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湮秋

8、郁毒（五）

　　阳光在水泥路面上一晒，从地面缝隙里蒸腾上的热气晃的人眼晕。路边的梧桐树一棵接着一棵，挤挤挨挨，盘曲弯扭的树枝缀着青翠欲滴的叶，兜住炽热烫人的阳光，漏出几线碎芒。

　　老旧的公交车牌要倒不倒，从路边缝隙里挤出的杂草歪七八扭。

　　清风卷起热浪，灰尘追随着车轮拖出一条长长的线。有叫卖冰糖葫芦的小摊子，尾音劈叉的音响里一遍遍循环着冯晓泉的那首勾心曲。

　　裴涯絮按着眉心，努力压抑住从心田里一股股窜起的火。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拜拜佛，让跳大神的赶赶自己身上的小鬼......去他妈的，我自己就是驱鬼的驱个毛线啊。到底为什么我最近这么水逆，要不然去药店买几颗速效救心丸吧，不然不死者也要被这姑娘气死了。

　　温悯生看着眼前这幅极具年代感的画面，怔了一瞬，低声问道：“这难道是...”

　　“记忆世界【空镜】。”裴涯絮咬牙：“你干什么呢？殉情？”

　　温悯生理智的没说话，睁着一双眼看裴涯絮。

　　裴涯絮长长的出了口气，感觉那股憋在心里的邪火弱了些许，眸子冷冷的开：“收魂的第二步，寻往。记忆世界三界并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如果在这里你还敢乱跑，我就不能保证你的安全了。”

　　温悯生低低的哦了一声，眉眼低垂。

　　记忆世界的入口在这里，说明林远就在不远处。

　　裴涯絮沿着马路往前走，温悯生两手背在后面跟了上去。没走两步，便看见一所小学，大门敞开，两个卖玉米和麻辣烫的摊子在旁边支着，锅里滚着热气。

　　摇着扇子踩着拖鞋，神似火云邪神的摊主在竹椅上躺着，迷瞪着眼，两人从他身边经过时，没什么反应，只挠了挠头皮。

　　温悯生上前一步和裴涯絮并肩：“不刻意接触的话，他们是看不到我们的对吧。”

　　裴涯絮似乎还在和她置气，从嗓子底压出一声嗯。

　　温悯生细致观察着她神色，随着她一起往看着像教学楼的地方去。

　　从校门进来，远远正对面的一栋楼是少年宫，沿着校道走到尽头往右拐，再经过两栋楼，就是林远所在的教学楼了。

　　站在楼底下往上面看，墙皮剥落的石栏杆上，有个小男孩正趴在上面奋笔疾书。

　　从下往上捋一眼过去，几乎每个班外面都有几个趴石栏杆上写作业的孩子，皆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今天应该是周一，”温悯生上下看了两眼，收回目光道：“这些孩子可能是周末作业没写完，在教室外面受罚呢。”

　　裴涯絮觑了她一眼：“经历过？”

　　温悯生板起脸：“没有，我可是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

　　裴涯絮抱着胳膊，凉凉道：“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有什么少女心事不敢让别人知道？”

　　温悯生笑笑，垂下眉眼，额边有碎发滑落，遮在眼前。她道：“有些事让人知道了，只怕会又恼又恨的怨我呢。”

　　裴涯絮轻哼一声，没去理会她这莫名其妙的话，迈开脚步往楼上走去。

　　温悯生注视着她的背影，笑容浅了一瞬，又立即恢复，跟了上去。

　　小时候的林远精神气明显足了很多，皮肤嫩的出水，鼻梁边的雀斑还淡，手还拿着笔在纸上勾画，心思已经不在作业上了。

　　操场有人在上体育课，正踢着足球的班级吸引他的目光，眼睛眨也不眨的直勾勾看着。身上一件黑T恤穿的东油一片西灰一块，膝盖和胳膊肘子都灰扑扑的，显然下课没少在地上打滚。

　　他一边看着，一边下意识的挠了挠左手掌心，侧了个身看去，他掌心红彤彤一片，中间有几道乌紫的鞭痕，看着就要肿起来。

　　温悯生微蹙眉，凑近了看看：“这老师下手有些狠了。”

