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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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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亮时,季惊棠肩披晞露,来了张其然这里。
男人在监控里多次确认,最后打开门,一把拥住了她。
季惊棠也圈住他后腰,温和拍打:“我们不是说过吗,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张其然抵在她肩窝里抽鼻子,像个后知后觉自己犯了错的小孩:“我又梦到过嘉禾了,我总是梦到她,我不敢跟你讲。”
他穿着宽大的灰色卫衣,好像罩在一团阴云里,并且由内而外地虚脱,状态是肉眼可见的差。
他的大部分力量也施加来她身上,要把她当成支点。
季惊棠吃劲地推着他往屋内走,双双倒向沙发。
季惊棠的拇指刮过他下眼睑,那里还留着些冰凉的泪渍:“……怎么还哭鼻子呢。”
张其然闭起眼,脆弱到懒得发出声响。
季惊棠站起身,想去给他拧条热毛巾擦脸,结果又被男人一把拉回,用双臂铐牢,怎么也不乐意放行。
她倚在他身前,目不转睛看着他:“你真想自首吗?”
张其然张开眼,双目朦朦的,全是涣散的迷惘:“我不知道。”
他声音像硌着砂砾般干哑:“我以为自己可以无视,可是根本不行,我好久没睡个正常觉了,尤其你不在的时候。”
季惊棠眉尾微耷,似在心疼:“如果你实在扛不下去了,想自首,我愿意陪你,大不了一起下地狱。”
张其然闻言,面部出现兴奋的波动:“你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季惊棠微叹一息,眼里有了点水光:“只是,属于我们的快乐太短暂了,我成为你真正的女友才多久?我本来还想……”
她拭了下通红的眼尾:“等赚够钱,有底气了,我们就公开,然后顺理成章地结婚。我想生两个小孩,一男一女,男孩跟你姓,女孩跟我姓,我们要给他们世界上最好的生活和最好的爱,别像我以前一样煎熬,也别像你以前一样受苦……”
张其然错愕地望向她,一刻间说不出话。
“就是这个想法要无限延后了,”季惊棠泣不成声,绞紧他一只手:“我也不敢生小孩了,孩子要知道他们有对这样的父母,会怎么想?”
“不会!”张其然神思沸腾,反握住她,仿佛活过来一般:“我根本不知道你已经考虑这么多了。”
甚至比他想得更远,更周全,也更美好。
他开始憎恨自己的懦弱,并对天起誓:“我不会再想自首的事了,我们好好过日子吧,我会专心工作,尽快实现我们的理想。”
季惊棠嗯了声,捧住他脸,很专心地吻他。
之后一个礼拜,季惊棠都在缘市陪着张其然。
她开了张假病假证明,暂缓剧组工作。
女人就像盒杜冷丁,相伴在侧的日子里,诸多烦恼烟消云散,张其然不再噩魇缠身,体会到了久违的安宁。
家的安宁。
等她回京市重新投入拍摄工作时,张其然自觉恢复了大半,也重返剧组。
深藏的罪恶不再是破绽与软肋,反倒成了武装。
他反复回想季惊棠那天宽解他的话,她说:凡世间上位者,有人靠钱,有人凭权,有人天生好运,自然也有人脚踏鲜血。
他绝对不是最坏的那个。
年前降了场大雪。
钢筋森林被修葺一新,变成琼楼玉宇。
近除夕时,张其然给季惊棠打了通电话,希望她能陪自己回家一趟,见见爸妈。
季惊棠为难说她还在组里,春节怕是也脱不开身。
那天他们发生了严重的争吵。
冷战蔓延至年后。
手头上的戏杀青后,季惊棠又接到一部电影。
张其然偷偷去试镜男主,却落选了。
导演评价他:主角是个卧底,应该还是留有纯正的,可我看你的演绎却像个真正的罪犯。
张其然惶然立在原处,虚伪的屏障终究产生了裂隙。
季惊棠对此一无所知,愉快地请他吃饭庆祝。可他无法打心眼里为她高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分不清是忿忿,还是妒忌。
眼见她青云直上,无限风光,张其然却愈加低落。他又频繁梦到鲜血淋漓的场景,身心俱颓。
有天高烧,他在活动里缺席。
看见官博的致歉通告,季惊棠带着礼物来看望他,却被他一股脑掀翻在地。
他双目赤红,凶狠地把她按进支零破碎里,像是要暴揍她一顿:“怎么拿到角色的?是不是又背着我有人了?”
季惊棠目光直颤:“我没有……”
她的泪滴大颗大颗往外冒,委屈不解到极点。
张其然情绪大起大落到不正常,又松开她,痛苦地捂脸抱歉:“对不起……对不起……”
翌日,季惊棠驱车带他去了个地方,是间昂贵的私立医疗机构,许多明星会在这里做心理咨询。
瞄见医院字眼,张其然心头蹿火,抢下方向盘,险酿大错。
跑车急刹在路边,季惊棠吓到说不出话,冲他喝了一声:“你想死啊!”
“我能不想死吗,”张其然额角浮出青筋,在车里暴跳如雷:“连你都觉得我有病!”
