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末世》言者

1、第 1 章

　　恰逢长假，虽然国内酒店要价都贵得离谱，苏柔还是同爱人一起带着三岁的儿子自驾游。
　　只因孩子的一句，想看海。

　　幸而高速无需过路费，倒是变相将酒店钱省出来了。为了方便观海，自驾游的路线选择了沿海的高速，偶尔还能窥见几分山色海景。

　　爱人在前排开车，苏柔和儿子坐在了后座。儿子一路都兴致勃勃，一见到海，更是兴奋得手舞足蹈。

　　突然，儿子诧异地指着海中央的某一点嚷嚷道：“妈妈！妈妈！你看！那是什么？”

　　苏柔顺着儿子所指方向看去，只见靠近岸边的浅海区矗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她初看还以为是灯塔，等定睛一看，才察觉竟是个人。但哪有这么高大的人？简直像动画片里的进击巨人。

　　那巨人正专注地捶击水面，似在发泄不满，脸上肌肉绷成愤懑的线条。

　　一个念头在苏柔心中一闪而过，是国内新出的技术吗？但捶击海水能有什么用？

　　高速一路畅通，不过一分钟时间就开过了浅海区这段路程，那疑似巨人的身影很快被群山遮掩。

　　苏柔只当是自己看错了，抚了抚儿子的发顶，“可能是灯塔之类的吧，妈妈也没看清。”

　　儿子听后，也不再纠缠，注意力很快转向了新的风景。

　　原本以为只是个细小的插曲，却没想到影响了他们的一生。

　　一家三口刚顺利入住酒店，忽闻海水暴涨，不日就将淹没他们现下所在的旅游城市。相关部门正组织群众有序撤离。

　　然而，无人能解释海平面上升的原因。温室效应？那样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和暴涨的架势实在相去胜远。

　　苏柔一听到消息，立刻打开了酒店房门。电梯显示故障，无法运行。

　　烦躁不安的情绪逐渐蔓延在整座城市。

　　客房中的儿子也被感染，见她离开，不住地哭喊：“妈妈，妈妈……”

　　苏柔无奈放弃先行查探，回身一把抱起儿子，噔噔噔跑到安全出口的楼梯，从六楼一路往下跑。然而，还不等她下到一楼，就被海水堵住了去路。且水面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攀升。

　　苏柔没有迟疑，抱着儿子马上跑回了六楼客房。

　　她想到之前见到的奇怪巨人，莫非这事和他有所关联？

　　更加不幸的是，连通信基站都受了影响，手机没有信号，座机也无法通讯。他们无法和亲人取得任何联系。

　　一家三口惊魂未定，早没了旅游的闲情逸致，匆忙收拾行李，在客房中焦急等待撤离的船只。

　　因人员多而杂，事发又太过突然，官方无法统计每个人的意向目的地，只能将所有人统一送到安全的避难所。

　　苏柔和她爱人的父母所在的A市海拔也不高，苏柔向官方救援队的人打听过，A市也是此次海平面上升的受灾区，同在转移之列。

　　苏柔和爱人一合计，都觉得没有回去的必要，只能等暂时安定后再打听父母所在。

　　官方的船只在海面漂泊不定，过了十几天，才有惊无险地将他们送到了内陆的B市。

　　他们作为灾民，被统一安排在了救援所。沿海城市本就人口众多，此次受灾范围实在太广，资源有限，食宿条件不佳。一日三餐多是稀饭，素菜多荤菜无，鸡蛋牛奶这样的营养品更是看不见的。住宿则是好几十人一间大房子席地而眠。

　　苏柔别的倒不担心，牙齿缝里抠出点总能喂饱才三岁大的儿子。只是十月都到中旬了，天气越见转凉，儿子却连件厚实点的秋衣都没有，实在让她忧心。

　　趁着B市还有衣服店在正常营业，她也顾不得被哄抬的物价，不管衣服好不好看，就把小孩大人的四季衣服一股脑买了一大堆。

　　她回顾这些天的历程，总觉得恍如梦中。才短短十几天，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安定的生活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身在异乡的颠沛流离，甚至家庭分崩离析，不知何日才能重逢。

