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湮秋

47、太阳

　　“鬼门大开的日子，即为群鬼出来作......”
　　“出来逛街的日子！”
　　“嗯？”

　　天还未亮，广场空荡荡的，边缘的路灯稀稀拉拉。

　　广场中心的一小片活动区域由鹅卵石铺就，偶尔路过几个拉早餐车的小商家，餐车下的滑轮在石头上撞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清水稀释了深蓝的天色，是清晨复苏的迹象。

　　身后不远处的小公园里传来一声声鸟叫，前一天晚上喝过头了，睡懵在躺椅上的男人一边揉着胃部一边打电话。

　　他头疼欲裂，身上过夜的味道也让人反胃，接到了朋友的电话，他却只是简单的关心了两句便开始说着莫名其妙的玩笑，让他非常烦躁。

　　“我说，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先别联系我了好吧，我现在得赶紧回家洗漱一下了。”
　　“你还找得到家吗？哈哈哈哈，清醒了吗？可别走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去了。”
　　“你才是奇奇怪怪的...”

　　男人抱怨着，抬头看了一眼，突然顿住了，以为自己看错了什么，揉了揉眼睛，眼前的场景却没有改变，让他惊讶的低叫了一声。

　　“卧槽！”
　　“怎么了？”
　　“真的见鬼了！”

　　他分明记得面前的广场是空荡荡的，现在居然站满了人，准确来说是一群看不清具体轮廓，模模糊糊的影子，挤在一起的样子像是一堆震颤的果冻。

　　男人反复确认，眼角都揉红了，还是能看到那些半透明状的东西。四周太过安静没有能给男人壮胆的东西，他的手脚开始颤抖，背上出了一层层冷汗，耳朵里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然而在鼓点一样的震动里还能听到一些其他声音，像是低语，又像是吵架，他的头渐渐发晕，荒谬的觉得自己似乎听懂了。

　　“各位不要挤喔，马上就到我们这次旅程的终点站了，安心等待就好～”
　　“就不能换个地方吗？”
　　“上哪里再去找这样的地方啦，又要热闹又要安静还要宽敞。”
　　“哪有那么多事啊你们，不想死就别死。”
　　“别吵了别吵了哈，都什么时候了，没完没了。”
　　“赶紧看看人间最后一眼了哈，下一次...哦，不好意思，没有下一次啦。”

　　因为不敢眨眼，眼角都开始刺痛起来。电话还没有挂断，朋友在耳边呼唤着。随着天越亮，男人的心却越发惶恐，因为他清楚的看到随着白昼靠近，那群东西也逐渐兴奋起来。

　　“终点站已抵达，看到那个太阳了吗，大家活着的时候应该都享受过阳光吧。”
　　“那么，最后体会一次，再见了。”

　　太阳播洒的光辉渐渐耀眼，广场上连同周围的景色都褪去了夜色，眼前的世界却开始模糊。冷汗流入眼睛，男人的头越来越晕，深处还传来一阵阵刺痛，让他忍受不了的弯腰抱住头，男人女人还有孩童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脑海里嗡嗡作响，直到天彻底亮起，那种头痛才慢慢缓解。等他鼓起勇气再次抬起头时，广场上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
　　“又一起‘雪融’案？”

　　秦雪心坐进沙发里，膝盖上堆着好几份报纸和杂志，她正拿着其中一份早报，看着报纸上醒目的红色标题，感叹道：“最近雪融案发生的是不是太密集了？”

　　生活在冥府里的魂魄，如果不想继续生存下去又不愿意进入轮回的话，排除自己消亡的方式，还可以选择进入忘川河或者去人间。忘川河消解灵魂的方式极端痛苦，一般也没人会选择，所以大部分都会结伴去往人间一起晒晒太阳，而没有特殊职业的鬼魂是不能见光的，如果直接暴露在阳光下，就像是被太阳晒到的雪一样慢慢融化，所以这种现象也被称为‘雪融’，可以简单理解为大规模鬼魂自.杀事件。

　　拿着报纸考虑了片刻，还是将这一份放到了左边，在剩下的报纸里挑挑拣拣，大部分都归到了左手边，只有可怜的一两份被放到了右边。

　　路过的戚言寺看到她的动作，有些无语，忍不住开口：“我活了那么多年都没见过你这样溺爱小朋友的，拜托，把坏消息藏起来有什么用，你早晚都得让她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只有美好的事情发生，它的本质是残酷的，这样自欺欺人能骗多久。”

　　秦雪心头都没抬：“谁自欺欺人了，我只是把小木棉接收信息的渠道给筛选了一下而已。”

　　戚言寺翻了个白眼：“这么麻烦干嘛？你干脆什么都别给她看算了。”

　　秦雪心考虑了几秒，摇了摇头：“不行，不能让棉棉变成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

　　“我晕，”戚言寺彻底没话说，摇摇头走了，正看见坐在桌前捧着一碗粥的裴涯絮。

　　顺着她的目光看了楼梯一眼，戚言寺又控制不住叭叭：“我说，你那么担心就不能上去看看吗？你的那位小姑娘都多长时间没下楼了？就不怕她憋坏吗？”

