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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梦火1 ...

  •   远处天边红云翻滚,沉的似乎要压下来。

      乌鸦织成的黑雾在忘川河上方游动,巡视提防着可能会异变的魂群。忘川河上,梦幽结群,粼光波动,鬼火飘荡。

      望乡红楼高耸,人流如海,奈何桥头已经许久没有那么拥挤过了。

      温悯生望了眼巡视的乌鸦,隐在人群中,避开鲜艳饱满的彼岸花,走进河边一间屋子。

      孟情也在里面,正提笔勾着名录,见她进来,问道:“你方才亲自送走的那两位,是...”

      温悯生收起乌骨伞,轻声道:“是两个朋友,南桥城的城主和...城主夫人。”

      孟情沉吟片刻,道:“你在南北桥那一带呆了多久?”

      温悯生握着伞柄,吐出两个字:“十年。”

      门外传来哀嚎,不愿入轮回的人越来越多,骚乱渐起,又被临时调来的影卫镇压。

      孟情越过窗栏看了眼,叹息道:“最怕这种事,那么多人一同枉死,谁也不服气...这些事平息之后,你休息一段时间吧。”

      她了解这位旧友,向来多愁善感,不忍别离,南北桥这番大难,她现下恐怕心情也差极了。

      温悯生脸色苍白,眉目沉沉,犹豫片刻后才道:“我现在还有重要的事,要回人间一趟。”

      孟情一怔:“还有什么事?”

      温悯生摇摇头,靠在墙面上,闭上眼睛。

      孟情转了转手中的笔,片刻后道:“你身为护送灵魂渡河的判官,这个时间点如果消失的话,后面追责起来...”

      温悯生道:“我没事,也不用担心这些。无论如何,那件事我现在必须去做。”

      孟情放下笔起身:“那我帮你。”

      新北桥村的大火已经熄灭了,浓烟也逐渐散去,味道依然刺鼻。温悯生走入其间,四处残垣断壁,满目疮痍。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加紧脚步。

      希望她有好好听自己的话,在院子里没有出来。

      温悯生快步向前走,终于快到宅前。她心跳加速,急切想冲过去,却猛然顿住脚步。

      墙上干干净净,符咒已被撤下,院门大开着,有一位陌生的黑衣女人站在门边,扎着高马尾,面目冷清,手中拿着的,正是那些符纸。

      温悯生握紧伞柄,慢慢走过去。

      黑衣女人没抬头,将符纸翻了翻,似乎全部认了一遍,才开口:“你学的还不错。”

      温悯生道:“这一片应该是我的辖区。”

      黑衣女人抬眸,神色冷淡:“是啊,这一片是,这一整座城本该都是,不过你难道没关注冥府的条令?这边游魂太多,所以阎王殿又派了另外一群判官来收魂,你难道不知道?”

      温悯生咬紧牙关,看向敞开的院门。

      黑衣女人随手扔开符咒,道:“别看了,死了。”

      温悯生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一片空白。她猛然冲上前,黑衣女人要将她拉住,却被一道火符迎面打来。

      “滚!”

      伞面张开,挡下火焰,她从伞沿上方看过去:“没必要吧,人又不是我杀的。”

      温悯生已站在门前,院中景象一览无余。

      背对她坐在石桌前的少女脚边一滩红色,胸腔似乎被什么洞穿了,能看到结成一团的血块与苍白的脊椎。她身上还穿着昨天晚上那件衣服,一手垂下去,用力握着什么,另一手在那株被烧死的小梅树边。

      她浑身是血,脸颊靠在桌面上,已经没有任何存活迹象了。

      温悯生眼睫颤动,屏住呼吸,慢慢走过去,直到一步之遥,停下来。

      她的喉咙胀痛起来,伸手过去,却迟迟顿在少女身体上方,不敢触碰。

      黑衣女人跨过门槛,居高临下道:“她的魂魄,我已经带到奈何桥了,不过真不是一般的凶啊,挺危险的。”

      温悯生最终还是落下手掌,碰了碰少女的肩膀,没有温度,已经僵硬了。

      “你原本想做什么?想让她避开这场灾难吗?那为什么不直接把她带走呢?这样大费周章困她在这里,没有必要吧。”

      温悯生没有回应,慢慢蹲下来,捧起少女垂下的那只手,小心翼翼打开,那掌心中躺着的是一枚平安符,被血染得变了色,平安二字倒依然清晰。

      黑衣女人见得不到回应,蹙眉道:“如果你一直这样回避问题的话,我会把你举报上去,罪名就不需要我来告诉你了吧。但如果你能给我一个理由,我可以考虑忽略你的行为。”

      温悯生将那枚平安符握在掌心,用力极深,而后抵在眉心,沉默不语。

      过了良久,她才终于站起身,像是累极了,动作很缓慢,快站直时还差点倒下去,一手撑在了桌面上。

      她嘴唇颤抖,半晌后才道:“什么?”

