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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一
      沈思乐初见陶一然是在大学的放映室里。那天正是平安夜,没有什么人,只有沈思乐和几个艺术系的学生呆在放映室里看《胭脂扣》,正好放到如花在屏幕上说今天,三月八日,现在,七时七分,来生再见,为怕你我变了模样,或事前模糊,你记住:三八七七,你就知道那是我来找你。
      那个时候陶一然就突然走了进来,带着黑色的厚围巾,鼻尖冻的通红,却是把沈思乐他们吓了一跳,还真的是以为如花之流的鬼怪窜了进来。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周围,低着头快速的穿过小道挑了个很后排的位置坐下。沈思乐瞄了他一眼又转过头看电影。不一会儿电影差不多就完了,正在放如花再见风烛残年的振邦,把定情的胭脂扣交还。沈思乐就突然间听到前排有很小声的啜泣声,在空挡的放映大厅内听起来煞是突兀。
      这年头矫情的人可真多啊,想必是大一新生。沈思乐瞅着前排小心擦眼泪的女生暗暗嗤笑,然后整理了下书包快速地离开了放映大厅。外面夜很凉,沈思乐只套了一件单薄的白色毛衣,寒风都透着缝隙呼呼地刮了进去。沈思乐把毛衣的领头又拉高了一些,瑟着肩膀低咒了一声便要走,后背却突然沉了一下。沈思乐往后一瞧,居然是一件黑色大衣。而黑色大衣的主人正在她背后,黑色的厚围巾,鼻尖冻地通红。
      沈思乐这才注意到放映厅里的学生都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沈思乐看了看自己肩上的衣服觉的十分尴尬,又不知道如何说起,两个人就这样僵持在原地大眼瞪小眼。沈思乐突然发觉到这个人近看的脸孔特别舒服,并不是惊艳或者俊美,只是一眼下去,就觉得十分安心。
      “我是看你一个人缩在外面很冷,以为你在等人,怕你会感冒。”
      “啊,不是啊,我正要走呢。不过真谢谢你啊。”
      沈思乐只以为他是搭讪,内心并无多大感谢,只是客套了几句就打算走了。
      “下次别穿这么少的衣服了。”
      沈思乐转过头,发现他嘴角含笑地望着她,眼瞳里倒映地是深深的夜色,那口气就像熟捻了多年的朋友一样只是一句纯粹的关怀。
      沈思乐一刹那心念一动,淡淡开口。
      “嘿,你叫什么名字?”

      二
      沈思乐自从知道他叫陶一然之后便再未见过他,就当只是萍水相逢。
      过不了多久便是学校的校庆,艺术系也准备了一个话剧,是他们自己改编的西厢记。沈思乐被分到红娘的角色,而张生居然是陶一然。沈思乐才恍然知道陶一然也是艺术系的学生,不过她不常看到,自然也就不知道。办演崔莺莺的女生是艺术系的系花赵若青,长的一张古典美人脸,身上总带着一股温婉的气质。沈思乐很喜欢那样的女生,因为她身上带着她所缺的气质。
      编剧把西厢记改成了张生前去科考后再无音信,落榜后自觉没有颜面就这样回去,而下次科举却又要等待十年寒窗,恐辜负崔莺当地的一个善良朴实的村姑结为连理,从此柴米油盐莺的大好年华,只是拖了一封书信回去,然后独赴远镇。在数年后的寺庙里张生和妻子一起去上香,结果他看到了已为人妇体态丰盈的崔莺莺,眼角眉梢遮不住的岁月沧桑,然而金贵的生活却仍是把那娇媚的贵气保存了下来。最后崔莺莺站起身突然向后望了一望,张生吓地把头往地上一低,等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来,却是什么也看到了。
      沈思乐窝在小舞台的座台上看完了剧本只想发笑,但碍于乔蔷薇的火爆脾气,硬生生地将笑声憋了下来。变成了喉咙里发出了几声怪异的声调。
      “你笑什么呢?”
      “咦,你不是在和‘崔莺莺’对戏吗?”
      沈思乐发现站在她身后的正是陶一然。
      “她有点累,我劝她先休息一会儿。”
      “哎,你对谁都这么温柔的吗?”
      沈思乐半真半假地试探,但陶一然却笑而不答。
      “去不去吃饭?”陶一然突然问沈思乐。
      “你请客?”
      “对,你付帐。”
      “……没想到你还会开玩笑。”
      陶一然摇头失笑反问:“我怎么不会?”
      沈思乐嘿嘿笑了两声,便拖着陶一然往食堂走。
      等沈思乐点完餐坐下后,陶一然又突然问她。
      “你刚刚在笑什么?”
      “哦,那个啊。我在笑乔大花改的剧本。你不觉的把一个大喜剧改成大悲剧不是很好笑吗。”
      “……有吗?我看赵若青看的时候还很伤感啊。”
      “……”沈思乐耸了一下肩,拿筷子把米饭里戳了一戳继续说,“吃饭吃饭。”
      陶一然拿起筷柄轻敲了敲沈思乐的头笑道:“yes,sir。”

