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湮秋

43、憧憧（十一）

　　这里每天都会经过很多人。

　　虽说是一成不变的生活，但若是将时间尺度拉长，还是能发现些明显的变化，例如大厅内广告显示器摆放的位置，外墙上水瀑的灯光效果，大门进来便能看到的室内盆景等等。

　　店内的环境会根据季节的不同而有所调整，店长在这方面向来不吝啬于自己的想法，也比较善于听取员工和顾客的意见，这也得益于一部分来买咖啡和蛋糕的人群总是固定的，而另一部分则因为天气或节日流动着。

　　对于经常买咖啡的顾客，乔云记得很清楚，不过并不是以名字的形式，而是那位在十楼从事传媒行业的女士，七楼从事信息服务的男士，和五楼从事连锁外卖运营店的女士这种。这些顾客比较共通的点就是一进门就会报上自己想要的餐品，而后便将头深深埋入手机里，或者情绪激动的讲电话，直到最后拿着餐品离开都不会抬头。往往见到同一个人七次以上乔云才会有机会和他们谈上一两句话，了解一下他们的信息。

　　对面有一家面包店只开了一个月就倒闭了，同样的铺位经历过川菜馆，精品首饰店，拉面馆和文具店，都是在门头刚修好没开几天便灰溜溜关闭了，那之后的最后一家是便利店，本来以为这家应该也不会存活太久，谁知那位叫做李姐的女子很有能力的将店铺运营起来了，甚至超过了旁边楼栋一直红火的罗森与全家。

　　之前的人生经历导致了乔云性格里的怯弱和封闭，而现在的她倒是有强烈的意识要改变这一点，所以给自己制定了一天至少要认识一位顾客的任务指标，然而让她开口简直比扔一杯咖啡到顾客脸上还要难，自然是很久都不能完成，别说是顾客，就连一起工作的同事有时都无法顺畅交流。

　　乔云尝试用奖励法则来诱导自己，如果完成了一个任务指标就奖励自己吃一顿好吃的，在这样强烈的刺激下她居然真的开朗起来了，渐渐也不再畏手畏脚像是做错了什么般，也有了些抬头挺胸的自信。

　　关于咖啡馆的运营想要学习的东西有很多，却没办法直接开口去咨询，好在店长本就是心思细腻的人，看到乔云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便抽了一天特意在晚上留下来和她交谈，在那之后也养成了偶尔来和她聊天的习惯，对此乔云有些受宠若惊，一开始有些紧张，后来也就慢慢放松了，在这过程中也从那个性格潇洒的店长身上学到了一些能让自己更舒适的道理。

　　“你认为我说的对吗，认为对就照做，认为错就当成狗屎不要往心里去，别什么东西都往心里装。”

　　“不用对我觉得惶恐，我是你的店长，这只限制于这一间小小的咖啡馆里，关系如此薄弱更何况是职位间的权威，以后你到了其他工作环境，也不用像其他人那样为了讨好上面人而改变自己的样子，最为可怖的贬低是对自己的轻视，你现在就很好，不用改变什么。”

　　在得知乔云自己的想法之后也表示了支持，甚至还传授了一下她刚刚开店时的经验，关于咖啡馆的选址，设计，装修等等，乔云一一记下，打算为之后自己的开店计划做准备。

　　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着，直到有一年春天，路边的树木刚绿了不久，人来人往的大厅里也像往年一样多了许多年轻的新鲜面孔，基本上都是本市即将毕业的大学生过来找实习工作的，稚嫩与青葱往往只有这个时间段会如此密集的出现在这个巨大的“线上工厂”里。待在自己熟悉角落里的老油条们偶尔也会被这样的热情所打动，但更多人对这短时间内的天真烂漫已经见怪不怪了。

　　刚毕业的年轻人确实会更有活力些，这个时候出的餐品也会更加贴合年轻人的喜好。和已经习惯于工作生活的上班族不同，拥有朝气的孩子们会仔细打量店内的每一处装饰，也会认真研究精心设计的菜单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们不会抱着手机只匆匆丢下一句餐名就投入自己的世界，而是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心和浓浓的求知欲。

