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行》南山孟姜

3、引狼入室 | 1.2

　　不得不说这边房租贵有贵的道理，不仅采光通风好，布局的私密性也算相当不错。两间卧室房门虽然正对着，但彼此只能看到靠墙一小片区域，便是有多个人合租，敞开门来学习休息也能互不影响。

　　但因为房客长期单独租住，用不着两间卧房，便叫人搬走次卧小床，自己安置了书架桌椅进去，当平日备课试讲的书房。连体书柜上想是曾放置过大量书籍，上方层板已显现出目力可辨的轻微弯折，其间到底放过什么已经不得而知，只留下些圈划批注过的纸质材料。

　　周行上手在纸堆里翻了翻，除了些用过的演算纸、零散的课程设计大纲外，还有两本自制的初中数学单元教材，仔细看还能分辨出铅字下方优学教育的水印。本来床头那侧的墙壁上挂了一整个白板，犹有凭空圈画的痕迹和简单板书，可推想书架上应是安置过投影仪，正好借着整个侧卧的长宽，布置出个小型演练教室使用。

　　外间勘查员们来来往往地走动交谈，周行站着听了会儿，转身将合上房门，整个空间登时便如密闭起来，安静得再不闻半点噪音。周行心中约略有了数，绕回客厅站立片刻，目光依次从茶几上浮灰的抽纸盒子到玻璃板下蒙尘发黄的水杯扫过，便对张万里点点头，避开往来忙碌的技术人员，当先朝厨房区走去。

　　紧靠门处先是个单门冰箱，连着套L型橱柜，操作台是象牙色印花人造石，按房东的说法，是购买公寓时自带的精装修，之后空闲了大半年便租给杨珺。周行回头看眼张万里，见他并没有上前检查的意思，便自动手拉开冰箱门。保鲜层一板九月的酸奶，三五个鸡蛋，加半块柚子两根香蕉，下边冷冻层更是干净，只放了两盒奶味雪糕。

　　厨房操作台看着尚新，周行对光大致打量两眼，只见靠近水槽处有几道轻微的划痕，碗筷杯盘等用具依然留置在橱柜里，不过种类与数量甚少，倒是符合租客独居的情形。抽烟机下方橱柜里放着油盐酱醋，都没怎么动过的模样，两大瓶洗洁精却见了底，厨灶边一把不粘锅一个小型煮粥锅，整个厨房简单得几乎一眼便能见底。

　　周行在厨灶前站住脚，就着手套在吸烟口上抹了把，只觉触手稠黏，就近闻嗅也能分辨出油烟味道，当下摘掉手套，问张万里要过厨房现场勘查记录翻看起来。稍许但合上夹子，仰头深吸口气道：“师兄，叫技术去做个油脂分析出来吧。”

　　“你……”都是做刑侦出身的，他这一开口张万里何尝能不知道什么意思，可也着实有些出乎意料，不由脱口低骂了句，“这孙子！”现场的勘查基本已经结束，张万里在敞开式的厨门边沉默了会儿，方再度出声：“能让你发话，看来是不用等检验了，怎么，不说说？”

　　周行失笑：“师兄你这话说得，我知道的东西还不都是你和师父教的？”警队里向来有老人带新人的传统，周行刚毕业时刘明义方升任支队长不久，正是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家外两头忙的年纪，许多该教的虽说从不少指点他，可说过一遍就已经足够意思，剩下零零散散的东西便全靠张万里添补和他自个儿领悟。

　　而他还恰恰就是干这行的料，跌跌撞撞了两三年，竟真能够屡破命案，成为系统里新生代的名人。只是在外人面前再有能耐，那点儿本事都是自家人手把手教出来的，几斤几两自然再清楚不过。

　　道理张万里并非不知，可他熟悉的早已是日后青出于蓝的冷峻刑侦队长。此际见周行如此反应，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车祸后院方说其头部曾受创伤损害，那六年的记忆空白很可能便是影响。而这口气也着实像极了从前那个小师弟，一时间便不由得心情微妙地多看了两眼。

