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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父亲 ...

  •   自打春芍走后,观溪院算是清静了,留下的几个小丫头见过了孙嬷嬷的手段,说话都不敢大声一句。

      宝珞病虽愈,但身子骨尚弱,秉着养生为大的理念,她每日早上都要在庭院里打段太极。是日一早,天朗气清,她刚练得身子发热,渗出点汗来,便瞧着二门处,姚清北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她停在手抱琵琶那式,静止一般,动也不动,唯是两只晶亮亮的双眸跟着弟弟从抄手游廊转到了东厢房门前。

      清北本想忽视她,可那双眼睛盯得他心里直发毛的,于是不耐烦地道了句:“怎么!我来取我的琥珀杯不行啊!”

      “哼”,宝珞鼻孔出气,回手来了个倒卷肱。

      清北撇嘴,也发出个一模一样的“哼”,进房了。

      不多时,清北掐着杯子出门,瞥了一眼还在打拳的姐姐,冲似的朝门外奔。

      “哪去?”宝珞顿了一下,唤了声。

      清北回头。“你管得着吗!”

      宝珞继续虚步插掌,来了个海底针,她盯着手指尖道:“我才不管你,我只想告诉你,一会儿亲会去前院书房,不怕被逮住你就跑吧!”

      “你就胡诌吧!父亲何时早上去过前院书房,再说今儿太子有早课!”

      “那你跑呗!”宝珞无所谓,轻巧地来了句。

      清北转身要走,可莫名地又停了下来。

      “怎不走了?”宝珞问道。

      清北狐疑地盯了姐姐半晌,甩了句:“我吃过饭再走!”说罢,提起衫裾,不紧不慢地迈着方步走过抄手游廊。

      宝珞哼声收势,对着弟弟的背影淡笑,唤了句:

      “记得把你念得最好的书放桌子上!”

      ……

      打过拳,宝珞回房,杜嬷嬷已经把早餐都备好了。燕窝粥、海参汤,还有野生的小松菌,对吃上宝珞从不含糊,她身体恢复得这么快也得益于此。生活质量高不高,身体因素很重要。

      宝珞才吃过一碗粥,就见金钏匆匆跑了进来,“二小姐,侯爷来了!”

      话刚落,姚如晦甩开门帘踏了进来。脚步之重,和他那一脸的怒气正相映。

      就知道他今儿定会来,只是没想到会来这么早。

      因浙江水灾之事,这几日西宁侯留在太子府议事,未曾回府,昨个夜里刚归来便被罗姨娘请去了。如此急迫可不单单是为了亲昵吧,二人夜话,罗姨娘还不得道道这些日子的“委屈”……

      宝珞淡定放下双筷,起身揖礼。然头还未抬起,便闻父亲喝斥道:“我不在这几日,你可是天天出去闲逛听曲!你是侯府千金,大家闺秀如此放恣,成何体统!”

      宝珞从容抬眸,问道:“可是姨娘告诉父亲的?”

      西宁侯怔了下,沉声道:“是,不过她也是为你好。往日里你便无所拘束,私下里多少人对你评头论足,说你被宠坏了,没个淑女的样子,更有甚者道你没有教养。便是祖母和为父也劝过你多次,你可曾有所收敛?这次病了,见你踏实养着,一家人都以为你醒悟了,可之后呢?你还是该玩的玩,该闹的闹!你前两日是不是为把观溪院的下人赶出去,又去闹祖母了?你祖母年岁已高,身子又不好,你便不能让她安安稳稳地颐养天年吗!”

      “我就你们三个孩子,你弟弟玩物丧志不学无术,已经够不让我省心了,怎偏你也这般不懂事!你就不能如三妹那般,娴淑稳重些吗!你都多大了!”说到这,西宁侯又想起了她的婚事,无奈道:“旁的不说,就连这婚姻大事你也敢当儿戏,说退婚就退婚。当初非嫁不可的是你,如今不嫁的又是你!你到底要闹到何时是个头,我这脸都被你丢尽了!”