　　裴涯絮垂下眸子，指尖在粥碗边缘摩挲：“她心情不好。”

　　戚言寺哽了一下：“谁都能看出她心情不好，问题在于正是因为她心情不好才需要有人去安慰啊，你每天在这里伤春悲秋，喝个粥都能搞出喝酒的感觉来，怎么就不上去陪陪她？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木棉满脸兴奋的跑进来，两手将一柄奇奇怪怪的伞展开，开心道：“雪心姐，看看我的新发明，雨伞！”

　　秦雪心看都没看，鼓掌到起飞：“哇，太棒了，真不愧是我的棉棉！”

　　戚言寺拿指腹敲了敲杯沿，犹豫道：“那么...这个伞是干什么用的呢？”

　　木棉将伞面展示出来，双臂仿佛转动的分针秒针，详细介绍着雨伞的用途：“是这样的，因为下雨天很舒服，但是并不是每一天都下雨，那么只要在下雨的时候将这把伞带出去，它就会自动存储一定量的雨水，等到不下雨的时候再出去将它张开，就能模拟出下雨的效果了。”

　　场内沉默片刻，裴涯絮肃然道：“十万，我拍了。”

　　木棉的小脸笑出一朵花来：“裴姐姐喜欢吗？不要钱，这只是半成品，等我全部做好了就送给你。”

　　裴涯絮道了声谢。木棉转身要走，被戚言寺叫住：“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哪还有点女孩子的感觉啊。”

　　木棉睁着圆圆的眼睛，低头望望自己身上，无辜的看向戚言寺。

　　她刚从手工室里出来，稍微动一动就有成片的木屑从身上抖落，脸上沾了几处颜料，像是小花猫。为了不遮挡视线，头发也扎起来了，只是技术不到位，马尾歪在一边。

　　戚言寺捂住眼睛：“不忍直视喽。”

　　木棉有些无措，看向秦雪心，沙发上的女人立刻向她招了招手：“别听她瞎说，我们棉棉就是最好看的，是谁心里丑陋只知道说别人。”

　　将委委屈屈的人拉过来，秦雪心抽出一张湿巾叠了叠，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颜料。木棉摸了摸自己歪在一边的马尾，凑过去小声问了句：“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是你，我是不是更像你一点就会很好看。”

　　秦雪心笑着将人转过去，拆掉马尾重新扎了一个：“你自己的样子最好看。”

　　戚言寺看了看她们，又看了看沉闷在原地的裴涯絮，郁闷道：“好不容易大家都有时间了，一定要在屋里呆着吗？出去玩玩吧。”

　　没有人回应，戚言寺撸起了袖子，指了指楼上：“我去把小温叫下来一起商量？”

　　裴涯絮还没来得及阻止，戚言寺已经飞奔上楼，拉着人下来了，兴奋道：“一起出去透透气怎么样？怎么样？”

　　温悯生的肤色本来就偏白，这会看着更加失色了一些，身上好像没太多力气，被戚言寺拉着也晃晃悠悠的。

　　刚在楼下站稳，便抬头看了裴涯絮一眼，好像要说什么又止住了，垂下眸子，不知在思虑着什么，咬了咬下唇。

　　裴涯絮原本站起了身，又慢慢坐下了。

　　“我们去人间玩玩吧，这会应该还没天亮，我们能玩一整天呢！”戚言寺没有顾及到奇奇怪怪的氛围，兴奋提议。

　　听到那两个字，木棉立刻兴奋起来，但随即想到自己在谁面前，又赶紧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偷偷看了眼一旁的雪心。

　　秦雪心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道：“我们就先不去了。”

　　戚言寺有些冒火：：“去一下人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啊，小木棉已经在这黑的乱七八糟的地方待了那么久了居然还没出过冥府，你看着人也不是这样看着的吧？而且你难道不知道她自己也想去看看人间的吗？老古板！”

　　秦雪心：“不行就是不行。”

　　“卧槽你可真是顽固不化！也只有小木棉受得了你这个狗屎蛋脾气！你自己整天跑着跑那那么潇洒，让她一个人在家面壁！你个老东西早晚遭天谴！”

　　日常化的争吵是连木棉也已经习惯了的程度，裴涯絮喝了口粥，没有搅局的打算，抬眼看了看戚言寺后方站着的女孩。

　　这段时间她一直待在屋子里，给她新买的零食都会收下，但不怎么动。拿了个本子写写画画，一般看不到内容就会被销毁了。现下目光也不知望向何处，淡淡的，没什么神采。

　　心情本来就不好，还要这样闷着，恐怕更难好了，裴涯絮放下粥碗：“我也去吧。”

　　戚言寺立刻扑过来按住她肩膀哭诉：“还是你贴心啊阿絮，想去哪？想干什么？上刀山下火海妹妹我都陪你！”