　　裴涯絮也看着那踢足球的班级：“消肿也就两三天的功夫。”

　　温悯生往教室里看去，带着眼镜的中年男老师拿着教鞭，正捏着粉笔板书，小眼睛里聚着冷光，一副刻板的模样。

　　“他们老师，不会经常这么体罚孩子吧。”

　　裴涯絮道：“你不是经历过，不知道？”

　　温悯生摇摇头：“我们老师很少动手。”

　　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一直觉得这种方法不太好，可有些学生不这么打又坚决不听话，按这个思路想下去似乎没有尽头。”

　　裴涯絮轻嗤一声：“你真是操不完的心。”

　　下课铃响，到了放学时间。林远回过神来，赶紧拖着作业本到了个偏僻角落，低头假装认真写字。

　　那边老师结束课程，夹着课本出来，拿眼往他那一扫，走上前捏着课本一角敲在他头上：“十遍抄完没。”

　　林远没抬头，一副专注于奋笔疾书的模样：“快了快了。”

　　中年老师把书夹回去，看教室里的人三三两两走了，道：“回家吃饭，下午交给我。”

　　林远一喜，小鸡啄米般点头，这边老师刚走，他便脚底抹油般拽了书包飞奔出去。

　　追着一个正活泼年龄的少年不是什么容易事，何况现在正是放学时间，人山人海，吵吵嚷嚷。温悯生差点看晃眼，让裴涯絮给自己指了方向，慌忙追过去。

　　裴涯絮压根就没准备紧跟着他走，反正她知道林远的位置，便自己在后面慢腾腾的散步。

　　刚出校门，沿着她们方才走过的路跑了一会，林远拐进一个狭长的巷子。

　　地上有些积水，倒不是因为下雨，只是恰好阳台朝着巷子，没拧干的衣服都挂在外面，长此以往，地面上根本就没干过。

　　他似乎心情还不错，一路走一路跳，兜里的零钱撞的叮当响

　　温悯生跟在他身后，出了巷子，又走进一条宽阔一些的胡同里。这里比校门口热闹些，小摊子一家接一家的开，酱香饼烤面筋麻辣烫应有尽有。

　　林远跳着停在一家烤货摊上，眼睛死死盯着烤箱里翻滚的烤肠，鼻尖快被玻璃烫到了。

　　咽咽口水，摸摸兜里的零钱，正准备开口要两根时，一边电器铺里出来个头发蓬乱的男孩，环顾四周，瞅见林远像是瞅见烤鸡，径直跑过来死死拽住他的胳膊：“小远，我快下机了，有零钱没有。”

　　男孩手比嘴快，五指掏进林远口袋里，拔出三枚硬币。林远叫了一嗓子，劈手就要去抢：“我要吃烤肠！我就这三块钱了！你不能拿！”

　　那男孩按住林远额头，不耐烦道：“哥哥借你点钱花，又不是不还！我这边正刷最后一波怪呢，现在下机人家不得举报我！你先回家去吧，老妈现在不在家，你先煮上饭。”

　　林远抢不过来，知道自己的烤肠是没戏了，气的快哭出来，对着哥哥的背影呸了两口。

　　啊啊好想吃好想吃，肚子猛叫，但最后恋恋不舍的看了烤肠一眼，攥着书包带垂头丧气的往回走。

　　到了家，果然还没人在。林远把书包甩回房间，跳上床跪着欣赏了一下自己新换上的海报，象征着正义之光的奥特曼摆出变身姿势，就要去打败怪兽拯救世界了。

　　林远摆了个放射射线的姿势，嘴里念念有词：“biubiubiu，光弹注意！”

　　床头放着一只天蓝色的海宝，林远一个跟头翻过去，把海宝打翻在地：“林业学！你死了！”

　　伸出一只手把海宝捞起来，往墙上砸去，声音压了一个调：“休想！正义勇士，今天我要将你打败！”

　　“迪迦！”冷哼一声，举起双手，再一次使出射线：“放弃抵抗吧林业学，正义是不败的！”