      “错的又不是我,您为何丢脸。”宝珞冷道了句。“是他背叛在先,凭什么要我忍气吞声?您是我父亲,您就忍心我被如此轻贱吗!若是母亲还在,她绝不会容忍的。”

      “你还好意思提你母亲!你母亲是名门毓秀,容得兼备,待谁不是温文尔雅。可你再看看你,这般自甘堕落,你可对得起她!”

      “是啊,母亲出身名门,又是端庄贤淑,又是温柔纯善,见过的人便没有不赞她的。可父亲,我又见了她几次!”宝珞突然反驳,竟把西宁侯说愣了。她接着道:“我记忆里她不是病着便是整日沉在郁郁之中,她哪来的力气和心思管我们。她如此,到底是因为谁!可就算母亲病着无暇顾及儿女,那我也是个有母亲的人!然之后呢?她还不是去了!

      您说我不是淑女,可有人教过我何为端庄,何为娴雅?人家都说我是嫡女,地位高贵,可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三妹吗?她虽是庶出,可她有父亲疼有母亲爱。我呢?母亲没了,终了连父亲都舍弃了我!”

      宝珞苦笑,眼眶湿了,却不叫泪流出,倔强的隐忍让人疼惜不已,西宁侯的心像有只手在拧着。

      “父亲,这些年您都在哪?您管都未曾管过我,现在却来要求我顺从!您就从来都没想过我到底为何如此任性吗?真的是我堕落至此,还是我仅仅想通过这个方式来得到你们的关注和疼爱!”

      西宁侯彻底沉默了。宝珞动情的目的是达到了,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这一刻,她真有点可怜原身……

      可对话还得继续,她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圈蓦地笑了。虽苦涩,却温暖。她乖巧道: “父亲,虽然我说了这些话,可我心里还是知道您真心愿我好,毕竟我是您女儿,天下哪有不盼儿女好的父母。”

      闻言,西宁侯心下一恸,下意识叹了声。他垂目抚额,似乎在掩饰某种情绪。

      “事到今日,可能真的是我们沟通出了问题。不过您放心,此次病重确实我想通了很多,我不会再如往昔浑浑噩噩地过,我会听您的话的。况且这次出门,我并非为了玩。大夫说我不可再郁气,我只是想散散心而已;还有这一年来我没少给家里惹麻烦,我想表达歉意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想到送礼物以表心意了……”

      她粲然笑着,去博古架上取下了一只精致的小匣子,送到父亲面前。“我也给您准备了一份,不知道父亲喜欢与否。”

      西宁侯接过来打开,惊住。盒里是一枚吴门派青石印章,印章前侧刻有“仿秦汉古篆法文三桥”的边款——这,这是篆刻大家三桥所刻的印章?!

      人人都知,西宁侯嗜章成癖,吴门、新安、莆田、皖派的图章,再加上他自己操刀雕刻的,收集了有近千个,可这出自大家之笔的,寥寥不多。

      女儿如此用心,他握着图章竟不知该说什么,望着女儿酷似亡妻的面容,一股浓酽的忧伤抚过了心头。姚如晦爱章,每每与朋友往来,都会拿出印章赏玩。事后,裴氏便会将凌乱的印章按门派、质地或内容归类放置,使得下次他再打开箱盒时,一眼便能找到想要的那颗。两人偶尔也会一同把玩,为闲章寻找诗词佳句篆刻。他还曾为她刻过许多,她爱不释手……他还记得她临终前,握着自己手,留着泪道:“如果我去了,陪葬,我只要你送我的那些印章……”

      酸楚袭涌,西宁侯避开女儿偷偷抹去了眼角的泪。他深吸了口气,温柔道:“喜欢,父亲很喜欢……”他哽住,平复了下,对着女儿笑笑。

      “父亲喜欢就好。”

      西宁侯含笑点头。“如此是父亲错怪你了。你能想通便好,父亲所愿也不过是你平安顺遂罢了。”说着,放回印章,又凝眉补了句,“虽说你是出去散心,但鸾音阁那种地方还是少去去得好。”

      “啊,鸾音阁!我去那是找弟弟的!”

