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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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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有人说“我杀过人”,这人肯定是个杀人犯;要是有人说“我杀过三十六个人”,那这是个能上电视、成为法制节目主角的杀人犯。
但要是有人说,“我杀过四万一千六百三十六个人”……那他恐怕是个沉迷游戏的网瘾少年。
宣玑先是茫然地“啊”了一声,随后他的重点不自觉地跑偏了:“你连你自己是谁都忘了,记得住这么长的数?”
这魔头生前怕不是个古代会计吧?
盛灵渊没理他。
宣玑又问:“还是你刚才想起了什么?”
好一会,他听见剑里的人很含糊地“嗯”了一声。
宣玑顿时好生扼腕:亏了!
他感觉自己像个股市崩盘前夜高价满仓的大韭菜,这点踩得叫一个绿油油的背!刚才他能把魔头的脑子当搜索引擎用的时候,魔头连自己叫什么都想不起来,好,这会掉线了,那货居然说记忆在恢复了!
不过……记忆正在恢复的人,脑子里现在肯定一团浆糊吧,是不是可以趁机占点便宜?
“那个……陛下,”宣玑转着肚子里的贼心烂肺,见缝插针地试探,“你们那会战胜屠城,人头都得计算得这么精准吗?数学不好的还不能加入你们的队伍……这个巫人族是你们的敌人吗?”
“不,”盛灵渊一时出神,果然没注意那小妖鸡零狗碎的试探,竟也没纠正“陛下”这个称呼,“巫人一直是我们的盟友,他们自认是人……你看那些骨头的形状,与人骨如出一辙。”
这话信息量太大,宣玑瞳孔骤缩,电光石火间,他脑子炸开一样,闪过了无数念头。
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巫人自认为是人,所以是盟友”?
打仗不是人跟人打,难道是跟狗打?
不……有一场战争确实不是人与人的战争——三千年前的九州大混战!
大齐平皇帝名“钧”,普通史料记载,平帝在位时,西南少数民族壮大,边民与中原人民多有摩擦,平帝又不巧是个战争爱好者,那会没有“吃鸡”“农药”给他过瘾,于是脑子一热,他老人家决定带着两个成年的儿子御驾亲征。
大军轰轰烈烈地赶赴赤渊地区,行动代号“第一次平渊之战”,结果让渊给平了。
第一次平渊之战中死了一个皇帝、俩皇子、贵族与文武精英若干,一举断送了国祚,此后舆图焚、玉璧碎,皇后出逃,帝都沦陷。各地、各族没了依靠,只好纷纷自立,开始了长达二十多年的战乱。
史称“大混战时期”。
关于“西南少数民族”具体是什么族,史学界议论纷纷,提出了很多假说,但各有漏洞,毕竟三千年太久远了,太多的东西不可考,能保存下来的物证更是吉光片羽,搜遍全国,至今,连个展厅都凑不出来——因为有价值的文物大部分都在异控局的古修科,而且全带着封印。
古修科有整整一个档案库,存放各种大混战时期的遗物,全都是异常能量物品。
因为真相是,所谓“西南少数民族”根本就不是什么人的祖先,那是以赤渊大峡谷为界,和人族并立分治的非人族。
1981年,异控局成功破解了赤渊外围地区一处法阵,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山洞,洞中有具巨型鸟骨遗骸,光是骸骨就重达三百公斤。洞口有个石碑,刻的是“守墓者,毕方族焱明”。
石碑上残留着雷火系异能,经谨慎检测对比,与骸骨上的异能残余匹配,石碑应该就是鸟自己刻的。
也就是说,这具骨头属于一种智商极高,有相当文化水平的鸟,体态与传说中的“火神鸟毕方”非常像,古修科认为,这些非人族很可能就是民间故事中“妖”的原型。
大混战,其实是历史上唯一一场由人类和非人类战争引起的浩劫。
大混战时期终结于平帝的继任者,武帝盛潇。
这位大齐武皇帝相传是平帝的遗腹子,出生于第一次平渊之战的那一年,生出来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不是逃亡就是流浪,在战乱中吃百家饭长大,后来以杀止杀,收拢人族各部,以一己之力镇压了乱舞的群魔,斩妖王、立界碑、设清平司,彪炳千秋。
复国后,在其执政后期,武帝又露出异常冷血酷厉的一面,最后走向完全的疯狂……在赤渊跳崖自尽,因为尸骨无存,后世的武帝陵只是个衣冠冢。
这个魔头是大混战时期出生的、尸身在赤渊、属于人族、姓国姓、对“陛下”这称呼习以为常……
他……他难道竟然会是……
宣玑激灵一下,不,等等,大混战时期到底有多少种族灰飞烟灭,至今已经不可考,依附于人族的盟友也很多,这其中不免有些部落崇拜中原人族文化,袭承人族制度。或者是不开化的古代先民供奉邪灵恶魔,招来这么一位对抗敌人,尊称其为“陛下”,也都有可能。
总之不会是那一位!
