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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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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络睡得有些迷糊了,醒来觉得头昏脑胀的,揉着太阳穴哑着嗓子问道:“什么时候了?”
“官大人,刚过辰时。”
官络被崔县令的人带着出了大牢,临走前看了一眼还在昏睡中的妇人,悄声叮嘱狱卒将人照看好。
官络再次被带着回到了县衙的书房中,推门进去倒是没再瞧见崔县令漫不经心逗鸟的样子,反倒是看见崔县令规规矩矩地站在一人身侧,一脸殷勤地端茶递水:“王大人,你别看咱安定县地处偏僻,但民风淳朴,可以说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啊!就您现在瞧见的这幅字,就是去年鄙人帮着一名家徒四壁的学子号召了乡绅捐款帮他凑齐了上京赶考的路费后那学子写了留下的。”
“为民请命。”那背对着大门被崔县令喊做王大人的人伸手随意地在那几个字上抹了一下,搓了搓指尖未干的墨渍而后开口,低沉稳重的声音入耳,“即是珍贵之物,崔大人还需好好保管,莫让它受了潮,白白浪费了百姓的一番心意。”
“是是是,王大人说得是,我一定好好保存。”崔县令一边擦着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一边连声应下。
那位王大人身上穿的深青色的圆领官袍,同崔县令身上穿的相同,两人品级相同却让崔县令惧怕至此,官络思及先前虞敬轩所言,已对来人身份有了猜测。
十有八九,便是监察院的巡查御史。御史官阶虽低,但手中权力却不小,弹劾罢黜,审查冤狱皆可,向来为朝中百官所忌惮,也难怪崔县令怕成这样了。
只是照着先前钱捕快透露的,这御史大人应该还在路上才对,怎么这会儿便到了?时机未免也凑得太巧了一些,她前脚刚被关进大牢寻到了那被冤入狱的妇人,后脚这御史便到了。想到这里官络不由得眯起了眼细细地自背后打量起了这位御史大人。
崔县令面对这王大人显然有些招架不住,对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实在是不好糊弄,刚巧瞧见了站在门口的官络,像看见了救命稻草,抹着额上的汗水快步走到官络跟前,一脸热情地伸手便要去握官络的手,那满面堆笑的样子好像之前同她放狠话要惩治她的人不是他。
“诶呀,官捕头你……”
官络看清了崔县令的企图,有些嫌弃地撇了下嘴角,借着向崔县令行礼的机会避开了崔县令握上来的手:“不知崔大人此时将官络从牢中带来是有何事?”
崔县令被官络避开了手,手上动作不由得一僵,又听到官络的话本能地往身后瞥了一眼,见身后之人似乎在专心致志地看着桌后架上的文案,心中松了一口气,而后对着官络摆出一副笑脸试图蒙混过去:“官捕头,前天晚上那都是误会,您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昨日那些对官捕头无礼的下人我都已经处罚了!官捕头,莫要见怪了。”
官络挑眉,看着崔县令睁着眼睛说瞎话颠倒是非,三言二语间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好像前夜下令将她关入大牢的人不是他。
官络不动声色地退开两步,双手冲着崔县令作揖故作谦卑状:“崔县令言重了,正如您先前教训的那般,您是朝廷七品的县官,官络即便是圣上亲封也不过是个八品的捕头,算不得什么大人。”
更别提什么大人有大量了。
崔县令被官络拿他先前的话堵了个正着,满脸涨得通红,神情紧张地向身后瞥去。
一直背着身的王大人虽不见放下手中书册转身但也慢悠悠地开了口:“崔大人好大的官威。”
本是该带着责备语气的话,被王大人用这般轻飘飘的语气说了出来,若不是因为他声音镇定稳重,怕是会让人当他是在开玩笑了。
崔县令额头上的冷汗冒得更厉害了,勉力扯出一个笑容赶忙将还低头作揖的官络扶正了身子:“官捕头您这说得是什么话,大家都是同僚,都是替圣上办事的,我那日只是一时气话,今晚我设宴给王大人官捕头接风洗尘,赔礼道歉。”
官络本想拒绝,但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崔县令一脸诚恳地打断。
“官捕头,若是不来便就是不肯原谅我了。”
她还真没打算原谅他。
官络本想拒绝,但未防她这一拒绝那崔县令再在身后使些什么幺蛾子,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崔大人的赔礼道歉我接受了,只是现下有件事情还得麻烦崔大人上点心。”
“何事?”
