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山本周五郎

535、不骗你（1-3/1）

　　遇见松老大那个男人，是在一个北风凛冽的寒冷夜晚。他穿着一条满是补丁的、褪了色的长裤和短外套，脸上包着毛巾穿着一双草鞋，腰间挂着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一个空的便当盒子。他说自己年龄是三十七岁，但，看上去他老得怎么都不像一个五十岁以下的人。……他大概是在什么地方喝了酒过来的，看似很高兴地哼着歌，“来杯烈酒。”说着，接过一杯酒，“好久不见啊，老爷子，你还活着，我太高兴了，只要还活着，就还能再相见，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了。”
　　他转动着不太灵活的舌头，开始不停地说起话来。他将自己的名字、年龄、家里有妻子和三个孩子、现在在做劳工等等，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说着，并且每次都还强调说“不骗你”。
　　“孩子有三个，都是可爱的小家伙，不过生活可不容易，不容易啊，就算我们这些劳工挣的日工钱，都得给官府缴税，所以，虽然不敢说有意见，但真不知这官府的人又是怎么想的？”

　　信吉去“柳屋”并无规律，有时候连续去个三天，四天，有时十天，二十天都不会去。可是，已经去那儿有整整两年了，所以，也可以说算是那里的熟客了，但是，老头的对应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永远跟第一次去时一样的态度，并不会殷勤招呼，也不会有亲近的感觉。就信吉自己而言，——正如之前所说那样，——客人们都是第一次来的人，极少有见过两次，三次的人，所以，自己可能也自然而然地没有了那种熟络的感觉。不过，在这之中，那个名叫松老大的男人，却是见过几次面的，一个例外的客人。
　　第二次见到他时，是在极热的季节。那天，信吉愣愣地眺望着那缕蚊香升起的烟从苇草席子之间飘出外面，他坐在自己常坐的角落里的那个地方，喝着酒。松老大来到了他的眼前，估计已经喝了不少，他转动着打了结似的舌头，不停地嚣张喊道：
　　“臭婆娘，起来，快起来给炉子生火了，……我就是这么说的，对女人不这么说可不行，每天都得给她来两三个巴掌，胡说八道！少说废话！住口混账东西！……有时也会给她一脚，有一次甚至把她踢下了土间【注1：土间】，……对女人得这样才刚好啊，不骗你，我平时都是这样的。”
　　信吉没怎么注意地听着，不由地暗暗苦笑，眼角瞟了一眼，观察边上的那个男人。和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看上去年龄老得像超过了五十岁，皱起的皮肤失去了活力，毫无光泽，虚胖的身子肌肉松弛，虚弱无力。圆脸蛋，眼角下垂的面相给人一种性格软弱的印象，所有的一切都显示他是一位典型的好人模样。
　　——这应该是一个相当严重的妻管严吧。
　　信吉觉得是这样的。男人说的应该是反话，因为各方面在妻子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必定常常被妻子敲打。那模样信吉就像能看得见似的，由不得他不苦笑。……之后他再去时，他记起那个男人曾说过的像似熟客那样的话来，“什么时候遇到的那个叫松老大的客人很早就开始来这儿了吗？”
　　信吉这么问道。老头还是同样，一边洗着什么东西，嗯好像是吧，他只给了个含糊不清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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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土间=房屋内没有铺上地板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