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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灯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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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悯生眯起了眼,似在思索,片刻后道:“好像是这样......你那个腊肉要怎么吃更好吃呀。”
没在名字上纠结太久,反正这家伙也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样子,多半是逗自己,裴涯絮便道:“蒸着吃煮着吃都行。”
说完又在心里嘀咕,难不成不会做饭?自己住的话要是不会做饭那天天吃什么?吃那个鬼见愁的汤圆吗?
想到这里,莫名感觉她有些可怜,抬眸望去,立在廊下的女子懒懒散散的,像只晒太阳的猫咪。裴涯絮从前不喜欢猫咪,觉得他们狡猾又懒惰,可现下居然觉得,挺不错的。
裴涯絮将扫把还回去,揉揉脸,越发觉得自己中邪了,说了句下次再来便回去。在自己的工作台前做了小半个时辰,捧着木雕,却没什么动作,视线不知落向何处。
梅花精,猫猫精,眯着眼睛晒太阳的白猫,耳朵上别着一只梅花...
夜色渐起,裴涯絮注意到时辰,惊觉自己浪费了将近一个下午,赶紧扫落木屑,拍了拍脸,提刀继续削刻着手里的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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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地理位置不便,北桥村几乎无法大规模种地,连续几年的战争又让早年间就是征兵重地的北桥没剩几个男人,而城内主要产业是成衣,这边的女子便给南桥城做一些衣服上的装饰来换取补贴,金额不大,但可以提供城内的学位给北桥村合适年龄的孩子去上学,所以除了休息时,其他时间每日早晚翻过一座大山去往城内学习是几乎每个北桥的孩子要做的。
这日放学,天色已擦黑,北桥的孩子们正走在回家路上,冬天的山林会安静许多,站在山腰上,入目之处皆是一片苍白。
远处山形辽阔,逐渐消失在夕阳的光晕下,宽阔视野下的山景扫除了学堂给人带来的烦闷,神清气爽。
裴涯絮踩着一块石头迎着风,两臂张开,闭着眼睛,正吹的得意,身边忽然凑过来一人,赵千帆捧着糖过来,道:“真是烦,那么多课业,晚上又不能出去了。”
裴涯絮捏起一颗糖,想了想,又捏了一颗,见赵千帆没说什么,捏了第三颗,道:“你抓紧写吧,别又完不成,老木头打你板子。”
赵千帆看着她动作:“我也想啊,但是我一看那文绉绉的句子就困,更别提自己去想了,顶多去找点冷门的书抄抄句子。”
裴涯絮从石头上跳下来,把手里的糖给了阿偏和赵诺,赵千帆看过来一眼,又收回去,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阿偏接过糖,拆了一粒,自己没吃,放进了赵诺嘴中,另一粒放进她口袋,低声道:“硬的东西,不能直接吞,要慢慢吃,知道吗,甜甜。”
赵诺点了点头,拉着阿偏的小指,脸颊圆圆的,笑的没心没肺。裴涯絮掐了掐那脸蛋,又冲赵千帆道:“人家马熠都能完成,你怎么不行啊。”
马熠一身灰色衣袍,头上系着布巾,头发剃到贴着头皮,蹲在地上,正拿一堆碎石头堆小山,听见自己名字抬头看过来:“这话什么意思。”
赵千帆看热闹不嫌事大:“柿子侠,明月侠向你宣战啦!赶紧打起来吧。”
“清风侠,我劝你不要...”裴涯絮挖起一捧雪砸过去:“今天那老木头说什么?挑拨离间!还有什么?多管闲事,说的就是你哈哈哈。”
赵千帆躲在马熠身后大喊:“说的明明是你好不好!你不是还去给那个妖女挂灯笼了吗!”
裴涯絮一顿,又赶紧道:“她让我帮忙了,我怎么拒绝啊。”
赵千帆做了个鬼脸:“反正你靠近妖怪,你就会变成妖怪,最后还会被妖怪偷心!”
天色渐晚,一堆人吵吵闹闹的回去了,散入各家灯下。阿偏和赵诺说了再见,看着那孩子坠在赵千帆背影之后,一前一后,两个影子,谁也没搭理谁。阿偏注视良久,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身。
裴涯絮和她有一段路是一起走的,随便说了点学堂上的事,便在分叉路口目送她走回空无一人的宅子,叹出口的气化为一阵白雾消散在夜风里。
她踩着雪回到自己家门前,隔壁那只白猫也站在檐下。邻居的邻居王奶奶和那妖女都站在她家院门口,王奶奶似乎给她送了一坛子腌菜,她笑着收下,又送了些别的回去。
王奶奶捧着东西笑着离开,目送她背影的温悯生也看到了裴涯絮,一对上视线,这孩子就吓了一跳准备缩回去,开口将人叫住:“牙牙。”
裴涯絮顿住脚步,一手扒着门扇:“什么?”