“赵家村凶案的两名嫌犯,现在被崔大人关在大牢中,想来之前大人为了审明真相费了不少工夫,那两名嫌犯因着大人的这番工夫,现下躺在牢中奄奄一息,到底是命案的嫌犯,还请大人派人前去给她们二人医治,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差错……”
官络虽说得委婉,但在场的三人都听得明明白白,崔县令还未想好辩解之词,反倒是一直背着身的王大人忽地开了口,帮着崔县令寻了个借口:“刑狱审查用些手段也在情理之中,想来崔县令也是公务缠身一时疏忽大意了,现下经官捕头提醒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是是,是我一时疏忽了,多谢官捕头提醒,我这就吩咐下去安排大夫给她们诊治。”崔县令怕官络再说些什么,忙顺着王大人的话连声应了下来。
“既然如此,崔大人就先去忙着吧,本官还有些话想同官捕头单独说。”王大人边说着边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盯着崔县令下着逐客令。
崔县令巴不得离这两人远一些,不过是同他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就感觉自己都快要被逼疯了,先前有一个官络,说话办事皆不按套路来,别人不敢说不敢做的她全不怕,这就已经够让他头疼的了。现在又来了个脾气稀奇古怪的王御史,听说还同八皇子沾亲带故的,更加不敢得罪,他小小的安定县一下子来了两尊大佛,怎么不索性再给他送个太子殿下过来,刚好还能凑桌麻将。
这边崔县令在心中念叨着退出了房内,那边岑钦似有所感,忽觉鼻尖瘙痒一个没忍住连打了两个喷嚏。
岑钦揉着鼻子看了看外面阳光大盛的天,喃喃自语道:“这大热天的难不成也能伤风?”想了想招来了府中的侍从吩咐道,“去煮些姜茶来,哦,对了,给府中那位客人也喝一杯,可不能再冻出毛病来了。”
崔县令离开时还顺便给官络他们关上了门,从进门到现在官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王大人的正脸。
剑眉配着双锐利狭长的眼,颧骨高起显得面庞轻减消瘦,薄唇上两撇八字胡,看起来倒确实很像那些做着口诛笔伐之事的言官。
那“王大人”将手中的书册随手放在了桌上,隔着一方桌子抬手指了指官络,皱着眉神情间可见几分严厉:“妄言,言多必失。”
官络抬眼,像是没听见对方口中的责备,神情镇定地冲对方拱手问道:“敢为大人名讳?又是以何立场指责在下?”
“无知小辈。”那“王大人”猛地一甩官袖,沉了声音厉了神色瞪了官络一眼,“本官乃是监察院御史王守仁,御史之责在审查百官言行,官捕头身为朝廷命官行为不当,本官有敦促之责。”
官络冷笑一声走到桌前,同“王大人”隔着一方桌子对视,压低了声音似有所指地道:“那敢问御史大人,若有人意图不轨,加害朝廷命官,还冒充御史该当何罪?”
虞敬轩此时同官络双目对视难免有些心虚,料想官络应该已经认出他来了。只是这冒充御史他认了,加害朝廷命官是怎么回事?不会是在说他昨天晚上故意害她摔下屋顶被捕的事儿吧……
虞敬轩差点就扮不下去了,好不容易才定住了心神,装作气愤的模样皱起了眉头再次抬手指向官络似乎是想再次呵斥。
只是还没等他呵斥出声,官络忽地冲他莞尔一笑,指了指他的胡子提醒道:“大人,您的胡子掉了。”
胡子?
虞敬轩本能地伸手去摸贴在唇上的八字胡,胡子依旧完好的贴在面上,虞敬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官珞的当,慌忙抬头便瞧见官络一脸了然的看着他,而后冲着他歪头一笑,猝不及防地抬手便是一拳直冲着他面门而来。
虞敬轩堪堪避开官络夹着劲风的一拳,看着桌上的文房四宝被官络扫得东倒西歪,面上再也装不下去了。
“师侄你冷……”
“打完你,我再去冷静!”
官络边说边用手撑了一把桌子从上头翻了过去,顺势便是一脚扫向虞敬轩。虞敬轩伸手一挡,将官络的攻击挡了回去,有些焦急地望了屋外一眼压低了声音劝道:“师侄,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官络对虞敬轩的话充耳不闻,这一天一夜的牢狱之灾本就是他虞敬轩有意为之,没什么好解释的,她攒了一整日的怒气不趁着这会儿发泄出来还留着过年?