      话一出,西宁侯登时顿住,猛然抬头。“清北去鸾音阁了?!”方才的温情扫尽,他脸色又阴了起来。“怪不得我找了他半个月都找不到!”说着,他转身朝外去,宝珞拦了住。

      “父亲去哪?”

      “我派人去鸾音阁抓他回来!”

      “他早便回来了,此刻应该在前院书房吧。”

      西宁侯愣,随即哼了声。“他能读书才怪!”

      “父亲不信?不信咱去看看吧!”她一面说,一面挑起了门帘。

      西宁侯迟疑了下,带着女儿去了……

      到了前院,小厮南楼正守在书房外,见了侯爷赶忙往屋里窜,被西平侯一个凌厉的眼神给摄住了,不许他通风报信。看着侯爷悄声走进书房,南楼憋着一脸的苦水,跟了进去,打眼一看,松了口气——

      小少爷正握笔端书念着什么,锁眉深思得,颇像那么回事!连父亲靠近都没察觉。

      宝珞暗嗤:学的不好,装得可挺像。

      父亲突然出现,把清北惊了一跳,立刻起身揖礼。西宁侯拿过书,竟是《论衡》——他冷笑一声,道:“看得懂?”

      “略懂。”

      呵,大言不惭。西宁侯来了兴致,扣上书,随便诵出《论衡卷十五明雩篇》的几句,让儿子接。

      出乎所有人意料,清北竟把整篇背得一字不差,连宝珞都惊了。这《论衡》可不是他这年纪该读的,况且它诋訾孔子,厚辱其先,叛于儒家正统,向来被议为异书的,他居然还背下来了。

      “能诵不等于懂,你倒是给我讲讲,这《明雩篇》都说了什么。”

      清北不慌,将书意讲了出来,侃侃流畅听得西宁侯几次下意识点头。不难瞧出,他带了欣慰之色,连宝珞都跟着满足得不得了。

      清北收尾,踟蹰了片刻,又补言道:“……‘夫人不能以行感天,天亦不随行而应人。’世间祸福乃天地自然无为而生,皆与德行、朝政、世道无关,所以不该将水灾归于天子的德行,也犯不上为此祭祀所谓的天神。”

      话一出口,西宁侯才刚浮现的喜色登时消散,阴霾骤起——

      他听出儿子这话的意思了。浙江水灾,民间传道是因皇帝怠政,引怒天神。锦衣卫四处搜捕造谣者,城中人心惶惶。而此刻,太子又提出要为浙江百姓安福而祭祀天地。儿子说的便是这事吧,他是想借《论衡》道人不该把祸福寄于虚妄的天地,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说得没错,可孩子毕竟是个孩子,他只能看到表面。

      这些道理朝堂之人岂会不知?什么怒神,什么祭天,那些所谓的“天人感应”,不过是他们之间的把戏罢了,包括皇帝,包括太子……

      “黄口孺子,不可妄议朝政!”西宁侯怒斥一声。

      清北惊,他不知自己错哪了,却也不敢回顶父亲,于是默立不语。

      西宁侯目光低垂,扫见一沓纸笺下压着的《孟子》随口便考道:“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孟子是如何回的?”

      清北呆了,咽了咽口水,喃喃道:“孟子曰,孟子曰……曰……”

      他曰了半晌也没曰出一句,急得宝珞都想替他答: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啊!这么简单的都不会,那《论衡》是怎么背的?

      “该读的不读,竟读那些无用的!”西宁侯怒呵,一把将手里的书摔在了桌上,抬脚便走。

      然到了门口却又驻足,半侧着脸沉声道:“你若愿意读书,我便给你请个西席,授你制艺吧。”如此,即便世子册不上,也不至于无一技之长。

      清北还没应,宝珞忙道:“愿意愿意,弟弟当然愿意。”也不顾清北瞪来眼神,又道:“不过无需再请西席,咱府上不是有现成的吗!”

      西宁侯不解。

      宝珞笑了,指了指西院的方向。“二房有啊!清南不是请了西席,况且叶少爷也来备考,人家可是皇亲啊,想来请的先生那都是顶尖的,清北去二房,那不是近水楼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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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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