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君已陌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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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念……莫念姑娘……”
隐约间听见有人温柔的呼唤我的名字，好容易睁开眼来竟是躺在一片花海之间，阳光雪白却不刺眼，温和的洒在身上像月光，又不冰凉，我有些懵了，这是哪里？
“莫念姑娘……”
又是那温柔的呼唤，挣扎着在花海中坐起来身来，身旁一弯湖水清澈、波光粼粼，不时有金黄的鱼儿嬉戏而过，在湖面划出一道波痕。身子还是很沉重，努力在湖畔站立起来，抬眼望向对面，湖的对岸竟然有个我！
心中一惊，慌乱的扫过湖中的倒影，不再是绝色的容颜，没有了嫦娥似得柳眉一弯，没有了樱桃小嘴鲜红欲滴，一张略带些眼袋的憔悴的脸，看习惯了旗头之后觉得水中的BOBO头格外刺眼——我竟是莫念的模样！
再抬头望向对岸，一丛火焰般跳跃的红花之中是汎梨，不是汎梨，不是我做了福晋后雍容华贵的汎梨，而是三年前那个我不熟悉的带着稚气，尚如冰山雪莲一般清丽的汎梨！
难道终于是时候该把那躯壳子还给她真正的主人了么？
心肉猛地一跳，传来死一般的痛，浓烈的不舍用上心头。为何，在这个时候，去与留之间我居然还舍不得那个男人？心中暗自为自己可悲。
“额娘！额娘！”
清脆的童音从对岸传来，猛地一个抬头汎梨身边多了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银白的小马褂，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好看的嘴角，尤其那对在他稚气的脸上略显有些突兀的锐利眸子，心中一紧，这分明是幼儿模样的多铎！
难道他是……
“鄂尔赫？！”什么时候，声音不受我的控制冲着对岸呼喊了出来。
小男孩儿听见我叫出了他的名字呵呵的笑了，脑袋一偏，欢喜的冲我张开双臂使劲挥舞，同样大声的喊道：“额娘！额娘！我在这里！额娘——！”
鄂尔赫！
他是鄂尔赫！
在他呼唤出额娘的瞬间我的意识、思维、灵魂似乎都嘭的一声出了窍，脑子里只疯狂的想要把他拥在怀里，告诉他都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不要怨恨多铎。痴迷的扑进湖水之中，用尽所有力气想要立刻过去湖边与鄂尔赫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莫念姑娘，过了这湖便是黄泉，你还是回去吧。”鄂尔赫身边的汎梨冲我淡淡一笑，指了指身边火红夺目的花朵说道，“彼岸花开，璧落黄泉。”
鄂尔赫。鄂尔赫。鄂尔赫。
我的鄂尔赫！
除了鄂尔赫，我的目中、心中已无其他，浸入湖中任凭冰冷的湖水刺骨，我仿佛是中了魔魇受了蛊惑，眼中只有对岸的鄂尔赫，疯狂的往湖中心走去。
汎梨娉婷的立于彼岸花丛之中，看我这般模样，叹息，轻声道：“莫念姑娘，回去吧。再不走就回不去了。”
“额娘！额娘！汎梨姐姐说了，额娘不该来黄泉，”对岸小小的鄂尔赫靠在汎梨身边，牵住了她的手，对我认真的喊道，说完又回过头无辜的问汎梨，“汎梨姐姐，黄泉是什么呀？为什么额娘不该来黄泉？为什么鄂尔赫和姐姐在黄泉？为什么鄂尔赫不能跟额娘回去？”
泪水滑落滴入湖水，清脆，冰冷，刺骨。
是额娘的错，是额娘在你还未看过天空的广阔、未看过山河的雄伟之前害了你，一切都是额娘的错。
我的心被鄂尔赫那不知黄泉为何物的无辜撕得稀烂，血腥难闻，肮脏难看，满满一地的支离破碎。
汎梨弯下身温柔的摩挲鄂尔赫的头发，甜甜的笑了，答道：“因为鄂尔赫的阿玛要为大金国打仗呀，你额娘必须陪在阿玛身边。姐姐会陪在鄂尔赫身边，鄂尔赫说好不好？”
小孩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转过头看着全身都泡在湖中的我，半晌，小小的娃娃竟掉出泪来。又如方才一般冲着我用力的挥着手，大力喊道：“额娘！额娘！额娘回去陪着阿玛吧！等阿玛打完仗了，阿玛和额娘要记得来黄泉接鄂尔赫回家哦！”
“鄂尔赫，鄂尔赫……”反复的呼唤着他的名字，冰冷的湖水已经浸透了我的血脉，感觉身体里有什么正在一点点冻结，然后等待破碎。
汎梨起身，牵起鄂尔赫的小手，另一只手抬起指着我背后那点点橘色光亮的方向，柔声说：“莫念姑娘，回去吧，鄂尔赫有我照顾。”
拼命的摇头，在湖水巨大的阻力下用尽力气往鄂尔赫的方向走去。我不是汎梨，我不是多铎真正的新娘，但是我是鄂尔赫的母亲，怀胎十月的血肉之情实实在在。是我的贪欲才失去了他，如今他就在我眼前，哪怕是黄泉也好，地狱也罢，只要让我能陪在他身边就好。
“莫念姑娘，”汎梨看出我心中的取舍，轻声叹息，指着火红彼岸花丛的另一头浓雾弥漫的地方说道，“三生石上写三生，多铎的名字旁边刻的不是汎梨，是莫念姑娘你的名字。”
一朵惨淡的笑像河岸的彼岸花一般晕染开来。
原来。
我与多铎未及一世，却如三生。
汎梨看我失神，又是一声叹息，道：“回去罢。你们亏欠彼此太多，这一世若不还清，来生还将纠缠得更痛。”
