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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睡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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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影摇曳,铺在纸上,墨迹未干,词句不成段。
一只手掌正试着铺平纸角,裴涯絮坐在桌前,看着不远处夜色里飘动的柳枝,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拿出个笔袋,在里面翻了翻,起身走进店内,将一粒糖放在温悯生面前:“尝尝这个。”
温悯生放下账目,捏起那粒糖看了看,笑道:“这是什么糖?”
裴涯絮没有回复,只是让她尝尝。
前段时间,赵千帆的父亲从南边某个富硕的城镇出差回来,带来的特产里面就有这种浓香的奶糖,并不多,赵千帆全部分给几个草棚孩子了。裴涯絮拿了两粒,一粒给了娘亲,还有一粒有些不舍的吃,一直留着,这会想了起来,便拿了出来。
温悯生拆掉糖皮,浓郁的奶香扑鼻而来,这味道触及了她某一块记忆,似乎在哪里闻到过?而且好像还是需要特别注意的。
似乎在记忆深处,她一时想不起来,便犹豫着。裴涯絮见她一直看着没有吃,问道:“你不喜欢吃糖吗?”
温悯生一怔,不再回想,将糖放进嘴中,摇摇头道:“没有,当然喜欢,谢谢牙牙。”
裴涯絮见她吃了,好像还挺喜欢的样子,又在笔袋里翻了翻,扒出一些其他口味的糖果,一一摆在柜台上。这都是娘亲在南桥城给她买的,没有那粒奶糖香,但总归也甜。
温悯生看着她动作,那笔袋不知经历过了什么磨难,东破一块西破一块,不会掉笔出来简直就是奇迹,手撑在柜台上准备起身,拿过来给她补一补,只是手还未伸出,一阵眩晕让她眼前发黑,又跌回椅子上。
裴涯絮被吓的一哆嗦:“你...你怎么了。”
温悯生紧握扶手,揉着眉心,正思虑着发生了什么,听见她有些颤抖的嗓音,摇了摇头:“没事。”
可她看见了对面人脱力坐回去的画面,分明是身体不舒服。裴涯絮把笔袋甩在一边,赶紧绕到柜台之后,蹲在温悯生身边,抬头看着:“你是头晕吗?生病了吗?”
温悯生再次摇了摇头,拍了拍她的手想让她别担心,然而眩晕感却越来越严重。她按着太阳穴,墨黑色块逐渐充满视线,睡意挤压着清醒的意识...睡意...睡意...等等,刚刚那个...好像是奶糖。
冥府之人是不能随便吃人间食物的,且奶制品被特意强调过不能去碰,她许是太久没有遇到过,竟是忘记了,若只有她一人还好,可裴涯絮还在面前,估计会吓到她吧,这可糟糕了。
温悯生反握住裴涯絮的手掌,想说不要担心,我只是睡着了,很快就会醒,然而她刚提了一口气,浓烈的睡意一拥而上,大脑断线,让她歪倒下去,整张脸埋入裴涯絮颈间。
霎时间清香满怀,柔弱无骨的身体此刻就靠在自己怀中。裴涯絮一怔,动也不敢动,默了片刻,又猛然反应过来她是晕过去了。手掌在她脊背上拍了拍,又试探性的叫了两声,都没得到回应。她瞬间慌张起来,额上急出一层细汗。
小心扶住梅问柳,让她从自己身上起来,柔软身躯失去支撑,向后倒去,靠在椅背上,脖颈因为动作绷出好看的弧线,红唇微张着,能看到洁白小巧的牙齿。因为睡的不舒服,还小声的哼唧一下。
裴涯絮听见那声音,只觉得心口发麻,抬眸看去,又被她颈间那一片白刺到了眼睛,只能想起山间的雪,赶紧晃了晃脑袋,帮她把椅背调低,能舒服的躺着。
用手背试了试她额间温度,并没有起烧,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晕倒?裴涯絮焦躁不已,在原地转了两圈,垂眸看着她宁静的面容,快速想着方法,靠自己是不行的,教书先生说了,遇到这种事情要快速去寻郎中,裴涯絮原地站住,打定了主意。
裴涯絮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她身上,小心掖好边角,调整了一下脑袋的位置避免压的哪里疼。掌心下的肌肤温暖柔软,像是上好的白瓷,裴涯絮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为什么老是恍惚。赶紧咬了咬唇,又快速熄灭了屋里所有的灯,捞起柜台后的锁链和钥匙,将大门锁上,这才快速跑向山林。
前几年的时候她发烧,娘亲就是去了一边的山林里寻找的一位郎中,给她治好了,之后娘亲带着自己上门去感谢,她便记着了路。南桥城自然有医馆,但现下这个时间只怕已关上了城门,而北桥村又着实没有大夫,便只能想到那个神出鬼没的野郎中了。
举着灯笼,按照记忆一路跑过去,因为呼吸急促导致胸腔内疼痛不已,她却不敢停下。不知过了多久,脚底因为深厚的雪都冻麻了,终于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间看到了一栋茅草屋。
她调整了气息,想起娘亲的话,尽量让自己得体,上前两步拍了拍门,没有得到回应,该是睡下了吧。裴涯絮整个后背都汗湿了,吐出一团团白雾,没法等待,她绕着茅草屋转了一圈,找到窗户的位置,翻了进去。
屋里人显然听到了动静,从床上爬起,拔剑出来,慌张道:“谁,什么小贼?”