　　白天她带着儿子，会在避难所做些力所能及的杂活，晚上空下来常常会望着窗外的明月、灯火发呆。

　　爱人则外出和其他成年男子一起做些搬砖造房的体力活。灾民数量还在不断攀升，房子远远不够住。

　　而她和爱人的父母，至今仍未有消息。

　　如此平淡地过了十来天，事情遇到了转机。人类中出现了异能者，水系、风系、火系、力量系、敏捷系等等，五花八门的异能，像是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样。

　　苏柔听见消息后，心中雀跃了很久，以为这样的日子终于要走到尽头。

　　白天干活的时候，她将心中的喜悦同人分享。避难所的人们口口相传，不少人认识其中的几名异能者，那可都不是什么善良之辈。

　　她心中的雀跃突然就没了，只余满心的忐忑。

　　天气已经越发寒凉了，北风呼呼的，吹在身上有些冷。苏柔给儿子穿上了厚实的长袖和外套，临时凑数的衣服款式老旧。非常时期，儿子一点也不嫌弃，只抱着苏柔撒娇，穿上新衣服真暖和。

　　苏柔的担心成真了。

　　异能者因为突出的个人能力，很快在避难所中取得了崇高的地位。普通的人类奢望异能者能为他们带来希望与新生，甘愿为他们做牛做马。

　　异能者毫无感动，反而将普通人类的牺牲当作理所当然。他们自认高人一等，哪怕普通人类不主动奉献，他们也能以暴力强迫他们干活。

　　日复一日，异能者们如古代的贵族般奴役着普通人类。他们压榨普通人类的血汗，让他们没日没夜地劳作，直至死亡。

　　苏柔终于打听到了双方父母的消息，他们在万里之遥的C市。C市的异能者同样对普通人类残酷剥削，双方父母已不堪重负，劳累致死。

　　苏柔听到消息后，想哭却哭不出来。或许，从被逼迫一天工作十五小时时起，她就预见到了这一刻。

　　她的儿子还不懂死亡的沉痛意义，虽然难过哭泣，但也并未伤心太久。在他眼里，他和爷爷奶奶还有重聚之日。

　　他们在异能者的压迫下，度过了两年的艰辛时光。工作太过辛苦，他们甚至没有闲暇时间多做交流。

　　留在避难所公共房间中的儿子，是他们心中最后一块柔软之地。

　　苏柔曾向爱人提议，不如离开B市，重寻庇护之所。这项提议被爱人否决了，每个官方庇护所内都有异能者，都有压迫。而非官方的庇护所……没有武力强制，在这样的乱世，很可能情况只会更糟糕。

　　直到有一天，她的爱人因过度劳累，失足从脚手架上摔下，没有任何安全防护措施，从二十层的高度跌落，必死无疑。

　　她听到消息后，狂奔过去，看到的只有摔成一滩的肉泥。

　　少时寒窗苦读二十年，两年前在高档写字楼中进进出出，一身挺阔西装的白领精英，最后竟死在了这里。

　　而苏柔连为他买块墓地都做不到。

　　一位路过的年老女人安慰她，都会过去的，没什么好伤心的，反正她们也活不了多久，她的爱人只不过是早她一步结束痛苦。

　　失足摔落，她的爱人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施工方从不愿为这些劳动力多花一分心思，连一条安全带也不愿提供。

　　而后的日子，只剩下她与儿子相依为命。

　　儿子还未长大，她却早已老去。从前的奢侈护肤品她再未想过，每日素面朝天，过度劳累导致的黑眼圈和蜡黄肤色，让她才三十岁年纪看起来却足有四十多了。

　　海平面的上升趋势并未减缓。那些被普通人类日日供着的异能者一点都没有发挥作用，他们除了奴役普通人类，每天就只会纵情享乐。

　　苏柔无意中发现，她曾经见过的锤击海面的巨人竟真实存在，还是位异能者，他的异能就是巨大的身形。多么讽刺，很可能是海平面上升导火索的巨人，竟还享有如此崇高的地位，每日吃喝拉撒都有人侍候。

