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纯爱]》林与珊

7、混乱。

　　沐城以北第七篇

　　谈城顺着阴冷的楼道一步三个台阶往上追周沐，他侧头从楼梯间的缝隙寻他，喊了两声也没见他停下来。两侧贴满小广告的墙壁和不时出现在台阶上的虫尸把这里衬托的像年份更久远一些的筒子楼，可能还不如筒子楼抗震，谈城一个箭步落下感觉整个楼梯都在发抖，扬起的土把明朗的视线蒙上一层灰。

　　上到三楼的时候已经彻底不见周沐的踪影，反倒是沿梯站了不少磕着瓜子议论纷纷还不时冲楼上指指点点的邻居大妈。谈城侧着身子勉强从她们当中挤过，感觉早晚高峰的地铁也不过如此。他没彻底上到四楼，而是隔了两个台阶与周沐家的门保持了三米左右的距离。大门半敞着，里面发生的一切都清清楚楚的展现在众人眼前，谈城只看到了周沐一个模糊的背影，声音倒先从门里侧传了出来。

　　“操！你还敢来！”是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
　　“周言，你怎么跟你爸说话呢！”又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但从话语中听出这人并不是周言的父亲。

　　“我他妈没这么恶心的爸，你们赶紧给我滚。”周言抄起饭桌上的水果盘，里面还放着半个橙子被他直接摔在地上，面前的男人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反而刺激的他十分不爽。

　　“周言，好好和江叔说话。”
　　谈城听见周沐的声音，心里不知怎么咯噔一下。他从扶手这侧移动到墙边，视野里的周沐消失了，一个白衣女人的身影映了进来。

　　那女人一袭白衣，披头散发，谈城前不久才刚和姜旭一起看完午夜凶铃，吓的两个人半夜只能钻进一个被窝背贴背一人盯着一侧动静才勉强睡着。这女人的头发和电影里贞子的头发长度差不多，皮肤煞白，乍一看简直和女鬼无异。谈城皱眉，从她身材看上去和记忆中周沐的母亲有些相似，但还没等他看清楚，这女人突然抬起头，面露憎恶，张开血盆大口猛地一声咆哮，伸着胳膊就朝其中一个男人掐了过去。

　　“真可怜。”磕着瓜子的大妈对女人的行为做出了点评：“以前多风光靓丽的一个人啊。”然后又是一声叹息。

　　谈城好像隐约能察觉出周沐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掐人的招式可谓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手臂横扫过桌面时不留余地把上面的东西一股脑儿扇翻在地，汤汤水水溅了她一身，雪白的连衣裙上五颜六色的，散发着剩饭剩菜的腐臭味。即便如此女人依然没有停下来，她只是盯着满地狼藉停顿了一会儿，仿佛被这难闻的气味又挑起了怒火，第二回合很快打响了。

　　周言见不得杨小青这么邋遢，伸手扯过她的肩膀往后一带扔进周沐怀里，操起手中的水果盘就要朝说话的男人脑袋上扣，杨小青不甘示弱一把推开周沐，扑到男人身上连哭带喊就要去扯他的头发。

　　只有一个男人在反抗，另一个要不是他还在喘气，几乎看不出这人身上还有生气儿，整个人闷闷的。他接下杨小青飞来的掌心，这一记耳光虽然结实的扇在了他脸侧，却好像打在了身旁男人的脸上似的，那男人立刻转移目标，拽起杨小青的胳膊轻轻推了她一把，周言又在混战中拳打脚踢乱招呼一通一时打红了眼没看清倒过来的是敌是友，手肘向右一抬，把杨小青直挺挺的戳在了地上。

　　这下周言彻底爆发了。

　　能招呼的、能当家伙的、能产生杀伤力的，全数被他拾起对准两个男人所在的地方玩起了飞镖投掷，邋遢的双方上演了一场逼真的植物大战僵尸，攻守分明。屋外人声鼎沸，看客大妈们也不只顾着把眼前的事情转化为茶余饭后的闲谈，竟有几个看事儿的不去劝阻反而拿出手机来想要录像。

　　居住在这里的人无疑过的都是平淡枯燥的日子，眼睛自然是盯紧周围邻居的家长里短，把焦点都关注在“别人过得怎么怎么不好”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乐趣上。

　　谈城二话不说抬手打掉了两个人的手机，大妈刚要摆出一副掐架的阵势，看见的却是谈城凶狠恶煞的脸，阴风阵阵飘过，姿势还没摆好就直接败下阵来。

　　周沐看着眼前扭打成一团的四个人，什么也没做。没有选择站在其中一方的阵营，也没有打算从中调停，似乎对眼前这种情况早已习以为常。他掏了两把兜，摸出一根烟，又在外套里外艰难的摸出一只打火机，摁了两下，可能是机油没了火苗没能成功蹿起来，周沐仿佛被这不争气的火苗拱起了火，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暴躁的一发狠，扔掉手上的东西，抄起冰箱上面已经空了的绿色啤酒瓶用力朝脑袋上一砸。