      三
      校庆节西厢记演的十分顺利,赚了一大票文艺青年的眼泪。为此大家都商量着要好好地去外面庆祝一下,最后敲定去吃火锅。
      “一然和若青可是立了大功啊,大家敬他们一杯!”发话的是编剧乔大花乔蔷薇同学,首当其冲地拿着一杯白开水装模作样地喝了下去,酸倒了周围的一大片人。
      “乔大花啊,你剧本那么酸也就算了。现在还来个段数更高的。成心想私吞我十几前的年夜饭不成?”沈思乐坐在陶一然身边满脸打趣着说。
      “死人,你比我还酸,”乔蔷薇一听立马冲过去,假装生气地捏住沈思乐的脸反复揉捏,“哼,还敢说我的剧本酸。小样,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说完又期身上来挠痒痒。沈思乐连连求饶,乔蔷薇才放过他。
      “不过说真的,一然的古装卖相可真是惊艳啊。”乔蔷薇坐定后嘴巴又闲不住了,乐呵呵地说道。
      “啊呀呀,瞧你那花痴的德行,回头别说我认识你啊。”
      “怎么着,不行么?”乔蔷薇一眼瞪向沈思乐。
      “好了好了,吃火锅吃火锅。你们俩就歇停会吧。”赵若青无奈地揉揉眼角,沈思乐一看材料都上齐了也懒地再跟乔蔷薇斗嘴,专心致志地捣鼓起火锅来。
      突然间沈思乐的碗里多了好几块熟了的羊肉,是陶一然夹过来的。
      “你看你那么瘦。”陶一然放下筷子,捏了捏沈思乐露出来的半截纤细的手臂。沈思乐脸一红,嘟囔着说空调怎么开得那么热。然后向陶一然道了谢,低下头就马上把几块羊肉放进嘴巴里,结果烫地又马上吐出来。
      “没事吧?”陶一然蹙紧了眉,递过来一杯温水。
      “啊,没什么……”沈思乐不自然地接过陶一然递过来的水杯喝下,突然觉地心浮气躁,说是太闷了去外面散散心。
      出了店门,又是凉夜。沈思乐随意地再四处赚了一下,发现不远处有一家影碟店,便一时兴起又进去陶碟。挑了一会儿在角落里翻到一张《蓝宇》。沈思乐是看过这个碟的,但她从没买过。但她非常喜欢这个电影,当即决定拿回去重温。
      磨磨蹭蹭出来之后,才发现已经花掉了大半个小时,赶到火锅店的门锅却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那里,黑色的厚围巾,通红的鼻尖。
      “你干吗站在这?”
      “他们已经吃完回去了,我在等你。”
      “你……你等我干吗……”
      “我怕你被人拐了。”
      “……”沈思乐恨恨地白了一眼陶一然,然后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你刚刚在干什么?”
      “散步呀,顺便把一个老片子买回来,”说着沈思乐就身后献宝似地递上《蓝宇》,“这个很好看的,你要不要看?”
      陶一然看了一眼封面尴尬道:“这是……同志片?”
      “对,但是这个真的很好看。”
      “是么……”说完陶一然从沈思乐手中拿过碟片一笑,“那我就借来一看了。好了,现在我送你回宿舍。”
      “噢,好。”沈思乐低下头跟在陶一然身后,陶一然却反手将沈思乐的手握在掌心内。“你怎么不带手套?”
      “忘了……”
      气氛又开始沉静下来,沈思乐本来不安的心也趋于平和。只是专心地低下头跟着前面
      的脚步,街边的灯光惨白的照下来,此时也淡淡地像极了柔和的月光。夜逐渐深冷起来,霜寒漫布全身。沈思乐却不冷,一双脸憋地通红。
      终于走到了沈思乐楼下的宿舍,陶一然说了声再见就要走。沈思乐却突然抓住陶一然的手臂怯怯地问道。
      “我们还不算太熟吧?”
      陶一然眉头一皱,不解的看向她。沈思乐凝视了陶一然半晌放开了他,耸耸肩催促他快点回宿舍。