      嗓音已完全哑了。

      女人似有些惊讶,道:“我说,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理由,我就不会把你举报上去。”

      温悯生视线失去焦点,慢慢道:“你把她送到奈何桥了?”

      女人小幅度点头:“是啊,死都死了,不送到奈何桥送到哪里?”

      温悯生闭上眼又睁开,口中不知喃喃着什么,忽然抽身快步往外走,女人展开伞面,拦在门前:“你不要太过分了。”

      温悯生唇色苍白,眉眼沉倦,只轻声问道:“现在过去,还来得及吧......见她最后一面。”

      她说的也不确定,果然看见女人摇头:“来不及,顺利的话,这会应该已经入轮回了。”

      温悯生抬头望望天色,眼前发黑。

      女人继续道:“所以,你需要解释一下吗?”

      温悯生张开口,说了句话,声音太小,她听不到,问了句什么,温悯生动动喉咙,重说了一遍:“因为现在没有太安全的地方,并且,我也没料到是战争。”

      她低下头,深深喘了口气,尾音颤抖:“十几万人去世,我本以为是天灾,却没想到...竟是人祸。”

      女人反应了一会,才明白她的意思,道:“所以你没有带着她走?但是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想到某种可能性,她微微睁大眼,站的更加笔直了,压低嗓音:“你想带她去下面?你如果做出这种事,即使在冥府你们也会被通缉。”

      温悯生极淡的笑了笑,低下头,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少女的脸颊,面色渐渐柔和。

      “你难不成...”女人蹙眉,语气严厉一些:“想带着她去荒原流浪?”

      温悯生道:“如果她还能活着,如果她还能记得我。”

      女人觉得不可理喻,冷笑道:“她值得你做到这种地步?”

      温悯生没有回话,垂下眼睫,似乎非常疲倦,已经说不出什么了。

      见她沉默,女人移开视线,注意到桌面上那捧相思土,轻呵一声,喃喃道:“人与鬼之间会有这种友谊,也真是了不起.....”

      “不过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吧,生死簿预言死亡的人,是绝对不可能继续活着的,这才是你没有带她去其他地方的原因,你也认为她逃不掉不是吗,即使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而你真正想带她去的地方,从一开始就是荒原吧。不过,那地方你去过吗?”

      温悯生摇摇头,靠上桌沿:“还没有,我本来的打算,是先带她在人间走一走,实在没办法再下去。”

      女人道:“怪不得,不过,判官手册里面有一句告诫之话,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温悯生抬眸:“我记得。”

      女人翻开掌心,现出一本漆黑封皮的书,而后无风自动,停在某一页。

      她微微仰头,目光下移,念道:“各位判官谨记,行于人世间,见诸多苦难,不可心软,不可同情,不可相助。你本是悲剧的旁观者,若非要干涉,就不得不成为悲剧的一部分。”

      温悯生闭上眼:“我知道。”

      少女的尸体还趴在桌上。女人轻叹一声:“今天无论你做什么,她都会死掉的,但即使死了,也不一定就必须要去喝孟婆汤忘却前尘过往,你即为判官,应该也知道,只要仙府在人间种下的魂魄轮回五世以上,就可以选择以魂体的状态生活在仙府或冥府,成为像你我一样的人。”

      温悯生手中握着那枚平安符,轻声道:“我不想赌,万一不够五世呢?那就无法挽回了,虽然现在...也无法挽回,她大约,已经忘记我了吧。”

      女人摇头,道:“人诞生之初,命数已定,你何必如此执着。”

      温悯生听了这话,却像是被刺中,手掌用力握紧,指尖苍白。她道:“命数已定?被谁确定了?”

      女人道:“自然是由冥府决定,人不知三界,你身为鬼,也不知道吗?”