季惊棠难以置信:“我是在帮你。”
张其然轻笑一声,解下安全带,摔门而去。
他戴着帽子,拉高冲锋衣,在站台的长凳上坐着,从白昼到天黑,任车水马龙,也无人留意。
远离荧幕,他似乎又变回那个毫无价值的自己。
如今还背负着罪行,他极力掩埋,却总有血迹从土里溢出,在他手指沾上痕迹。
张其然把手藏回衣袖,取出手机看了眼位置,发现之前与季惊棠重逢的夜总会就在附近。
一股推力迫使他走了进去。
摘下帽子后,陈安如认出了他,直呼惊喜,殷切地引他入包厢,还与他聊起了季惊棠如今的风光。
她说:多亏你帮扶,你是她的大贵人。
又说:你们那个剧我看了三遍,真好看,真好的缘分呐。
张其然听得心烦意乱,一杯接一杯发泄式喝酒。半醉半醒间,他开始哀吟,像只困兽。陪酒的女孩以为他在哭,凑近了看,却发现男人眼里没一滴泪,只是在低吼,因咬紧牙关所以漫出的都是奇怪而含混的声音。
她从中模糊辨认出两个字眼:“棠棠”。
女孩心惊肉跳,聚焦在他英俊的眉眼之上,无法自控地吻了吻他唇角。
相似的画面一闪而过,张其然一怔,掌住她后脑,更深地吸咬。
女孩揉着他腰,呻/吟道:“我会让你舒服的。”
那一晚,张其然在新鲜的□□里沉溺,并享受到了另一种足以致幻的极乐,他的血液七彩奔流,大脑里迸发出漫天焰火。
回去后,她的女友似乎遗忘了他们的争执,仍将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并煮了一桌好菜。
他把她拉来怀里,像个愧疚的丈夫,抱歉说都是自己任性,说是自己不好。
两人重归于好,即使她远在外地,张其然也振奋了不少,短信里的字眼不再激躁,他变得平和,不再奢求或威逼。
天渐渐热了,小涂发现张其然还穿着长袖,问他是不是身体不适。
张其然淡淡说:“年纪大了,怕冷。”
小涂哈哈大笑:“你才多大,二十出头而已。”
视频时,季惊棠发觉他消瘦许多,像只苍白的吸血鬼,便问他是不是拍戏太苦。
张其然抬左随意捋过腮帮:“也还好吧,瘦点上镜。”
她开起玩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吸/毒了。”
空气一下凝滞,须臾,男人的笑容令其破冰:“怎么可能。”
他只是在自救。
自救而已。
天气远不像人变幻莫测,充满谎言,四季也不会随意更改,又一年的隆冬就在张其然的自欺欺人里到来。
拍完广告已是深夜,张其然步伐虚浮,挨着墙一点点挪上楼。
他双目昏花,根本看不清数字,密码多次输入错误。
他爆捶两下,痛苦得将头颅顶在门板上摩擦。
这时,门被人从内打开。
张其然没了依赖,跌跌撞撞往前靠,旋即被扶住。
女人担忧的脸全是重影。
同样焦切的询问像从深海里传出,缓慢而模糊,类似某种沉底的怪物,根本听不清。
整个房间都扭转了,迟钝了,钟表在逆行,墙面在沉浮。
张其然迷离地搭住她肩膀,压着声音重复:“柜子,柜子,房间柜子……”
“什么?”季惊棠任由他把自己引向卧室。
张其然拉开床头抽屉,失魂落魄地翻找,却空无一物。
他暴躁地抓头,在房内打转。
“你在找这个?”女人泠然的音色如当头一盆冰水,张其然瞬时清醒。
季惊棠终于变得清晰,她身穿红裙,面容亮丽,左手高举着一沓注射器。
有一秒种,张其然以为自己看见了自由女神像,是那么神圣,在救赎他。他冲上前,想要把东西抢回手里。
季惊棠退后一大步,深吸口气,质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张其然颓唐定住:“我不知道,不记得了。”
她背手到身后,荒唐地望着他,整张脸都不受控制地微抖着:“真想不到,我一语成谶了啊。”
张其然往后捋了下刘海,想来抓她:“不是的,棠棠,这是我的药,就跟你一样啊。”
他咕哝着解释:“我真的扛不住了。”
季惊棠满脸难解:“我当时想带你去看医生,你怎么说的?这就是你说的没病?难怪这段时间都不像以前一样总叫我回来,原来是瞒着我在干这些!”
“不,我有病,”他扑通一屁股坐下,将头发搓得一团糟:“我错了,我有病,我没办法,我没办法……”
季惊棠不可思议瞪着他:“我对你失望透顶。”
“是吗,谁毁了我。”他浓眉压眼,在刘海后森然地看她。
季惊棠倒抽一口冷气,脸涨得通红:“你在怪我?我没想帮你吗?人是你主动害的,这东西也是你主动碰的,我又做了什么呢,我一直想挽救你,想让你遗忘这一切,想让你好起来,可你呢,你自甘堕落,我又能怎么做怎么拉?你教教我?”