　　周行观察力何等敏锐，如何能察觉不到对方目光，心知自己应是遗忘了什么，对方想来照顾自己伤愈出院，许多事不便立即提起，方有这须臾欲言又止的模样。话既说到此处，再推辞也怪没意思的，索性便解释道：“先排除大量血迹不提，但就现场的情况来说，乍看好像租户拖欠房租匆忙搬离，实则单是论行为动机便说不过去。”

　　“首先，杨珺是房东买下这套精装修房后的第一个租客，而且三年来从未发生过任何不快，按理说在没有明显外因刺激的情况下，这种租赁关系通常相对稳定。其次，虽然房里的衣物用品被清理得差不多，但从杨珺一个独居者能选择这个价位的住房，进行改装并添置装饰摆件来看，她应该是个过得相当精细且注重品质与情调的女性。”

　　说罢停顿片刻，给张万里递去个目光，见其点头肯定说法无误，方微微笑道：“这就不对了，别说不排除杨珺欠租逃离的可能，就是寻常人搬家，除了价值不大的日常消耗品，其余的自然是能带走就带走。你看这里收拾得虽干净，可锅碗、摆件乃至被套却都留着，这种做派要不是不差钱，怕也就是毕业季被赶着腾宿舍了。”

　　“但话说回来，若她走得真如此仓促，有时间不整理东西，却非要给马上就搬离的房子来个大扫除，这不合情理。”周行说着声音顿挫，下意识地屈指扣了扣橱柜台面，“还有两处更为明显，师兄应该也看见了，杨珺那堆废纸里夹着本课自制的教案，像优学这类教辅机构，教案可以说是保证生源的核心，不会对外公开更别说乱扔。”

　　“而且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主卧空调机一直处于最低制冷模式，直到欠费断电。就算交多了电费也大可麻烦些退回来，何况从被褥厚薄和冰箱残留食物的保质期看，杨珺走的时候应该在九月底十月初，正是体感最舒适的季节，完全没有必要如此。”

　　张万里双手抄兜，原地踱了两步，应和道：“就目前遗留的痕迹看，现场确实不符合一个主动搬家之人的心理和行为状态。”从开放式的厨房间门口回望，刚好能看见玄关和客厅，张万里冲茶几前收拾勘察箱的警员招下手，远远比划了个让他把人叫回来的动作。

　　周行在他身后半米站定，但等那边招呼完，方继续说道：“冰箱里面存放的东西不多，以即食品为主，调料只有最为基本的几种，几乎不曾用过，加之人造石台面硬度低防烫性差，而这套橱柜使用三年却依然色泽如新且少有划痕，可见杨珺平日里鲜少开火做饭。”

　　张万里目光随话音在厨灶与抽烟机间徘徊，稍许停滞于烟机柜里的燃气表上，接话道：“行为习惯非特定刺激不会突然发生改变，所以如果这段时间出现大幅的用气波动，那原因就非常可疑了。”

　　周行抱手点头：“确是个排查方向。另外我刚才看过卫生间，日常清洁用品的种类相当有限，虽然不排除打包带走的可能，但就拖把和盆架都被留下的情况而言，这些东西应该并不在清理者的收拾范围内。结合使用频率，杨珺平日应当也是个不常自己打理家务的人。”

　　“那么问题就很明显了，寻常人搬家尚且不会好心到给房东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何况对杨珺来说时间相对紧张，她自己又不是个勤快的人。”周行说着顿住声，目光锐利而深邃，“这屋里有个无名者为她打理了所有事，可此人留下做这些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最合理的解释也只有清理现场，包括尸体、血迹和他自己曾来过的痕迹。卫生间墙面上的喷溅状与抛甩状血迹，显然是高速击打造成。地面瓷砖磨损程度轻，按说尚不到使用寿命，何况小块方砖本身较为耐用，即便有质量问题也是崩边，此处地砖的开裂情况，更符合砍砸硬物造成的人为损坏。”

　　“没错，正常居家料理肋排、骨棒之类东西，不会这么不爱惜地面，也不该产生如此大量的血迹。就算是现杀活鸡活鸭，血迹能够解释，但砍剁至瓷砖裂纹又不合理，更没必要为此清理所有房间。”张万里单手抄兜，顺势分析道，“若行凶者就是杨珺本人，既已顺利处理尸体，假装若无其事地居住要远比立刻搬走隐蔽得多……”