灯笼已点上,融融光亮照着灯上的白鹿,又漏下来,落在她面容之上,显得柔和万分:“一会你吃完饭,可以过来帮我一个忙吗?”
裴涯絮晃了晃门扇,想到较多的课业,犹豫片刻,还是道:“哦。”
说完便进了屋,手心里红彤彤的,她摸了摸脸,好像也有些烫。
三两下扒完了饭,裴涯絮正奔出门去,又觉得自己似乎太快了,先去把碗筷洗了才走过去,院门大开着,满院灯笼,一片亮堂,不同的花纹落出不同的影子,裴涯絮看着地上轻轻摇曳的小动物们,忍不住笑了笑。
她喊了声:“梅问柳。”
温悯生踩着光,从屋里出来:“你怎么直呼长辈名姓呢。”
明明是责备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没什么威慑力,裴涯絮心里嘀咕,这就算是个妖女,也该是个没什么攻击力的妖女,便道:“那该叫你什么?”
温悯生思虑片刻:“叫我允姨吧。”说完招了招手,示意她上来。
裴涯絮走过去:“你名字里又没有允。”
温悯生道:“字允。”
裴涯絮随着她进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桌上满满的小灯笼,忍不住问:“你到底要挂多少个?”
温悯生道:“这些不是要挂的,是要送给其他村民的。”
裴涯絮看了几眼,惊道:“为什么?”
温悯生拎起其中一盏,给她看了看上面的字:“祈福灯笼喔,就是祈福用的,表达我的心意,不过这个是给孩子们的,所以比较小。”
那灯笼虽小,但看起来也较为费时费力,怪不得都没见她这段时间出屋。裴涯絮看着她笑颜,只觉眼睛被烧了一下,赶紧低下头,摸了摸桌沿:“要我帮什么忙。”
“因为很多人不认识,所以希望牙牙能带路。”
“那赶紧走吧。”
温悯生所做的量,是每个孩子都有的,一个人拿不完,于是两人各抱着一堆小灯笼,像两团移动的光源,飘在北桥村夜间的小路上。
俩人几乎是挨家挨户敲门,裴涯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担当了介绍的角色,一边给梅问柳说这家住了谁,一边介绍着梅问柳是谁,大人们都打着招呼,邀请她去家里坐坐,孩子们看到小灯笼,眼睛直发亮,蹦蹦跳跳的,还拽着温悯生的裙子,要抱抱。时间越来越晚了,两人只得一次次拒绝过于热情的村民们,往下一家走去。
到了较为熟悉的人家前,裴涯絮就放肆多了,恰好赵千帆在门前耍着木棍,她直接上前踢了一脚:“喂,清风侠,给你送东西来了。”
赵千帆一棍回来,就要和裴涯絮大战三百回合,猛然瞧见她身后的那道影子,惊的棍子都掉了:“妖...”
裴涯絮又踹了一脚,让他把话咽了回去:“这是我邻居,新来的梅问柳,叫允姨就好。”
赵千帆捂住嘴,看看裴涯絮,又看看那笑容柔和的温悯生,没出息的迅速脸红了,磕磕巴巴道:“你...你好,我叫赵千帆,今年九岁了,家里四口人...”
“说什么呢你,我们又不是查户口的。”裴涯絮丢了一个灯笼过去:“这是问柳...允姨送你的,赶紧拿着。”
赵千帆接过灯笼,又抬头看了一眼,浅浅笑着的女人眉眼柔软,嗓音轻灵:“愿平安。”
她每送出一个灯笼便要说这么一句,裴涯絮已经习惯了:“平安平安,清风侠身体好着呢。”
赵千帆看着那笑容,只在心里道,真像是从故事话本里走出来的女子啊。
他还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瞧她模样,立刻就理解为什么明月侠那么容易就被收买了,谁看到这样的笑容,还能想着要除什么妖啊。
见他看个不停了,裴涯絮拿脚踢了踢那木棍:“你别乱玩了,赶紧去完成课业,小心那老木头明天又罚你。”
赵千帆道:“你写完了吗?”
“我...自然是快完成了,还要你说。”裴涯絮转身要带她去下一家:“我们抓紧时间吧,再晚很多人都要休息了。”
温悯生随着她往前走,忍不住问道:“是不是耽误你时间啦,课业怎么办?”