      四
      她记得《蓝宇》里捍东曾经对蓝宇说过一句话:其实两个人太熟了,就没什么意思了。
      而蓝宇却是这样回答的:我们还不算太熟吧。
      沈思乐岁说外表大大咧咧,但总归没有太多的豪情足以直接吐露,便以最婉转的方式表达,她希望他能看懂,并且能微笑着接受。
      再次碰见陶一然的时候是一个晴好的午后,教室里没有什么人,沈思乐就一个人在白纸上涂鸦。阳光很浓烈,窗边明晃晃地照得人睁不开眼。沈思乐只好挑另一排靠窗边坐落。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有一扇很大的窗户,地面上是一道延伸的光圈,到了这里就变成了暗黑的一片,一切都很安静,只有教室上空的电风扇呼啦啦地作响。
      沈思乐对着白纸发愣,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纸上已经出现了陶一然的大致轮廓,她却不知道该怎么画下去了。她突然间想找到陶一然,对着他的脸把他画下来。但是她不敢。她现在是有意地躲避着陶一然,她生怕她一找到他,他就会把影碟还给她,从此无瓜无葛。

      这一年的除夕夜沈思乐回了老家,也就是凤凰古镇。父母早就不和,所谓的家也不过是冠冕的摆设。回到家门口的时候隔壁邻居的爆竹炸地震天响,但是老房子里却显得格格不入,很是冷清。沈思乐朝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父亲打了声招呼就径直来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显然没有想到沈思乐会回来,吃惊了一会儿又重新低下头看报纸。
      年夜饭也象征性地吃了几口,沈思乐的母亲唠叨了她几句后索然地坐到电视机前看春晚。沈思乐没有兴致,套上了羽绒服到外面溜达。饭桌上的时候喝了几口米酒,身子倒也暖和起来。
      窄窄的巷弄里全是爆竹声和烟花,还有小孩们手中挥舞着的烟花棒。沈思乐搓着手,跑去小店里也买了几根,然后临河而放。沈思乐看着那渐燃渐小的火花默默地许了一个心愿。
      她突然记起她初中时候做的一个心理测试,上面说她的结果是不抱希望也不会失望,但注定什么也无法得到。
      那么这次她贪心地抱着这么点希望,上帝是否会体恤她,让她得偿所愿。