裴涯絮将灯拎起来:“叔叔,是我,涯絮。”
大夫愣了一会才道:“小涯絮?你怎的半夜翻我窗户。”
裴涯絮站起身:“有个人突然晕倒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来寻你。”
闻言,大夫扔下剑,坐在床沿穿靴子:“是你娘亲吗?”
裴涯絮摇头:“不是。”
大夫看她焦急的样子,便知情况可能较为严重,便随便捞了件衣服披上,拎起自己的药箱去开门:“走,带路。”
一路火急火燎的回去,大夫还在门前打量这从未见过的灯具店,裴涯絮开了锁,两人进去了,一眼瞧见了躺椅上的人。大夫几步走过去,摊开药箱,翻了张薄布垫在她腕上,而后伸出三指搭在脉间。裴涯絮点起几盏灯,也凑过去蹲下,紧张的看着。
把脉之后,大夫心中有了定论,收回手,摸了摸下巴,打量她面色。
裴涯絮紧张的等待他发话,只听到片刻后他道:“这姑娘挺好看的。”
裴涯絮一口气没上来,拽了拽他袖子:“叔叔!”
大夫笑了笑,拎起薄布折了折塞回箱子:“无他,睡着了而已。”
裴涯絮一怔:“睡着了?”
像是为了印证这句话,方才还闭着眼睛的人,现下慢慢睁开了,眸中水汽氤氲,显然睡意还浓。温悯生揉了揉眼,看到一个陌生人蹲在自己面前,瞬间清醒些,坐了起来,原本搭在肩头的外衣滑下,她低头看看,认出这是牙牙的衣服。
裴涯絮见她醒了,瞬间放下了心,一口长气出来,凑近些:“你还好吗,允姨。”
混沌的脑海逐渐飘起断裂的记忆,温悯生看了看她,又瞧见那陌生人手中的药箱,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撑着扶手站起来,拍了拍裴涯絮的肩膀:“没事,别担心我。”
她伸手在柜台下摸了摸,向那大夫笑道:“不好意思,我最近休息不太好,会有突然睡着的时候,这个小姑娘不知道,其中有些误会,劳烦您跑这一趟,不知大夫您的诊金是多少?”
大夫显然被这恭敬有礼的态度取悦了,拎起药箱背着,看了看货架上的灯笼:“在下反正也只是随便看看,你又没怎么样,就不收诊金了,不过你这店里的灯笼,可否给我一个?”
温悯生示意他可随便挑选,那大夫便按着药箱,左右看了看,最后挑了盏小白狗,就要回去了。温悯生将那件外衣又好好的披回裴涯絮身上,拎着最亮的那盏要送他回去。裴涯絮贴上手掌,能感受到衣服上残留的温度,也跟上了。
送人回那小茅屋,大夫站在门前,向温悯生道:“最近可要多多休息,突然睡着,许是气血不足,再不注意,小心身体越来越不好。”
温悯生谢过,大夫最后和她们打声招呼,叮嘱着回去要注意,便进了门。温悯生转身,领着身边孩子一步步往回走,笑道:“这么远的路,你是跑过来的吗?”
裴涯絮没有回应,只是低着头,又往前行了片刻,温悯生侧首望过去,才发现她脸上几点晶莹,一惊,停住脚步:“怎么哭啦,是不是吓着你了?”
