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思故我在》萧由梨

72、第七十章

　　这些年向来浅眠，所以一有动静我就清醒过来，睁开眼，宋乐笙正小心翼翼地握我的手，苍白瘦削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惊喜，只是那双灿若星辰的黑眸分明没有焦距。

　　虽然已经知道，可到了亲眼所见的时候，心中仍是酸涩无比。

　　清了清嗓子，我轻声问：“好些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没有回到我的问题，只是伸出手抚上我的脸：“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

　　实在是没有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不由呆愣了几秒，反应过来才说：“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哪还会那么任性。”

　　“可我却宁愿你一如当初。”宋乐笙喃喃低语。

　　我偏过头沉默，过了半晌才说，“我去请医生过来。”

　　起身，他却牢牢握住我的手腕，固执而坚决：“唯一，不要走。”

　　他的声音很轻，有着说不出的寂寞。我的心不由轻颤，接着便是蔓延不绝的疼痛，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抽回自己的手，却无法阻止对他的心疼，四年过去了，这四年里我或许身体经历过痛苦，精神上也遭遇了折磨，可是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我身边一直有家人和深爱我的人，可是这个人，却只有自己。他什么都知道，包括我这几年的经历，我爱上纪岸风，他是清清楚楚的，可是仍旧在无望的等待我。

　　我努力微笑，反握住他的手：“我现在不走。”

　　是的，我只是现在不走，我能给的，只有现在。

　　“只是现在么？”宋乐笙满是苦涩，“唯一，你终究选择了他。”

　　“宋乐笙，有些话，我可以不说，但是你应该明白，很多事早已经无法改变。”我的声音在颤抖，听起来有些脆弱，“在最初离开你的几年，飘飘荡荡中，我给自己画了一个圈，总觉得自己没办法走出去，这实在是个消极的心理暗示。我越是害怕做不到，就越是突破不了这个圈，总是怀疑自己，总是放不了手。后来我终于生病了，我跟心理医生讲你我之间的事，无限欢喜，眉飞色舞，我问他要如何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至于一直陷入自我伤害中而无法自制。医生教的程序我认真遵循，可是根本没有作用。他让我坐在他面前，双手放在膝上，闭眼。想象一种让我陷入失控的情景，每当这个时候，我眼前就是你的影子，接着便泪如雨下，程序没有办法进行下去。他没能帮到我，建议我可以吃药控制。他说孩子你得答应我不要再伤害自己。我感激却无法答应，因为我很清楚，就算我现在答应，到时也不知能否控制住。我终于知道，在无意间，我成了另一个林璇音，死死拽着那一段不圆满的过去，自艾自怨。”

　　“其实我比很多人要幸运的多，他们没有深爱我、想要为我挡去所有风雨的家人，他们没有一个始终站在身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离不弃的爱我的人，只是在过去，我始终被你的存在蒙蔽着双眼，在挣扎在痛苦却看不见那些重要的东西。”

　　“我以前我总是看不到自己的优点，总在想是不是自己不够好，是不是爱你不够深所以才会让我们之间的爱始终占据不了你全部的心，到现在，我才知道是我要的太多，我不会再埋怨你，因为我知道，我的心也有情爱无法占据的地方。我们都太敏感了，习惯了看到天要想到谁，看到水要想到谁，看到周围的无论什么又要想到什么，习惯成了自然，摆脱不了的思维定式，结果我们就有了很多彼此伤害的机会和理由，然后习以为常，越加不能自拔。”

　　“有时候做事情真的不必考虑很多，管他行不行，做了再说，也不要给自己定下太高的期望值，我只要一秒一秒地过完它就行，真的，很多事情只是自己以为很难做到，可其实只要愿意去做，总有一天会做到，比如忘记你，比如放掉自己。过去的事情，再不管到底是谁对谁错，一切都该停止了，我要放手了，我想改变，我不想再继续麻木地生活，所以我会尽量忘记与你有关的一切，我不确定能否做到，但我愿意尝试，我不愿再看见我爱的人受伤，我也不愿意自己再受伤。”

　　“宋乐笙，我们回不去了。”

　　我以为在说出这些话之后会轻松不少，可结果却是满心郁结，宋乐笙低垂着眼睛，良久良久，有温热的液体落到我的手背上，我再没办法待在病房里，挣脱他的手冲了出去，来到顶楼放声大哭！

　　我不能辜负纪岸风。

　　也不能让宋乐笙对我陷得更多更深。

　　更不能让自己陷入那种同时伤害两个人的局面。

　　我只能这么做，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宋乐笙坚持要出院，即便我极力劝说也无法打消他的念头，他的笑如同即将颓败的花朵：“唯一，我不愿以后你想起我，只记得医院的消毒药水味道。”

　　我嘿嘿笑着点头，心里却是无比酸楚。

　　对于那天，我和宋乐笙都选择了回避，我们不提旧事，不谈明天，只因我们知道所能拥有的不过是短暂的现在，可是，就是因为两个人什么都明白，所以显得格外悲哀。

　　莫妍将我们送到宋乐笙在郊区的住处便离开了，我记得这个地方，那时候跟宋乐笙出来踏青，高兴时我在田埂上跑来跑去，说：“等毕业了，我要实现农夫，山泉，有点田的伟大目标，就在这里！”

　　宋乐笙就宠溺地笑：“到那时，我们便买下整座村庄。”

　　“这个主意好，我们得有个大果园，到时候就可以春天樱桃，夏天桃子西瓜，秋天葡萄石榴……”

　　推开黑色的大门，开阔的院落映入眼帘，正对面是一座两层的小楼，红墙绿瓦，秀丽雅致。宋乐笙握着我的手一步步往里走，熟悉这里如同熟悉他掌心的纹路，院子一隅种着一架紫藤，碧绿的叶，淡紫的花，细细碎碎的花瓣渐深渐浅地绽放，密密匝匝，蓊蓊郁郁，一群蜜蜂嗡嗡的在花树上绕来绕去，繁绣如锦，微风拂过，花串轻轻碰撞，一时间如雪缤纷，缠缠绕绕，美得让人心惊。

　　“唯一，自从那个时候你说了那个伟大目标之后，我就开始准备，想着一定要在你毕业前做好这一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这里没弄好，那里又欠点什么，于是一拖再拖。到最后我才明白，因为重视，所以挑剔。”宋乐笙轻声说，“唯一，你喜欢吗，我为你建的这个家？”

　　说话间，他转过头看我，阳光洒在他的额发上，衬得墨玉般的双眼波光潋滟。

　　任由疼痛一点点侵袭，我点头，说：“喜欢。”

　　“我还打算在那架紫藤边搭个秋千，你说好不好？”

　　“好。”

　　“果园里的樱桃已经开始红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好。”

　　“要不我们再弄个温室，到时候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