　　两个技术人员拎着勘察箱进来，张万里单手抄兜，侧身冲油烟机方向抬抬下巴，便虚揽着周行肩头，向客厅边走边道：“这么说，凶手在主卧门前击倒租户杨珺，而后拖行至卫生间直接，再把部分尸块挪到厨房烹煮，以便于移动或处理。”饶是多年干刑侦见识不浅，说到此处也不由略觉骇然，“真他妈丧心病狂，就这还没惊动邻居。”

　　对于附近住户的走访询问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如若附近有人目睹过嫌犯行凶，或曾发现明显异常，自然会在第一时间反馈回来。眼下现场的勘察已然收尾，访问却还没有进展，可要到晚些时候仍无突破，想由此划定嫌疑人范围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周行心下清楚张万里担忧什么，却只摇头说道：“像这样商圈附近的公寓式住宅，消费群体通常定位于经济水平较好的年轻白领，罘阳自由职业的发展环境还不够成熟，能有这种收入水平的，基本都白天上班夜里晚归，邻里就是个脸熟，没有发现到也是在情理之中。”

　　说着顿顿声，抱手就着落脚处将整个房间布置再次环视一遭，接道：“再者说这排楼临街，且又是二十多楼的高层，户型上卫生间位于厨房与次卧间，正对着街道一侧，距离上与最近的邻家尚隔整个厨间与过道。加上房子隔音效果不错，若在卫生间进行分尸，无论产生的噪音还是异味，对周围的影响都相对较小，走访恐怕收获有限。”

　　这话说得句句在理，张万里是心知肚明，不由皱眉道：“那你觉得，这案子排查的重点应该在哪儿？”按照目前情况，虽无实证，然凭诸人多年经验，基本能够断定屋中曾经发生过凶案，且受害者不出意外应当就是租客本人。只是刑侦讲求证据，推理判断可以先行，但在痕迹检验结果出来前，再多说什么都未免有些太早。

　　周行并不答，只踱着步子念道：“有过大量血迹，却又干净整洁的出租房；三年多来稳定租住，却突然销声匿迹的女房客；高度疑似凶案现场，但没有尸体、没有凶器、没有相关目击者，甚至没有可供怀疑的对象范围。”说罢脚下停顿，但迎着张万里神色复杂目光，叹道，“我知道年底□□压力大，但是师兄啊，这案子还真急不来。”

　　侦查方向是警方组织和分派任务的依据，在线索不够充分的情况下，贸然敲定行动重点，很可能会误导侦查，浪费时间以及人力。周行言下之意张万里如何能听不出来，也知道这件事上自己的确是心急了，遂顺话接道：“成，那还是先汇总消息，等看技术怎么说吧！”

　　话虽是如此，可杨万里与他多年师兄弟，太清楚周行从前行事风格：不到胸有成竹时绝不轻易开口，但只要能落下话，就没有出大偏差的时候。不过这人如今多少还算半个病号，张万里也拿不准他这是老习惯还是当真没打算，又不好追根究底的问清楚了，只得暂放下不提，但道：“我看这边也差不多了，待会儿我带江峰陶芷走趟优学教育，估计饭点赶不回来，让小杨他们先把你送回队去？”

　　到杨珺失踪前工作的公司了解情况，说来是件可急可缓的事，但年前省厅定下了大要案必破的指标，市局哪敢不加班加点地抢时间办案。更莫说张万里是刘明义当年亲自教出来的大弟子，虽不似他律己待人都近乎苛刻，但就恪尽职守这点上，却是跟着学了个十成十，凡涉及案子，能立刻办完的事情便绝不多耽搁上半分钟。

　　刑侦队的弟兄们大都被刘明义带过，早就习惯了这种任务为重的工作模式，五加二白加黑那是常有的事，准点开饭更是想想而已。也就是照顾这里有个重伤初愈的，打量还不到最忙的时候，便惦记起先让人跟着技术回去休息。倒是周行抄着兜在客厅里信意踱了两步，笑道：“哪就那么娇气了，正好我给他俩打个电话，一块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