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山本周五郎

349、大将首级（一之二）

　　冈崎藩东面的城区边缘附近，在西照寺后面的杂木林中有一栋破茅屋。……屋顶的茅草有一半已经开始腐烂，弯曲的房柱，倾斜的屋檐，从土墙的破洞漏出灯光来，这么一栋难说是人能住的房屋。
　　六郎兵卫带着素不相识的男人回来，他走在前头先进入家中，
　　“我回来了，……带回客人来了。”
　　“您回来了。”
　　面对出来迎接，脸上疑惑表情的妻子，
　　“回来途中带来的，这位是……”
　　“在下佐藤主计。”
　　“对，是佐藤主计大人。”
　　“欢迎光临寒舍。”
　　“这是在下妻子。”
　　“噢哦，对不起，突然访来，”
　　“不必了，客套话就到此吧。”
　　六郎兵卫一边取下长刀，
　　“文江，帮我准备酒餐。”
　　说着他慌忙转过身，“……来，佐藤阁下，无需顾虑请来这里，如你所见，这就是一个荒原鬼屋般的家，先来地炉边暖和一下身子。”
　　“这个，没想到反而给您更添麻烦……”
　　“来，不必客气，请吧。”
　　两人在地炉边面对坐下。
　　池藤六郎兵卫三十一岁，皮肤浅黑有一副强壮骨骼的体格，粗眉毛，嘴唇边能感受到他强劲的力量。……与此相反佐藤主计虽说年龄和他差不多，却是个白皮肤精瘦，看上去十分虚弱的体格，只是在那双眼中，却带有在贫困中生活忍耐出来的坚强意志，以及像是对这世界的反抗，强烈的眼光。
　　“成为浪人已有五年。”
　　主计苦笑说道。
　　“为了寻求官职，从中国地区【注4：中国地区】到四国岛地区都转了一遍，但不论在哪里都有一群相同处境的人，而寻到任职的机会则如同沙里淘金一般困难。……于是慢慢地，开始自暴自弃，让您听了可笑，这段时间已有三天不曾有一粒米饭入口，所以自己觉得运气到此为止了，……便作出了那样的事。”
　　“阁下所说也和在下的经历相似。”
　　六郎兵卫笑着说道。
　　“只是在下年数更长，记得已经有七年多了吧，故乡是在奥州，但同样从北陆地区到长州，筑后国都去过了。……也不过只有足轻的职位。”
　　“就是如此，但是一旦成了足轻，那就一生都没法再翻身了呀。”
　　“所以才在这么坚持。这世间人们常常归罪于时势，说这不是浪人武士能出头的时代。但在下并不认同，那不过是失去了生存之力，弱者的牢骚话而已。”
　　“但是，……不过有这么多浪人，而且各处诸侯还在缩减家臣武士团规模的现在，怎么还能寻到被雇佣的机会呢。”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也都是这么说的。然后……如果自己出生在战国时代，手中一柄长矛割取大将首级根本不在话下。……开什么玩笑……”
　　六郎兵卫单腿猛地膝行向前。
　　“在战国时代，武士的数量可更多呢，在那个时代英雄豪杰那是遍布整个日本的全国各地，到处都是。而在他们之间你杀我，我杀你，不知经历了多少兴亡盛衰，终于才形成了今日这个状态，……在战争中又有几个人获取了战功名利，有多少人能够青史留名呢？”
　　“…………”
　　“太多人死在冷箭，倒在枪弹之下，或许终其一生只是一名无名小卒，大多数人都只是这样的命运。……尾张国中村农户家的儿子成功晋升到太阁殿下【注5：太阁殿下】，并非因为那是在战国时代，而是他的才能使他成功的，在那么混乱的乱世中成为太阁的不就只有一位嘛。”
　　“……我失礼了。”主计重新端正坐好。
　　“听了您的话，好像又有力量回到了身上。确实，……将自己不得志的遭遇归罪于时势太不成熟了。”
　　“阁下明白得真快，是应该这样的。还请振作起来。就算在战场上也不是遍地都是大将首级的呀。”
　　六郎兵卫的笑声里充满了力量的感觉。
　　厨房那边传来妻子回来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一个不怎么丰盛的膳台，有烫热的酒盅和两，三碟小菜，随着拉门打开膳台被推了进来，
　　“夫君，请拿一下这个……”
　　妻子这么说。
　　“准备好了吗，等急了等急了，快拿来这里。”
　　“对不起，请您拿一下……”
　　身子缩藏在拉门后面妻子这么说。六郎兵卫站起身过去，发现妻子文江头上套着一个高祖头巾【注6：高祖头巾】。
　　“天气太冷，套上这个了。”
　　“没关系没关系，……对不起啊。”
　　其实突然让人去买酒那是个无理的要求。
　　虽然心中明白这事，但今晚怎么都想喝酒了。……今日必定可能，有这么期待之事落空的失望，也有想让三天没吃过饭的人高兴高兴的想法。总之怎么都想喝酒了。他明知是个无理的要求，边在心中道歉他还是让妻子准备了酒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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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4：中国地区=日本称本州岛西部为中国地区。
注5：太阁殿下=太阁是将摄政大臣的地位让给自己子弟退位后，或退位后被封所用的称号。这里指在日本战国时代曾统一统治日本的丰臣秀吉。
注6：高祖头巾=江户时代，年轻女性防寒用的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