      温悯生忽然抬头,声音大了一些:“我们为人时,确实不知世间有三界,有仙鬼,那么现在又怎能确定,三界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世界?有谁知道,仙界之上,鬼界之下,还有没有其他的生命?我们的命数,又真的是由那本生死簿决定的吗?”

      女人眼角抽动,半晌后才道:“你想说什么?”

      温悯生站直身体,一字一句道:“人之生死,怎能被纸上的几笔文字决定,诞生的意义岂是为了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离去?我只要能救下哪怕一个,便能证明,命不可定。”

      女人沉默了,静静看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

      讽刺也好,嘲笑也罢,温悯生已经习惯了,即使是像这样的沉默,也没少面对。

      她始终孑然一身,一方面,冥府的官员很少相互往来,独行侠不少见。另一方面,一直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不能认同他人理念而无法融入群体,才是她始终独自一人的真正原因。

      并不期望能得到什么回应,她只觉得累,方才那些话已经将她抽干,而后觉得可笑,豪言壮语又如何,到最后依然什么也没改变。

      她转回身,掌心轻轻覆盖在少女搁在相思土边的那只手上,昨天晚上,这只手还是柔软的,温暖的,现如今却随着魂魄的抽离而变得冰冷,僵硬。

      温悯生弯下腰,在少女耳边轻声道:“我会去找你的,要等我,牙牙。”

      她直起腰,回头,门庭空落,女人已不见踪迹。

      等她安葬了裴涯絮与其他几人的尸身,天已经黑透了,城中依然热闹非凡,可属于南桥城的美丽在连绵大火中被烧个干净,只余一片废墟。

      温悯生站在坟前,最后看了眼城中,转身回到冥府。

      本以为这么一会时间,有影卫和其他判官的帮助,奈何桥头会安静一些,可不知怎么回事,这里居然比她离开前还要拥挤,不算大的地方魂挤魂,所有人都眉飞色舞,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兴奋谈论着,扰的望乡外一片鸡飞狗跳。

      温悯生拼命穿过人群,来到之前的那处小宅,还未开口,就看到了眉目凝着黑气的孟情。她像是气疯了,少有的发型散乱,下唇也被咬出几道牙印,在屋里团团直转。

      影卫动作如风,在宅内进进出出,手里捧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皆面如土色,如临大敌。

      温悯生走上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孟情猛然抬头,神色极为复杂,欲言又止,这时一位影卫走过来,温悯生看清他手中捧着的东西,是一截覆盖着淡淡荧光的木头。

      温悯生直觉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正要开口问询,孟情道:“你总算回来了。”

      这话称得上咬牙切齿,温悯生下意识以为自己的事情败露,问道:“有人找我吗?”

      孟情胸口起伏不定,兀自忍了半晌,才道:“是啊,是有人想找你,一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温悯生道:“谁?”

      孟情按着额角,挥挥手,让那影卫下去,而后走到一处房间前,将门打开,指向屋内:“你自己来看看吧。”

      温悯生走过去,看向屋内,床上正躺着一位少女,正是裴涯絮。

      温悯生愣了一瞬,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击的无措,经孟情提醒才反应过来,快步扑到床边,反复检查确定真的是她,胸口那阵窒闷终于缓和一些。

      然而没轻松太久,温悯生意识到她的状态很不对劲,魂魄似乎有些透明,身上也有一些陌生的伤口。

      “这...”温悯生看向孟情:“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在这里?”

      孟情揉着眉心,努力冷静道:“你刚刚去人间,是不是想找这个人?算了,你别犹豫,我都猜到了。你问她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想知道,这姑娘一来到奈何桥,死活都不愿意喝孟婆汤,我都告诉她了,她的亲人都已入轮回,她还是很执着,非要找你不可,梅问柳梅问柳,是你吧。然后我说了两句狠话,她就疯了!”

      温悯生坐在床边,观察着少女的状态,问道:“你说了什么狠话?”

      听闻此问,孟情似有些犹豫,思量片刻后,约莫是觉得自己占理,道:“她这样闹,我当然生气了,虽然不该跟一个孩子计较,但也是一时上头了,就说了一句,‘你永远都不可能再见到她。’”

      温悯生咬唇,垂下视线,片刻后又问道:“她怎么疯了?”

      说到这里,火气又上来,孟情劈手夺下影卫手中那截木头,怼到她面前,怒道:“这疯孩子把奈何桥拆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27 12:48:57~2022-02-28 21:5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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