　　眼看海平面已逐渐威胁到避难所，异能者甚至下令青壮年搬运沙袋，阻挡海平面上升趋势。

　　原本被寄予厚望的异能者，面对上升的海平面依旧毫无作为，把普通民众当作草芥一样随意牺牲。

　　普通的人类虽心中不满，但又怎能同拥有强大力量的异能者抗衡？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他们最后还是不得已走上了搬沙袋的送死之路。

　　青壮年死了一波又一波，终于轮到了苏柔。

　　她的儿子才五岁多，还这么小。知道消息后，她紧紧抱住儿子，想忍住不哭，泪水却还是无法自控地涌出。

　　她嘱咐儿子，要好好照顾自己，并把他托付给了同一间大房子里的一位老妇人。

　　临走前，她的儿子拽住了她的衣角，水润的眼睛里满是乞求，“妈妈，可以不要走吗？爷爷奶奶爸爸都走了，我只有妈妈了。”

　　苏柔蹲下身，“妈妈对不起你。”

　　她想到隔壁房间里违抗命令的年轻妈妈和被强行带离避难所的小小婴儿，她赌不起。

　　儿子终于松开了手，哭着道：“妈妈，我等你回来。”

　　当她用血肉之躯阻挡奔涌的海水，咸腥的气息灌满整个鼻腔时，她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他们为什么要如此被压迫？为何世道如此不公？

　　一颗种子在她心中悄然埋下，又生根发芽。

　　她愿意放弃人类的外表和智慧，只求一个抗衡的机会，她想为正义而战，为公平而战，为自由而战。

　　无尽的黑暗终会结束，光明之火终将重新点燃。而她愿意成为燃起火炬的一根小小火柴，哪怕粉身碎骨，哪怕力量渺小，她也要去做抛砖引玉的那一块砖。

　　曾经隐忍的苏柔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浑身流着恶臭脓血的没有理智的丧尸苏柔。

　　她以直觉行事，用丧尸病毒感染了数千名同样抵抗海水而死去的普通人类。这些新诞生的丧尸，又去感染其他的已经死去的普通人类。最终，一支不惧死亡不惧疼痛的丧尸大军就此诞生。

　　而作为丧尸始祖的苏柔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丧尸军团的首领。虽然她这位首领除了带头厮杀外，毫无指挥作用。

　　他们一路席卷了好几座城市，最终来到了B市。

　　异能者组织普通人类作为挡箭牌，而他们则躲在背后缓慢撤离。

　　苏柔的这支丧尸大军不攻击普通人类。然而，普通人类却不知这一点，哪怕他们知道了却也不敢信。异能者虽然压迫他们，但至少还是同族，而丧尸同他们可是阴阳两隔。

　　普通人类中突然窜出了一个可爱的孩童，有普通人类想要阻拦，却被他躲过了。他跑到丧尸大军前，仰起幼稚的小脸，“妈妈？妈妈你回来了吗？”

　　然而，丧尸苏柔早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她只觉得小男孩特别亲切，抬起手就抚上了男孩的发顶，往日白皙细腻的双手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流着绿色脓血的丧尸爪子。她小心地收起了丧尸的利爪，努力将力道放得轻柔些。

　　丧尸的爪子离开后，男孩发顶留下了一小滩绿色的脓血。

　　丧尸苏柔歪了歪头，有些疑惑与留恋，却还是带着丧尸大军绕过了普通人类，继续朝异能者追击。

　　一年的时间，所有异能者被丧尸大军覆灭。

　　丧尸大军也没有了存在的理由。

　　他们肩并肩，手牵手，用血肉之躯铸就了最后一道防线，堵住了日益上升的海平面。

　　哪怕他们已经死去，再次苏醒已失去了理智，本能也会替他们记得，活着的人类里有他们爱逾性命之人，心中所向自会为他们的所行寻找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