      五
      沈思乐回到学校的时候,陶一然却不见了。
      乔蔷薇告诉沈思乐陶一然是大年前几天走的,他爸接他回了新加坡,回不回来,谁也说不准。他联系不到沈思乐就来找乔蔷薇,不过她没沈思乐老家的电话,所以也无法告知沈思乐。
      陶一然留下了一借她的《蓝宇》,当中还有他新居的电话。沈思乐打了一次,接电话的是陶一然的父亲。他的反映很冷淡,告诉沈思乐陶一然不在就挂了电话,沈思乐连插上话的机会都没有。沈思乐别无他法,又尝试了几次,结果不是忙音或者是陶一然的父亲。
      沈思几乎就要放弃了,她想这辈子就当真是这么错过了罢,不怨他,是天父并未体恤好人,到她睁开眼,无明灯指引,害她患了夜盲,在许多年后的太阳重新升起之时才得到了光明。只是那时那地,许多的人和事,就那样错过了。
      直到沈思乐顺利毕业,她也没有再见到陶一然。
      毕业之后工作很难找,沈思乐投出的简历都石沉大海,一时间也再没什么兴致,整日窝在租的房间里看碟。偶尔有一次去还碟,听到音响店里放出的歌,似乎是老狼的那首月光倾城。

      月光下的城,
      城下的灯下的人在等。
      人群里的风,
      风里的歌里的岁月声。
      谁不知不觉叹息,
      叹那不知不觉年纪。
      谁还倾听一叶知秋的美丽。
      早晨你来过,
      留下过弥漫过樱花香。
      窗被打开过,
      门开过人问我怎么说。
      你曾唱一样月光,
      曾陪我为落叶悲伤,
      曾在落满雪的窗前画我的模样。
      那些飘满雪的冬天,
      那个不带伞的少年,
      那句被门挡住的誓言,
      那串被雪覆盖的再见。

      沈思乐突然想起那夜的月光,想到凉夜他紧握自己的手驱赶寒霜,然后将自己送到宿舍下;想起他给她黑色大衣,叮嘱她多穿衣服;想起他在清冷的街头等她,鼻尖冻地通红……
      然而这一切,都不属于她。然而这个人,她再也碰不到。
      或许她还可以在人海茫茫中找到他,见到他,然而她不是如花,他也不是十二少,他们之间没有三七八八。那要等上多长时间,一年十年还是一百年?她不知道。
      lf I should see thee,after long year, How should I agreet thee,with silence and tears?

      六
      沈思乐在大学毕业后就回了凤凰古镇开了间小小的书店。每到古镇的梅雨季,基本都是缠绵的雨丝,把巷子角落里的那些台藓滋润,开始疯长。偶尔梅雨稍微停歇了,天空便会透露出一丝青白色,还带着点轻柔的和风,把黑瓦上挂着的一串串大红灯笼摇的呼呼作响。有时候那些老旧的镂空木质窗户没有关上,也会随着轻柔的和风一下一下飘来荡去。
      每到了梅雨季的时候她就睡不着觉,凌晨两三点的时候还会传出好几声狗吠,搅地人心神不宁。她就会翻一些散文集来看,偶尔看上一夜也不能入眠。她几乎就要认为自己就要这么老下去,然后长伴尘土,然后很久很久,再也醒不过来,把以前未能入眠的雨夜通通给补回来,但是她惧怕死亡,惧怕那种一睡再也醒不过来的感觉。但是世上之事大多不能圆满,你不想死,但你终究要死。就像沈思乐想要找到陶一然,但人海茫茫,奈何缘浅。
      天父允他们在美好却最轻狂的年华相遇,而她东奔西走,他远走他乡,从此生命里唯一能够永远交集的机会失去。人世有几千几亿年,而他们仅仅拥有几十年,为何也要心不由衷,彼此擦肩,然后岁月蹉跎。等到闭上眼睛,再无挂念。

      七
      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僧会、求不得。当沈思乐喝着古镇的米酒给孩子们做香袋,等到晴天的时候晒晒发潮的书,闻闻那种沉寂了多年的味道。或者到店外的廊下打盹,看着浮云掠过青白色的天空,就会想起沈从文的那句话: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至此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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