裴涯絮道:“没有多少,我很快就写完了。”
温悯生问:“你那里是不是不够亮,要不要来我这边写,我这边灯多一些,我也没那么早休息。”
“...”裴涯絮没有吭声,依然闷头向前走着,就在温悯生以为她这是无声的拒绝时,又见她猛然站定,抬头看过来,眸子里全是认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温悯生也收起调笑,认真回望过去:“怎么了。”
裴涯絮看着那双清透的眼睛,咬了咬牙,下意识攥紧了衣角:“我问你,孙奶奶走了的那个晚上,是你将她带走的吗?”
温悯生显的有些惊讶,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在灯火的映照下万分清晰,她犹豫良久,才道:“为什么这样说。”
裴涯絮道:“孙奶奶走的那天晚上,我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在孙奶奶身边,我本来以为她的身体终于好了,但是却不是这样的,我把那天看到的和我的朋友们说了下,他们都觉得一定是妖怪把孙奶奶的魂魄带走了,所以之前,我一直觉得是你做了什么,孙奶奶才走的。”
温悯生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听她讲着。裴涯絮吸了吸鼻子,继续道:“孙奶奶对我们每个人都很好,所以我们很想找到惩罚那个凶手,但是我娘亲告诉我,孙奶奶是到了时间才去的,和其他人都没有关系,所以,我觉得,就算那是你,可能也不是你的错。但还是想问问,是不是你害了她。”
温悯生目光柔软,空出一只手摸了摸裴涯絮额前的软发,郑重道:“我没有害她,我也不会害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你确实不会,你是会给每个孩子祈福,希望他们平安的人。”裴涯絮揉揉眼,像是终于松了口气,转身继续往前走:“那这样的话,我也不会觉得和你交流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了,还有最后几家,你随我来吧。”
温悯生看着那道清瘦背影,唇角慢慢勾起,过了会才跟上,笑道:“我虽然不是妖怪,但其实我是鬼喔。”
裴涯絮拐个弯离她远了点:“你要是鬼,我怎么看的到你。”
“人本身就可以看到鬼喔。”
“你怎么乱教小孩子啊。”
将最后一个灯笼送出,两人一同回去,纪雁回披着一张老旧的兽毛毯,正站在檐下,看见来人,笑道:“回来啦。”
温悯生把手搭在裴涯絮肩上:“委托牙牙帮了我个忙,辛苦她啦。”
纪雁回看着倒是挺开心,眉眼弯弯:“这孩子在大人面前就不怎么喜欢说话,和你倒是挺亲的。”
“谁亲了,她烦人,”裴涯絮把肩上的爪子拍下去,要进屋里:“我去写课业了。”
温悯生冲着她背影小声喊:“我院里更亮喔。”
裴涯絮没理她,几步进了屋,在窗户那里冒个脑袋。纪雁回不知在和她说些什么,两人都笑的开心。裴涯絮看了会,拿了课业出来,刚写没几个字,再抬头去看,纪雁回已进了屋,正要关门。
裴涯絮跳起来,卷着纸笔跑过去:“先别,娘亲,我去问...我去允姨那里写吧,她那里亮堂,一会我回来的时候关门。”
纪雁回指了指桌上的橘子:“那顺便拿点水果给她吃。”
裴涯絮捏了几个橘子,夹着课业就过去了,她的院门依然没关,此刻正坐下树下的石桌前,在纸上勾画着什么。
裴涯絮进了院子,在她对面坐下,铺开纸笔,将橘子放在两人中间的桌面上:“你在写什么啊。”
温悯生道:“写你们的名字。”
裴涯絮一怔:“我们的名字?”
温悯生翻过一页纸:“是呀,想把你们的名字都记住。”
裴涯絮捏着笔,指尖敲了敲,半晌后才慢吞吞道:“你知不知道...其实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送那么多灯笼呢。”
方才去敲门,不是没有遇到态度冷淡的人家,但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对面人的心情,裴涯絮现下这么说,也有些害怕她会不开心,却听她道:“人家第一次见到我,为什么要喜欢我,正是因为我是新来的,所以才要做些什么。”
温悯生放下笔,两手伸到了桌下,又提了一盏灯笼上来,比给其他人的都要大一些,且更为精致,上面绘着一直白鹿,是送出去的那么多灯笼里唯一一只白鹿:“这个是给你的。”
裴涯絮一惊,有些不敢相信:“给我的?这个吗?”
温悯生点点头,剥起橘子:“是的,最漂亮的给你,因为你帮了我,好不好。”
裴涯絮拼命压抑着唇角,哦了一声:“那谢谢你了,允姨。”
她正欣赏着灯笼,鼻尖忽然传来一阵梅花的清香,轻轻抽动鼻翼,还以为又是对面人身上的,只是如此浓郁,倒有些不同寻常,正疑惑间,一朵淡红色花瓣慢慢飘了下来,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抬头。
温悯生塞了一半橘子进她口中,自己也吃了点,看到她的眼神,也向上看了看,而后笑道。
“梅花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