裴涯絮擦擦眼角,伸手将温悯生的衣服拉的紧了些,闷闷道:“赶紧回去,你不冷吗。”
温悯生换了只手拎灯,另一只手揉了揉裴涯絮肩头,稍稍加快了脚步:“好,先回去。”
走到门前,才发现院门居然已经关了,裴涯絮上前两步推了推,里面已锁上,想起上回纪雁回说的话,恐怕这会就没等她,以往这种事情,她从不会委屈,可现在她站在门前,又要掉眼泪。
温悯生走到她身边,看着紧闭的院门:“这...你娘亲怎么把门关上了。”
裴涯絮揉着眼:“她说回来的晚就不给我留门了。”
温悯生看她红着眼,又放缓了声音,微微弯下腰:“你娘亲知道你在我这里吧。”
裴涯絮点点头,温悯生又道:“那你来我这边休息吧。”
裴涯絮一怔,抬头看过来,眼圈还是红红的,像只凶巴巴的兔子。温悯生轻轻笑了声,指尖揉揉她眼角,而后顺势搂着她肩膀:“走吧,不过你娘亲对我也太放心了,就不怕我是人贩子。”
裴涯絮嗅着极近的冷梅香,道:“我娘亲说你是好人。”
温悯生笑的手都在抖:“好好好,我是好人,跟着大好人回家吧。”
裴涯絮感受到身边人的颤动,那暖黄灯火下,纤弱又绷紧的脖颈线条忽然浮现在脑海里,分明是一片雪白,却灼目勾人。她只觉得心口又在发痒,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刚刚应该顺便让大夫给她看看的。
温悯生给院门上了锁,领着人进了主卧,放下手里东西,问道:“要喝水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裴涯絮摸着肚子,摇摇头,温悯生冲她笑笑,说了声随便点,别紧张,便转身去铺床。
自从孙奶奶不在了,这宅子裴涯絮还未进来看过,这会忍不住四下打量,屋内干净整洁,家具似乎都翻新了一遍,角落里还堆着些灯笼。院子里梅花盛开所以盈满花香,这屋内没有梅花,却依然充满了馨淡的香气。
裴涯絮调转目光,最终还是回到了那个铺床的背影上,恰好她也收拾完毕,站直了身:“来这边休息吧,你明日不是还要上学?这会太晚了。”
裴涯絮走过去,发现那床较小,恐怕只能睡下一人,刚想问什么,温悯生道:“你休息吧,我方才睡了会,现下不困。”
裴涯絮犹豫道:“大夫说你要多休息的。”
温悯生揉了揉她脑袋:“我明天不开店,会好好休息的。今天吓着你了,不好意思。”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裴涯絮也不知脑子抽了什么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攥的紧紧。温悯生垂眸下来,见她眼角还红红的,柔声道:“怎么了?”
裴涯絮举起她的手,双手捧着那纤细的手腕,衣袖滑下,能看到指下细腻白嫩的肌肤。裴涯絮心跳加速,清了清嗓子,将手指搭在那腕上,小声道:“我给你把把脉。”
听到身前人的笑声,裴涯絮用了些力气:“我跟那位大夫学过的。”
温悯生道:“好,你给我把把脉。”
指尖能感受到柔软肌肤下有力的脉搏,心里头那点不安慢慢被压下,裴涯絮渐渐放松,鬼晓得她方才被吓的多狠,真怕这人就这样消失在自己面前了,只有用这种方式,确认她的存在,才能让她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脏安稳下来。
“好了,”裴涯絮收回手,老神在在道:“你身子很好,希望一直好下去。”
温悯生被她这副样子逗的不行,又不敢表现的太厉害叫这小孩生气,只得忍道:“好,知道啦,别哭了喔。”
裴涯絮道:“你瞧见谁哭了?你出幻觉了。”
温悯生:“是是是,我出幻觉了,你快休息吧,明早我再给你道歉。”
“为什么道歉?”
“不是吓着你了吗。”
裴涯絮垂下视线,小声道:“那是该道歉的。”
说完便脱掉外衣和靴子,才爬上床,方才在外面跑了那么久,她可不想弄脏允姨的被褥。
手刚一按上去,便下陷许多,似乎在下面垫了好几层棉被,看来允姨是个喜欢睡软床的人呢,隔壁孙奶奶之前说,喜欢睡软床的人吃不了太多苦,那以后的话,她就做个比允姨还好的好人,陪在她身边,不让她吃苦好了。
裴涯絮想着,躺进被子里,身子一陷入柔软,那香气越发浓郁了,暖融融的快要将她融化。睡意来的很快,她将方才按在梅问柳腕上的手笼在心口,嘴里念叨着什么,慢慢沉入梦乡了。
温悯生弯腰撑在床上,看着她圆滚滚的后脑勺,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又帮她掖好了边角,这才转身走到屋子中间的桌前坐下。
她打开抽屉,取了些针线出来,放在桌上,又拎起那破破烂烂的笔袋,点上一盏小灯,确定不会影响到那小孩休息,才凑着灯观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