　　海宝瞬间被轰飞，哀嚎了一声我还会在回来的，整个跌进了床底。

　　林远想了想，每次都跌进床底没什么意思，把海宝捞出来扔向了墙角的玩具箱里，又重复了一遍：“正义不败。”

　　独自傻乐片刻，林远一头栽进被窝里，向墙上的海报竖起大拇指：“你又一次拯救了世界，奥特曼。”

　　歇了会，林远从床上跳下来，捡起海宝好好的放回床头，摸了摸他脑袋：“林业学，你弟弟我今天不和你计较，哼哼。”

　　嘴里哼着小调，他向厨房走去，挽起袖子，拿了个小碗舀了两碗米倒进锅里，淘了两遍，放上水，插电煮上。

　　打开冰箱巡视一圈，肉菜他不会做，简单的素菜到还可以，于是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一个西红柿，炒了个番茄炒蛋，拿铲子尝了口，有点咸，啧啧两声，又炒了盘青菜一起端上了桌。

　　老妈不知道啥时候回来，林远拿个挡蚊子的纱罩遮上菜，坐在地板上打开电视。

　　记住了遥控器摆放的位置和角度，林远喜滋滋的把电视调到少儿频道，虹猫蓝兔正播着，前面漏了点情节没看上，不过问题不大，虹猫把长虹剑使的威武就行了。

　　温悯生趁着他做饭的功夫，把这个家看了一圈，和后来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只不过这时候林远的卧室还没有把窗户封住，阳光铺进来，十分敞亮。

　　正准备往沙发上坐，裴涯絮也到了，看了眼温悯生，和她隔着一段在沙发上坐下。

　　温悯生抿唇轻笑，这家伙还没消气啊。

　　林远勾着头，脸快埋进电视机里。虹猫一身牙白短衫，挥舞着流光溢彩的长虹剑取魔教人性命。

　　林远兴奋的满脸通红，两指舞的飞起，忽然一只耳朵尖动了动，迅速起身把电视调回打开时的那个台，关上，遥控器放回原处，对着电视后面猛吹几口气加速散热，又迅速跑进厨房。

　　与此同时，门外是庞莹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小远！开门。”

　　林远哎了一声，故意把脚步声踩的响亮，过去玄关处开了门。

　　庞莹看面相年轻了很多，眼角还没有那么明显的细纹，皮肤也还嫩些，看来往后的日子不太好过，让她显得老相了。

　　一进门，庞莹叹了口气，扶着鞋柜换鞋，一双锐利的眼打量了林远上下：“你干嘛呢。”

　　林远指指厨房：“做饭。”

　　庞莹换完了鞋，扭扭腰走进来：“炒的什么菜。”

　　林远跟在后面接过她脱下来的外套，麻将馆里空调开的大，总得穿些衣服才保暖：“番茄鸡蛋，炒青菜。”

　　庞莹走到桌前，掀开菜罩看了眼，嗯了一声，抬眼看挂钟，道：“先吃吧，你爸早班，两点多才回来。”

　　林远去厨房盛了两碗米饭，水放多了，米饭有些湿，不过饭香犹在。这米是用庞莹打麻将赢的钱买的，说是东北大米，香的不行。林远舔了舔唇，端着米饭上了桌。

　　一筷子一筷子吃着菜，庞莹随口抱怨：“今天手气不好，输了点，你这个星期零花钱还没花完吧。”

　　林远扒饭的手一顿，含糊道：“没呢。”

　　“唔。”庞莹吃了口鸡蛋：“你哥怎么还不回来。”

　　山原小学对面就是树人高中，林业学不逃课泡网吧的时候会和林远一起回来，这会没见到他，庞莹就问起了林远。

　　林远不敢说实话，应付这种情况也有了点经验，随口扯谎：“在学校自习呢，今天晚点回来，也可能不回来了。”

　　温悯生轻笑了一声，裴涯絮望过来，目光不解。

　　温悯生一手掩唇，笑道：“他小时候真活跃。”

　　裴涯絮收回目光，往饭桌上看了眼，阖上双目：“调皮还差不多。”

　　桌上两人吃的还挺香，温悯生看了一会，转头眼巴巴的看向裴涯絮：“牙牙，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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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22年10月19日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