　　“...出去玩为什么要上刀山下火海...”裴涯絮无语片刻，向楼梯边的女孩抬了抬下巴：“你和我们一起吧。”

　　温悯生一怔，抿着唇点了点头。

　　接下来只要在说服那个最让人头疼的家伙，戚言寺喝了一大口水准备和她展开拉锯战。裴涯絮没有继续听的兴致，走到温悯生旁边：“出去一下吧。”

　　温悯生点点头，和她一起走进了院子。

　　在白色石桌前坐下，旁边就是那棵惟妙惟肖的纸扎梅树，裴涯絮抬头看了会，道：“还好吗？”

　　温悯生缓慢的点点头：“嗯。”

　　那就是不太好，裴涯絮垂眸，捏起桌面上的一枚象棋摩挲着：“这段时间我又回人间一趟，沈鹤和乔云父母的状态都不太好，但是后面应该也会努力的活下去。”

　　温悯生动了动唇，没有说什么。裴涯絮继续道：“我有时...会总结收魂后的一些感悟，而这一次留给我印象最深刻的点，其实是乔云的一生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暴力。”

　　“在校园里发生就是校园暴力，在职场里发生就是职场欺凌，在家庭里发生就是家暴，他们的共同点就是暴力，其实都只是暴力的不同表现形式罢了，在社会上发生可能就是刑事案件了，根本原因在于对他人生命的漠视。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一句话一个眼神能够带来的杀伤力。随手抛下楼的垃圾，怎么就取了一个人的性命，她怎么敢拿别人的生命当赌注，她觉得无所谓。”

　　“当一个人开始漠视他人的生命时，她便成了一个杀人犯，用话语，用行动，用不经意间的一个动作，都可以取人性命。往往有很多人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成为了这样的杀人犯，如果每个人都能认识到其他人也都和自己一样，是如此鲜活的生命，并想要被珍视着对待，也许这样的悲剧就能少一点。”

　　“乔云...其实只是万千普通人中的一个，但与我们成为了朋友，于是对我们而言她便不普通，正是因为她同时具有这样的普遍与独特性，所以更让人心痛。”

　　“奈何桥前，曾经有多少魂魄就这样碎裂了？在我们不知道的角落里，还有多少人承受着他人的暴力？”

　　裴涯絮放下了掌心的棋子，嗓音轻缓：“苦难的意义...大概就是为了让幸福成为幸福吧。”

　　温悯生擦了擦眼角，闷闷的嗯了一声。

　　“我都说了我绝对不会带她进男厕所的！我保证！”戚言寺一脚跨过门槛，一手拉着木棉一手扶着遮阳帽：“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的吧，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你不是也去吗，绝对不会让她离开我们几个人的视线的！”

　　充满朝气的向院里的两人吼道：“走啦走啦，那老古板终于松口啦，我们去人间玩~”

　　那边秦雪心还拧着眉头给木棉整理着装，温悯生背向她们慌乱的擦眼睛，裴涯絮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张绣有月亮的方巾递给她：“别用手，不疼吗？”

　　看到那个方巾的瞬间怔了怔，而后才接过来低低的说了声谢谢。

　　裴涯絮故意弯了点腰，从下面看她的表情：“别哭啦，去人间玩玩，放松一下好吗。”

　　温悯生耳朵尖忽然红了，捏着方巾点了点头。

　　一行人走过三界桥，被严苛了许多的守界者查了几多遍才给过，彼此检查了行装确认没什么问题，便启动了阵法沐浴在炫光中，短暂的失重感过后，光芒消失，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与安静。几个人沉默了一会才想起来，现在人间还没天亮，这会应该还在夜里。

　　“我们现在应该是在某个游乐场里，我设定的...”戚言寺往前走了两步，话还没说完便被绊了一下，摸起来拿手机一照，居然是颗血淋淋的人头。

　　秦雪心立刻拔刀出鞘：“此地不善。”

　　戚言寺被吓了一跳把人头扔出去，正好砸到一个刚走过来的家伙。那人哎呦一声，按开手电筒，正好照亮了面前的几个人：“妈耶嘿老子一跳。”

　　来人扶了扶安全帽猫着腰仔细看了一眼，松了口气：“你们几个女娃娃大半夜的在鬼屋里头干啥子？这游乐场不是还没开门嘛，咋进来的？”

　　秦雪心悄悄把刀收了回去。戚言寺向前一步挡住她，干笑了两声：“啊哈哈，大叔，大叔，不好意思，我们迷路了哈哈哈。”

　　大叔摸了摸头上的假发：“哎呦，迷路能迷到这，你们这是穿越吶，一个个小姑娘看着都那么弱，那么晚了还在外面乱跑，赶紧出去吧，也不怕我这扮鬼的样子嘿到你们。”

　　“...大叔，您不怕鬼吧。”
　　“哈哈哈，我扮鬼这好些年了，怎么能怕鬼呢，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一双我打一双，小妹妹莫怕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