否则……这也太讽刺了,一手挽救人族危难的中兴之帝自己不是人——这算什么?
天神只会作为牺牲,让群魔分而食之。能镇压群魔的,只有更凶狠的恶魔吗?
宣玑干净利落地否定了自己的猜测,飞快地定了定神。
他握着重剑,感觉到冷铁上传来的丝丝缕缕的阴寒气息,回忆起刚才盛灵渊教他说的那句巫人语言,虽然听不懂什么意思,但宣玑总觉得那语气非常温柔……就像一位远道而来的故人来访,弯腰对门口玩耍的孩子询问“带我去见你家大人好不好”。
“巫人是什么人?”
“巫人世代居于东川,信奉山川土地、万物有灵,无论风调雨顺、还是天灾连年,他们都生死不离故土,因为这一族自古认为人如草木,离了故土就是离开了自己的根,会招致灾祸。”盛灵渊不再强行说半生不熟的普通话,他用回了自己的口音,可能是最近听得多了,宣玑听古语不像一开始那么吃力了,盛灵渊这么说话的时候,声音像就像是染上了来自时空彼岸的风霜意味,显得遥远、沧桑又肃穆,“巫人善‘咒’,你不是问我人面蝶出处么?人面蝶并非活物,那是一种咒术,是巫人的先圣用秘法炼制的,最早应该是在葬礼上用的。”
“葬礼?”
“嗯,巫人认为人面蝶能沟通阴阳,”盛灵渊轻声说,“有一些死者走得仓促,家人有时意难平,总觉得他有什么话没说完,便会请族里的大圣——就是主持年节祭祀的人——来家里,操持一场仪式。大圣把人面蝶放入死者口中,等上不到一天,死者就能重新睁眼,坐卧行走如常,同家人谈笑风生,把该见的人见了、该说的话说了,再由大圣取出人面蝶,送死者入土为安。”
宣玑愣了愣:“我们一直以为这东西只是一种寄生虫……原来这么神奇吗?”
“本来就是寄生虫,”盛灵渊凉薄地回答,“自古丧葬吊唁都是活人的痴心妄想,人死如灯灭,哪来那么多没完没了的鬼话?只是个仪式而已,就算是巫人族,万一死人财产分配起了争执,也是交给族中首领裁定,不会用人面蝶把死人‘叫起来’问问的。”
宣玑:“……”
人魔阁下无神论者的人设不崩。
“东川……东川是块宝地,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灵气逼人,气候变化很大,有时阴晴雨雪流转,一日能经过四季,有秋月照春花、也有莲池映雪的奇景,连水都比别处甜些,因此也孕育了许多外面没有的奇珍异宝。”
一人一剑跟在摇摇晃晃的山羊胡身后,宣玑越听越觉得奇怪——盛灵渊虽然语气淡淡的,但用词很斟酌,充满了怀念珍重的意味,就好像……在描述他自己的故乡。
“所以遭人觊觎也是理所当然的。古往今来,但凡生灵起纷争,归根到底都是为了土里长什么那点事。”
“所以他们也用蝴蝶保护自己,”宣玑说,“因为这蝴蝶除了能让死人‘复活’之外,还能寄生在活物身上,巫人族是不是有某种类似精神系的能力,可以控制蝴蝶,就像养蛊的人能让蛊虫听话一样?”
