰复燃了,红着眼看向他,毫不遮掩眼底的恨意。

      谢祁宋闭了闭眼。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谢祁宋垂下长睫时,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他好像很难过。

      转瞬即逝。

      我想想也觉得离谱,谢祁宋这样的人也会难过吗?

      朗越老皇帝驾崩时,他还在我这多喝了两盏酒庆祝来着。

      谢祁宋拿着他的手帕给我包扎伤处,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以后再让我知道一次,就取他一根手指。手指取完了就挑筋,剥皮。”

      说完,他顿了下,又轻描淡写:“你要是死了,我就送你母妃和萧昭去陪你。”

      他说得轻巧,我却清楚知道他不是在和我说笑。

      他是真的会这么做。

      但,我真的想不明白。

      我只是一个再平平无奇不过了的俘虏国公主,为什么谢祁宋偏偏就逮着我这般折磨,但凡他杀了我,都比这好。

      是因为折辱过他的人是我的亲人们吗?

      “因为我喜欢。”

      可谢祁宋说,他喜欢我。

      男人的爱恋无非来源于求而不得的不甘心,来自年轻貌美的皮相,那得到了后呢,年老色衰或是又有了新人呢?

      也不过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这些,在波谲云诡的皇城中再常见不过了。我是明白的。

      哪天,他不再关注我,我也是会被杀掉的。其实这样也好,我们一家人也能在地下团聚。

      “怎么会呢?”谢祁宋温热的唇瓣小心翼翼贴上我的唇角,一点点咬磨着,掺杂着令人迷恋的呼吸声,温柔地拨开垂在我脸侧的长发,声音含糊却字字珠玑:“我不会让你死的。就算是死,也得和我葬一起。”

      “生生世世如此。”

      我的指甲生生掐断在掌心。

      那种疼痛,比凌迟我还无法忍受。

      .......

      “在想谁?”

      谢祁宋忽然捏住我的下巴尖,稍一用力,不疼却叫我回过神来,怔了两秒才恢复自然。

      谢祁宋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黑眸幽深不见底。

      我拂开他的手,偏头看向盒子里精致的发簪,指尖微颤,但神情依旧淡淡,没有去拿。“突然想起来舒之。”

      “我以前觉着你们一样,都是温润有礼的。后来才发现,你竟然是和我皇祖父最最最相似,怪不得他当初那么忌惮你,让我远离你。”回想起曾经听见却被当作耳旁风的教诲,我是真的挺难过的。人总是在被教育时选择性听不见那些来自前人的经验,而在后来被反噬时追悔莫及。

      “不过你们还是有区别的。”我定论。

      谢祁宋定定看我,我不在意地继续道:“祖父因为我,让你多活了一段时间,铸成血洗。舒之他...也好。而你,是个没有丝毫心软的疯子。”

      舒之是虞温的字,虞氏长子。

      我们一起长大,情同亲兄妹。

      那场政变后,虞温想要起兵追回我,但是迂腐保守派的虞家人却认为这会让本就不堪一击的奚国加速灭亡。最后的最后,我听坊间传闻,虞温自请除名,退出了虞家。

      谢祁宋刚拿起发簪的动作一顿,不知为何,我们之间再次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虞...温。”他一字一顿重复,慢条斯理地把玩着那根发簪,发簪上有我最爱的红宝石,而后抬眸望着我轻轻舒唇,笑意中带着寒意,“宁宁想他了?”

      我蹙眉,有不好预感,反问他:“我什么时候说想他了?我只是说突然想到了你们。”

      谢祁宋不置可否,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十几秒,而后倏然轻笑,眉宇间缀着窗外的森寒,一句话便叫我心神晃了晃:“半月后的宫宴,便让他也来吧。”

      一阵无名的愤怒和慌乱油然而生,我抄起手边的茶杯便往他身上摔去,倏然提高音量:“谢祁宋!”

      谢祁宋迎着我的注视很安静,不躲不闪,茶杯重重滚落在地,茶叶狼狈地顺着黑金龙纹衣袍滑落,弥漫开淡淡的茶香,将他身上那股玫香冲淡了许多。

      华岚殿的那位甚爱玫瑰,连熏香都是。

      她的母族最近很是不老实,连我这种被软禁的都听到了些许风声。

      我忽然又恢复了冷静,抬眼轻嗤:“你说喜欢我,可我连一点心意都没有看见。华岚殿却恩宠不断,连着数日侍寝,你说的,我能信吗?”

      谢祁宋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和惊喜,他滚了滚喉结,嗓音沙哑似乎很累了,“只要不伤害自己,你想要的我都给。”

      我从来不找他要什么,难得一次。

      “宫宴后,让我和阿昭单独见一面。”我开门见山,又提出附加条件,“奚国上贡份额减去三成。”

      闻言,他笑意收敛了几分:“单独不行,我不放心。”

      我也冷了脸,“你的那些暗卫把我守得水泄不通,他萧昭一个不学无术的太子是得有多大能耐?”

      在这件事情上,我们两人产生了不可磨合的分歧。但最终还是双方各退一步——

      我可以和阿昭单独见面,但是必须在御花园的亭子里,由谢祁宋的人在不远处守着。

      我表面上勉强答应。

      其实,我早就想到他不会允许单独,这样说不过是让我原本的目的不打折扣罢了。

      不是他本人盯着就行。

      我的目的达到了。

      朗越最近看似平静,但实际上暗流涌动。随着奚国一战中朗越大胜后,朝堂上某些人开始飘飘然了,竟然有人和谢祁宋站到了对立面。

      开始妄想那个位置了。

      这些事情都必须让萧昭知道。

      临走前,谢祁宋将那簪子也带走了,只给我留下一个空盒子当作念想。我知道,簪子尖锐,他怕我又想方设法自残。

      说来也是有趣,我好歹也被他封了个妃位,殿内却连个好看的发簪都没有。

      笑话。

      昭宁十八年了,能死成早死了。

      难得我们俩没闹得怎么不愉快,正准备喝两盏小酒庆祝一下,谢祁宋却在门口停住了,抿唇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心情还不错,搭理了他一下,“知道我不爱听就别说。”

      谢祁宋低低地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却足以让我听清:“宁宁,不要太过于信任他了。”

      我把玩着酒壶的动作微顿,渐渐收敛起上扬的唇角。

      静静地看着他,“任何人都比你有资格说这句话。”

      “谢祁宋,你不配。”

      我扬手将酒壶扔向他,不过距离太远,没能砸死这个王八蛋。

      叮呤哐啷地滚了好几圈。

      他这番言论我只觉得好笑,好心情全都没了。“他是我亲弟弟,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不信他,信你吗?”

      “六年过去了,他真的还是你那个单纯的弟弟吗?他现在是奚国的陛下,不是当年只会缠着你打闹的太子弟弟了。在那样的位置上,每个人都会变。”

      谢祁宋站在殿门处,阴影遮住了他的大半身形,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坐在榻上,看着光打在他的肩上,莫名得增添了几分落寂。

      风将他的话音吹得也失去了温度。

      “宁宁,他也变了。”

      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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