“我错了?就全是我的错?”他在情绪与药瘾的双重作用下面色不定,一会癫狂,一会忏悔:“是的,我知错了,季小棠,我知道错了。”
季惊棠胸口起伏,眼里的光变得陌生,高深。
张其然感受到了,近乎崩溃地开始自我介绍:“我是张小然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移过去,抱住她腿,像地狱里的死囚,伸手想捞她手里的物品:“最后一次,我发誓,这次是最后一次。”
季惊棠居高临下,淡着声道:“是么,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
他狂抖的身体静止了。
“谢谢你曾拉我一把,我不会揭发你,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如最后的施舍,季惊棠把那堆东西丢去他脚边:“你好自为之。”
她抽出自己腿,掉头就走。
张其然想追,可浑身使不上力,眼见着门轰然阖紧,他唤不出一个字,嘴唇惨白而干燥。
肘窝又多了个针眼,张其然四仰八叉躺回地面,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思绪乱七八糟,他唇瓣嗫嚅,如砧板上无助的鱼。
片刻,他像被大卸八块,痉挛般痛苦地蜷起身体。
不知躺了多久。
张其然忽然一个弹跳,扎实般从地上一跃而起,他摸索到书桌旁,嘎哒嘎哒按出笔芯。
他撕了张纸,写写划划,字迹潦草,眼因亢奋而透亮无比。
已死之鱼,仅靠机体的神经反射弧作最后的挣扎与抽搐。
画上句点,椅子哐当后倒,张其然的后脑勺砸地。他薄薄的眼皮舒缓而解脱地合上了,面前的世界不再漆黑。
那是个漫长的回廊,四周全是明晃晃的白,他漫无目的地行走,逐渐失去安全感。
直到——远远看见了一扇门,散发着微弱的光辉,他才有了方向,慌乱地朝那里冲刺,可门似有无穷远,是彼岸幻象,怎么追都难以触及。
不知奔了多久,张其然终于抵达,气喘吁吁到直不起身体。
正准备抬手去叩,门已由内开启。
他愕然立在原地。
里面的人是季惊棠,她穿着他们初见时的那条吊带裙,怀中亦抱着白色的狗,年轻而干净。
她看着他,笑容甜媚:“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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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其然的自杀掀起了轩然大波。
他注射了过量的海/洛因,并将所有事情在遗书里交代一清,内容极有条理,似早作准备。
当中陈述了他有很长的吸/毒史,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因厌恶过嘉禾拙劣的演技,影响他工作,所以设计加害。
死去的人不用追究刑事责任。
但舆论的声讨持续多时,日日夜夜,张其然的所有社交软件都被谩骂血洗。
“还草根出生,没受过高等教育就是不行。”
“太可怕了,这种人还能在娱乐圈混这么好。”
“想起自己还粉过他就犯恶心,简直了。”
“你们还记得时荣那部戏吗,那会季惊棠也因为意外事故中途被换了,不会也是他搞得吧,拍戏不顺就要害同事?”
跟帖的网友们纷纷回复“细思极恐”,“变态杀人狂吧”,“美女也太惨了”。
张其然的追悼会上白花席地,遗照被高挂在灵堂上,是他刚成名时的写真,剑眉星目,笑得春风得意,年轻气盛。
但人烟寥寥,圈内无一到场,粉丝讳莫如深,父母全哭弯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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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的一个盛夏午后,季惊棠坐在车里,大大的黑色墨镜几乎盖住了她整张脸。
“怎么突然想吃鱼汤面了?”助理拎着外卖上了车。
季惊棠没有拆袋,只提在手里,对司机说:“前面让我下个车。”
司机瞄了眼导航:“前面是墓园啊。”
季惊棠莞尔:“我知道,我想去看看我妈。”
助理为她撑上黑色的洋伞,叮嘱道:“别待太久,晚上有颁奖典礼,待会要去公司试礼服。”
季惊棠颔首,接过伞,窈窕地步入墓园。
她一袭黑裙,拾阶而上,在多个墓碑间穿行,似寡情的修女。
这种地方好像总带着死亡的冷寂与悲戚,即便在艳阳天里。
季惊棠一手握伞柄,一手托面碗,碗底极烫,她却浑然无觉,且气势汹汹,如要去打砸。
停在一座墓碑前,她看到了一些蔫掉的白色花束,不知来自他的家人,还是粉丝。
目光上移,是男人的相片,被拢进了同一片伞翳里。她收起伞,男人的笑容顿时明媚了许多,眼弯弯的样子,看起来朴实且善意。
季惊棠红唇微勾,略带讥诮,流露出一种得意,一种示威,一种胜利。
过了会,她伸腿踢翻那些枯萎的花朵,将热气腾腾的面碗从袋子里取出,不假思索倒扣在墓碑上。
面汤涌溢,洇黑了灰色的墓碑,也模糊了男人的脸。
看久了,竟像在流泪,笑着流眼泪。
嘭一下,季惊棠重新撑起伞,将自己裹回阴影之中,转身彻底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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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世间上位者,有人靠钱,有人凭权,有人天生好运,自然也有人脚踏鲜血,你绝对不是最坏的那个。”
“毕竟,还有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