盛灵渊嗤笑一声:“巫人族历史很长,咒术博大精深,人面蝶不过是雕虫小技,轮不到它保护族人。”
宣玑听得心惊胆战,把异控局搅得人仰马翻的镜花水月蝶都是“雕虫小技”,那真正的咒术得厉害成什么样?
“当年妖族大军过赤渊,人族便如地里的粟苗,躺着被人收割,无力反抗,一度被群妖亡国。后来能翻身,离不开隐世的巫人族。巫人族在最危难的时候,把本族咒术这种不传之秘献给了人族……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也是人,义不容辞。”
“那照这么说,”宣玑奇怪地问,“巫人族好像应该是民族英雄那一挂的吧。就算你们那年代认字的人不多,文献传承困难,口口相传总有吧?怎么他们悄么声地就死绝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什么孩子话……你这小妖,到底吃什么长大的,当真一点宗族门户之见都没有吗?”盛灵渊先是轻笑了一声,随后不等宣玑回答,他又若有所思地说,“也是,你们现在都混成一团了,也没什么门户不门户了。”
宣玑一头雾水:“嗯?”
“他们觉得自己是人,可人并不觉得他们是同类啊。”
宣玑一愣:“你是说……”
“人面蝶……你们叫‘镜花水月’蝶,现如今提起来,不也是如临大敌、不寒而栗么?这在当年,不过是巫人咒术的冰山一角。我问你,如果是你,同舟共济完,你会相信巫人族毫无保留吗?你以己度人,觉得有这种隐秘力量的‘人’毫无野心,只愿意龟缩在东川一角、与世无争么?”
宣玑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难以置信道:“等等,你的意思不会是说,巫人族之所以死绝了,不是战争中被敌人灭族,是被同盟陷害的!”
盛灵渊用事不关己的语气说:“是啊,所以陷在这里,你要小心了。”
宣玑心思急转:“要是那样,你在其中又是……”
“什么角色”四个字还没说出来,就听地上的山羊胡发出一声惨叫。
山羊胡好死不死,正好这时候醒了,一睁眼发现自己“梦游鬼境”,衣服里都是蹦蹦跳跳的大棒骨,好悬没当场吓死。他疯狂地在原地尥起了蹶子,一边哭一边甩身上的骨头,裤/裆立刻就湿了。
宣玑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好骚……我说,这哥们儿是不是有点上火啊?”
盛灵渊冷笑一声:“先担心你自己吧。”
他话音刚落,地面就开始响起了细碎的“咯咯”声,由小及大,宣玑低头一看,只见所有的人骨都像被这一泡尿熏“醒”了一样,不断地震颤起来,那些头盖骨一边弹,一边转向宣玑,张开嘴。
宣玑:“呃……突然这么万众瞩目,我还有点羞涩怎么办?不我说着玩的,怎么还真有荧光棒?”
只见头盖骨嘴里飞出了无数小光点,森森的白骨堆上,浮起了一层妩媚的萤光,雾气似的,映得那些白骨线条柔和起来,仿佛是含笑的样子。
那是无数只镜花水月蝶迎风举翼。
“大爷的!”宣玑骂了一句,眼疾手快地俯冲下去,翅膀上猎猎的火倏地撞开那些可怕的鬼蝴蝶。他不想用手抓,拿重剑挑起了臭烘烘的山羊胡。
盛灵渊:“……”
这小鬼嫌命长了!
可是那些鬼蝴蝶虽然怕火,却架不住数量多,烧死一批又围上来一批,荧光越来越亮,把这漆黑一片的巫人塚照得青天白日一样。宣玑本想要往上飞,可是飞了二十来米,他发现自己到顶了!
这鬼地方不知是地道还是山洞,不知道出口在哪,四面八方都是镜花水月蝶。
宣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突然,他余光瞥见一处漆黑的地方——那像是个山洞,蝴蝶都避开了它,于是黑得格外显眼。
来不及多想,他挑着山羊胡,一头朝那山洞扎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