　　对于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乔云其实已经不记得了，忙碌的时间段里很容易让人忽略一些细节，如果只是日常回忆的话，乔云也许会给出，直到那一天结束似乎都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这种评价，然而随着某一声风铃的响起，她的生活又确确实实被改变了。

　　“这里的书都是你选的吗？”年轻的男孩身穿正装，身量挺拔，像棵精神的小白杨。

　　乔云看见他手上书本的封皮，恰好是自己正看着的那本云南旅游指南，道：“有一些是我，有一些是店长，她更懂这些，我看的比较少。”

　　“那我猜一下，这些园艺插花类，旅游手册，植物种类识别，菜谱类...”干净修长的手指从书脊上一一划过，男孩笑起来，竟然是少有的阳光明媚：“应该都是你挑选的吧。”

　　乔云有些动容：“你怎么会知道。”

　　男孩哈哈大笑起来：“因为风格差距太大了，一边都是苦大仇深又晦涩难懂的文学性外文小说，一边全是生活情.趣类的图书，大概率不是同一个人整理出来的，我觉得妹妹你那么阳光漂亮，一定会选这种生活类的书啦。”

　　乔云被他的笑容感染：“谢谢你的夸奖，不过你应该叫我一声姐姐，我年纪一定是比你大些的。”

　　男孩道：“哦~那好，姐姐是这里的员工吗？”

　　乔云向她展示了自己身上的工作服：“是啦。 ”

　　男孩翻了翻书，恰好看见夹在书页中的，乔云自己制作的书签，立刻惊讶起来：“哇，好可爱，这个书签也是姐姐自己做的吗？”

　　什么嘛...明明只是很简单的一个书签罢了为什么要这么惊讶的样子，乔云有些不好意思，咬了咬下唇：“是，很简单的，没什么技术含量。”

　　“我好喜欢！”男孩有些激动：“姐姐，这个可以送我了吗，我...”浑身上下摸了摸，没找到什么东西，他有些尴尬道：“我回去之后可以送你我自己做的木雕，我很喜欢这个书签，可以送我了吗？求求姐姐啦！”

　　男孩的眼睛圆圆的，像是小狗狗的，又是这样撒娇般的请求，乔云向来没法拒绝这样有着干净气质的人，于是点点头：“好啦，送给你。”

　　男孩立刻开心的笑弯了眼睛，乔云打量了他的穿搭，问道：“你是来这边面试吗？”

　　男孩低头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拍了拍胸口：“是啊，面试工程师，和舍友一起过来的，现在还早，所以想在这边休息一下。”

　　乔云道：“要加油喔。”

　　男孩立刻站的板正，比了个夸张的军礼：“保证完成上级任务。”

　　“沈鹤，走了！”

　　远处有人叫着男孩的名字，他遥遥答应了一声，小心翼翼捏着书签又向乔云道了谢，才小跑着离开了。

　　男孩走掉之后乔云才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和初次见面的顾客对话最多的一次了，大概是真的被那样纯粹的青春朝气给感染了吧。

　　还没来得及多想便又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直到中午休息的时候人流才渐渐变少，乔云正擦拭着机器，忽然看到玻璃窗外男孩快速奔跑过来的模样，他的开心只是从那跳跃的动作里就很感受到，乔云也被这样外放的情绪感染了，自己也没意识到的笑起来。

　　“看起来是好消息，祝贺你了喔。”

　　“以后的话就会经常见面了喔，姐姐，你叫什么呀？”

　　“乔云，大小乔的乔，云彩的云。”

　　“我叫沈鹤，”男孩伸手过来：“三点水的沈，白鹤的鹤。”

　　“为了祝贺你面试成功，我请你吃东西吧，想要什么？”

　　“哦，那好，姐姐，”男孩笑起来：“我想要牛奶布丁和芒果奶昔。”