故而官珞也不多跟虞敬轩废话,只将拳头使了十分力气往虞敬轩身上招呼,一副不将怒气撒出来就不罢休的模样。
虞敬轩起初还会挡两下,到后来瞧着官络的动静越来越大,手下动作也渐渐失了章法,只是一个劲地往他痛处袭来,眼圈也泛出了红色,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如何。官珞性格一向自持冷淡,便是前几日被他那般挑衅也不见失了冷静,今日这般却让虞敬轩忽地软了心肠,眼瞅着官络的拳头已经到了跟前,虞敬轩却突然站着不动了,也不避不挡,任由官络的拳头招呼在了他的胸口。
虞敬轩生生挨了官络一拳,只觉得胸口处剧痛蔓延直达五脏六腑,捂着胸口忍了忍终是没忍住,身子摇晃了两下呕出一口鲜血来,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显然是受了内伤。
官络半分也没料到虞敬轩会突然放弃抵挡生生受了她一拳,一时之间愣在了当场,神情间可见犹豫与挣扎。
虞敬轩捂着嘴闷声咳了几声,直咳得原本煞白的脸上涨出了不太正常的红晕,见官珞停下了攻击抬头勉强地扯出一个官珞熟悉的笑容,故作轻松地询问道:“气可消了些许?可愿听我解释了?”
虞敬轩不问还好,这一问官珞一下子便反应了过来眉间一蹙,猛地揪住尚在摇晃着的虞敬轩的衣领,抵着他的胸口将他按在了书架前,欺身上前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沉声道:“师叔与其要耗费心思找诸多借口解释,不如告诉我,那晚你折返后又发现了什么……”
虞敬轩被官珞的眼睛盯得心里发毛:“咳咳,师侄你在说什么……”
“师叔这般聪慧,绝不会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官珞冲着虞敬轩浅笑,只是笑意却始终未达眼底,揪着虞敬轩衣领的手又紧了三分,“但师叔莫不是以为这世上聪明的只有你一个?”
虞敬轩被官珞压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双眼紧盯着官珞的眼睛,一瞬间便明白了过来,轻咳了两声看向官珞的眼神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惊讶和点难言的欣喜:“你是故意的?什么时候发现的?”
“香味。”官珞顿了顿,轻嗅了一下周边的味道,那股本该萦绕在书房中的古怪香味今日却是没了踪迹,“第一次在王氏家中的时候,你故意用麻薯的味道盖过了那淡香,生怕被我发现,可之后同样的香味出现在了县衙的书房中,你却丝毫没有掩饰,反而还提醒我,好像生怕我不知道崔昊同王氏之间有瓜葛。”
“你前后两次的态度大有不同,是因为你一直在等一个契机,王氏家中那次你觉得太早了,所以掩饰了过去,前夜在这儿或许你是觉得若是我再不发现就迟了,所以才会那般刻意地提醒我。让我猜猜,你等的那个契机就是这位御史大人吧。”
“咳咳,师侄果然聪慧,师叔甘拜下风。”虞敬轩一边咳一边冲着官珞拱手,因为剧烈的咳嗽本该苍白的脸颊上透出了一丝病态的红润。
听着虞敬轩接连的咳嗽,官珞神情也有了些松动,似有不忍但又被理智强行克制了下去,只是拽着虞敬轩领子的手不由得放松,声音却依然冷淡而疏离:“所以当你故意打碎东西引人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你想要做什么了,之后也不过就是将计就计顺势而为。”
“师侄果然厉害,不愧是大睢第一神捕。”虞敬轩一脸钦佩,抿着唇连连摇头摆出懊悔状,“我竟在师侄面前耍小聪明,真是班门弄斧了。”
官珞一脸古怪地看着虞敬轩,神情有些嫌弃:“少来这套,老实交代你这般迂回曲折做了这许多事,到底有何图谋?”
“我还能图谋什么,自然是图谋络络你……疼疼疼疼疼。”虞敬轩被官珞一脚踩得变了脸色,谎话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了,扯着嗓子直喊疼。
官珞生怕虞敬轩的狼嚎声将人引了过来,又在虞敬轩脚上碾了两下便收了脚,咬着后槽牙满脸和善地道:“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师侄这么聪明怎么不先自己猜猜?”虞敬轩想要弯腰去揉自个儿被碾压了一通的脚,奈何衣服领子还被官珞揪着,只能暗搓搓地翻白眼。
官珞之前也曾猜测过,虞敬轩虽说是常绥侯次子,但身上并无官职,又常年不在京中,同这崔昊应该并无利益牵扯,若说是他古道热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先不说符不符合他这坑蒙拐骗的出场人设,就着用得法子也太过曲折了些,若是换个蠢笨一些的,指不定能不能明白过来。
总不能够是他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跑来这穷山恶水闹着玩儿……
不对。是她想岔了,虞敬轩虽无官职却仍是常绥侯次子,只要有这层关系在,他就同这大睢官场摘不了关系。
“你是为了太……”
官珞话未说完便被虞敬轩一把捂住了嘴,止住了她接下去要说出口的内容。虞敬轩看着官珞的眼神温和而又宠溺,只是落在官珞眼中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虚假,只听见虞敬轩用一如前夜将她推下屋顶时相似的轻柔语气,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道:“聪明的姑娘也要知道,难得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