　　谈城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

　　四个人闻声回过头，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先叫起来的是杨小青，她的眼泪瞬间从眼眶里翻落，挂了满脸，颤抖的双手哆嗦的伸过去摸上周沐的脸。周沐用力眨了眨眼睛，这一砸险些把他砸蒙圈，他在恍惚中唤了一声妈，僵着表情轻声安慰她：“我没事，别哭。”

　　周言扔掉手里的“凶器”，捡起周沐扔在地上的烟，顺势从窗台上的纸盒里摸火点燃，一屁股坐进了沙发里。

　　“儿子……”
　　“爸，出去说。”周沐没看他，目光温柔的打在杨小青身上，他将母亲被泪沾了满脸的乱发用手指轻轻滑掉，把她乌黑的长发拢到身后，从她手腕处扒下来一根发绳，不怎么熟练的简单为她束好。

　　“周言，你带妈进屋。”

　　谈城一直跟在周沐身后，他无数次想要先拉过他处理额上几乎让周沐破相的伤口，红色血水顺着他的脸颊滴在他黑色的薄外套上，谈城有些庆幸这外套的颜色，不然还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片触目惊心的景象。谈城实在不敢任由周沐晾着自己的伤，在出楼道口的时候拉了他一把，没能拉住。

　　“江杰，我不跟你们兜圈子，以后不要再来了，有时间我会去看你们。”周沐抬手制止了江杰想要说出口的解释和安慰，脖颈处因疼痛而暴起的青筋一直没有褪下去。

　　“儿子。”周路轻声唤了他一句。

　　“爸，别来了，我挺为难的。”周沐看着旁边满身挂彩的男人，想对他的语气尽可能温柔一些，但实在是没力气故作轻松的姿态，他都快要站不住身了。

　　江杰仍是一心想要查探他的伤，被周沐拦了下来，他的手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样子十分落魄，失望的神色挂在他脸上，终于只是心疼的看了周沐一眼。

　　谈城一直等那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小道尽头，这才急忙扑过去板过周沐的头仔仔细细的检查他的伤势。伤口在右额靠近发际线的位置，大约有五厘米长，深度无法估测，单凭从刚才到现在这么长时间都还淌血的迹象看，缝针是必不可少的了。这一砸也把谈城给砸蒙了，他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打嘴仗他应付的绰绰有余，安慰人这还是头一遭，毕竟是一个旁观者、外来人的身份，无权干涉别人的家事，可他又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憋的有点急躁，话到嘴边又怕把握不好分寸说少了不痛不痒没有意义，说多了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结果就只能死死的抓着周沐的肩膀，木讷的看着他。

　　“算了吧。”周沐冲他难看的笑了一下：“还是算了吧，谈城。”

　　“什么算了吧，这伤太严重了不能就这么算了，走我带你上医院。”谈城估计这辈子的智商都用在这一刻了，他明知周沐的意思却没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他拿起手机在地图上搜索了一下半公里以内的社区医院，拉扯着周沐跟随地图上的标记飞快地迈着步子。

　　谈城依靠在门诊部外的座椅上，盯着护士站手术室里的光源发愣。他见过杨小青两次，都是在高二的家长会上，仔细想来高三确实没再见到过她，家长和学生合开的高考动员会，周沐的位子上始终只有他自己。

　　杨小青确如邻居们所说，是那种一眼看见就觉得美的女人，举手投足间气质非凡，可能明着夸她的人也多，所以心气儿被抬的很高，在普通人堆里不自觉地显出一身风光来，而在家长群里她的年龄也不算大，保养的又好，看上去竟和穿着校服的小姑娘差不了多少。这些只是别人向她投来羡慕亦或嫉妒眼光的前提，谈城对她印象深刻只有她是周沐的妈妈这一个原因。

　　谈城弓起腰身，手肘撑膝，掌心相对不安分的搓着手，他的脑海里反复鸣响着周沐的那句“算了吧”，而说出这句话的理由谈城很清楚，却根本没办法埋怨和指责。血缘有时候是一种非常无奈的维系，我们的所作所为哪怕是喘气都会和最亲近的人扯上关系，周沐若是以家庭状态为由拒绝谈城，他倒也放弃的心甘情愿。

　　想到这里，谈城突然觉得自己很不是东西。这种心情是怎么在此时莫名其妙从心中燃起的他找不到原因，但他清楚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情绪。上一次想要放弃周沐，是因为成绩这种不可抗拒的外力因素，是谈城砸锅卖铁也铺不平的一条路，他完完全全感受到的只有被现实阻隔的无力。而这次呢？那个人就明明白白的站在自己眼前，不过是说了一句算了吧，这对他来说既不是不可逾越的障碍又不是无法挽回的过错，既然如此，何来放弃？

　　这时谈城抬起头，看见周沐摁着额头上的纱布缓慢的朝他走来，他突然有点迫切的想要知道，周沐到底为什么会选择南城二流大学，选择再次出现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