　　分别之后的几天，沈鹤真的拿来了一个自己做的木雕，小小的核桃上是一只不算细致但惟妙惟肖的兔子，眼神细节十分灵动，很难想象一个男生也会有着这样的巧手。

　　沈鹤解释说灵感来自于小时候语文课本上的《核舟记》，但是当然这两者并不能相比，但是对于一个外行中的外行来说做出这样的作品已经很满意了！现在要将这个最满意的作品送给乔云，没想到他真的会兑现诺言，乔云惊喜的收下了，还配合着沈鹤将人狠狠夸乐一番，男孩的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开始正式工作以后，沈鹤经常会和同事们在下午的时候来咖啡馆里坐坐，有的时候是陪人事来采买些下午茶，仿佛总是要证明对于乔云而言他是不同寻常的存在，所以装模作样自己是咖啡馆的常客和乔云攀谈，给已经在这边呆了十几年的人事提意见。有的时候则纯粹是摸鱼休息，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吐槽上级，男孩在人群中里冒头，向乔云比着个嘘声的手势，眨眨眼睛。

　　“其实我根本听不到你们吐槽的内容。”

　　“啊，听不到吗？”沈鹤有些惊讶，又凑过来些：“我告诉你喔，我们说的是......”说完又眨眨眼：“别告诉别人，哈哈哈。”

　　乔云有些无奈：“你啊你，害怕我说出去干嘛还特意跑来告诉我。”

　　男孩有些羞涩的捧着咖啡杯：“就...想和你说，什么都想说。”

　　进入一个新的环境就容易被影响到，沈鹤却似乎还没有摸准方向，吃着牛奶布丁的男孩坐在吧台前，苦恼的问乔云自己怎样会显得成熟一些，让人看着更可靠。乔云忍着笑给他说了说自己在这边遇到的最好看的工作穿搭，沈鹤觉得很有参考意见，全部细心记在了小票上，只不过之后还是会犯些小错，一开始甚至连领带也打的稀碎，乔云没办法，只好替人整理好衣领和服装褶皱的地方，男孩高她一整头，垂下来的目光柔软又信赖。

　　因为沈鹤所在的部门业绩优秀，便组织着要一起出去旅游，一行人在楼下聚集的时候要找一个过路人帮忙拍合照，沈鹤没有理会周围的人来人往，跑进咖啡馆将乔云拉了出来，在一片吃瓜群众八卦的眼中将相机递给乔云，沈鹤笑的无辜：“姐姐，帮忙拍一下吧，我回来给你带纪念品。”

　　乔云被他的幼稚行为笑到，举起相机将前方的人全部纳入取景框，男孩的笑容实在是太过于耀眼，不是相机的焦点却是她目光的焦点。

　　这之后，沈鹤快速成长起来，一改之前的青葱模样。脖子上挂着工作证，穿着长风衣的男孩子比起初见来要显得成熟了许多，额前的碎发也开始尝试固定出一个妥帖的形状，只不过还是习惯在吧台前坐着吃一份牛奶布丁。

　　他来的次数实在是太多，又每次都毫不掩饰的只找乔云，这样的关系在外人看来确实暧昧，就连乔云在咖啡馆的同事也开始说些什么了，并不是很好的句子，经常被明里暗里讽刺的乔云已经能做到不去在乎他们的言论了，甚至还能在心里嘲笑他们刺激人的程度还不如自己小时候遇到的那些同学，索性就没有理会。

　　只是后来连李姐都看出了什么，嗑着瓜子来揶揄乔云，乔云并不想搪塞这个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前辈，于是也开始正视自己的内心。当一个人抱着某种想法来剖析自己时，就说明那个想法已经在心里落地生根了，也果然如此，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乔云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真的喜欢上了沈鹤。

　　也许是沈鹤在面对他的同事时那总是稳妥的模样，也许是他太有朝气感染到已经封闭很久的自己，也许是他去看乔云准备的每一本书时的细致，也许是那总是干干净净的衣服和身上淡淡的香气。乔云渐渐开始回避男孩清亮的眼，指尖不小心的触碰也能在心里上演一场激烈的行星对撞，她隐藏着自己的心动，装作她的世界没有被颠覆。

　　这样残破不堪的自己，让她不觉得她有什么可以给沈鹤的，如果不是后来的那一场意外，乔云大概永远都不会暴露自己的心思。

---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BGM:
想念拟人化—孟慧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