“额娘……听汎梨姐姐的话，回去吧，鄂尔赫乖乖的在黄泉待着，哪里也不去。”鄂尔赫瑟瑟的往汎梨身上靠了靠，用力吸了吸鼻头硬是忍住了泪水，待着哭腔说道。
还他。
好，都还给他。
莫念用博尔济吉特•汎梨一辈子的时间什么都还给他。
转过身走向来时的河岸，踏上河岸的时候浑身已经冰冷僵硬，再回过头去看向河对岸，汎梨和鄂尔赫冲我微微笑着。
再一秒就好，再让我看一眼我的小鄂尔赫。
回去。
把一切都还给多铎，从今以后两不相欠。
“莫念姑娘。”
刚跨出一步的时候，身后传来汎梨的呼唤，转过身去，她紧紧的将鄂尔赫搂在怀里，清丽的容颜上扬起了淡淡的哀伤。
“莫念姑娘，我请求你，善待我的阿扎克图。”她说，待着恳求的表情，哀伤一点点扩散，吞噬了她精致的玉颜。
点头，算是作了承诺。
“额娘！额娘！额娘不许再哭了哦！额娘！鄂尔赫最喜欢额娘了！”小小的孩子用力的挥着手臂。
“鄂尔赫——！！！”
哭着从梦中惊叫着睁开眼来，眼前却是熟悉不过的龙凤帘子，香气云绕。我回来了，终究还是回来了，用汎梨的身体回来这个男人身边了。
“汎梨！你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身边的女子听见我的惊呼便扑过来，看我泪水满面的呼喊着鄂尔赫的名字顿时眸子里闪闪泪光亮起，柔荑轻抚我的脸庞，柔声说道，“别哭了，醒过来就好了。”
屋外的人听见她的唤我的名也都涌了进来，圆桌旁写着什么的季太医也抬起了头来。多铎站在最远的地方，看我脸上还未干去的泪痕，听我一声惊呼鄂尔赫的名字，英伟的眉宇之间笼罩了浓浓的哀伤。
“小玉儿，你怎么在这里？”艰难的吞了吞口水，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却感觉身体如破碎了一般传来撕裂的剧痛。
季太医从圆桌上起了身，把写好的方子交给身旁的娜金儿，细声吩咐了几句要注意的地方，娜金儿便急匆匆的赶了出去。季太医这才走过来床边对我微微一笑，慈祥的说道：“福晋安心，天热疲乏，福晋身子骨一直虚弱，中了暑气而已，好好修养便是。”
天热疲乏？
天热疲乏的人怎会有这样血肉去骨般的剧痛！我不语，只是看着季太医有些闪烁不安的眸子，他偏过头去不再看我，走去多铎身边低声说道：“贝勒爷，借一步说话，别打扰了福晋休息。”
见大夫和多铎出了寝室，小玉儿急急的开口道：“你这身子骨啊……”
“嘘！”我打断她的话，指了指外屋，示意她先别说话，我们好听清楚季太医和多铎之间的谈话。小玉儿有些诧异，却还是点点头，两人屏住呼吸。
“太医，汎梨她到底怎么了？”是多铎的声音，一如既往凉凉的。
多铎的话音刚落，屋外就传来季大夫的一声咳嗽，接着是他低沉的声音，听得出这个老太医话语间的严厉：“贝勒爷，一年前福晋差点一尸两命，那之后福晋身子一直很虚弱，再怀上孩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今儿老臣摸出福晋是喜脉，喜得新子，为何不精心养护反而对福晋加以刺激？”
“喜脉？”多铎的声音里听得出微微的颤抖，如我现在一般，被小玉儿牢牢的搂在怀里依然颤抖不已。
“喜脉，”老大夫答道，依然严厉，“但是福晋晕倒以后略微出现了滑胎的迹象，再不精心调养，这一次老臣就是搬出看家的本事也保不住福晋和腹中孩子的性命了。贝勒爷您自己拿主意吧。”
滑胎。
又来了。
为什么每次我想要妥协回去他身边的时候，他总是能把我再一次推开？我不想恨他，真的不想恨他，因为我是如此爱他，爱到可以从黄泉挣扎着回来他身边。
蜷缩在小玉儿怀里，木讷的听着太医一字一句传进耳朵里来，身子颤抖不停，瑟瑟的自语喃喃：“我没了鄂尔赫，没了，什么都没了，第二个孩子也要没了……”
“汎梨。”小玉儿的泪滴落我的脸上，滚烫滚烫的。听她哽噎着唤出我的名字，听她压抑在喉间的哭泣，听她的叹息，感觉她难以控制的愤怒。
“小玉儿……我怕……”麻木的感觉一点点蔓延整个身体，我想说些什么却卡在她的名字之后，我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想确认有人守在自己身边。
小玉儿将我从怀中拉开，让我躺回床上，难看的扯出一个笑容轻声说道：“我说什么来着，你这小身子骨儿还是好好休息吧。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做，不管任何事都-有我在你身边，别怕。”说完又小心翼翼的为我掖了掖被子，才抹去了眼泪离开。
恩。
不怕。
好多人都在我身边呢。
除了多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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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汎梨的屋子，季太医已经走了，外屋只剩下多铎木然的坐在座上。小玉儿走过去他跟前，杏眼死死的盯着他，他也抬起眼来盯着小玉儿红肿的眼睛。
小玉儿压了极低的声音，怕屋里的汎梨听到：“汎梨和她腹中的孩子也许对你来说不重要，对我，对很多人来说却很重要。是你不珍惜她，她不能再留在你身边了。”
“你想说什么？”多铎抬起眼来漠然的问道，声音冰冷带着杀意。
小玉儿无惧的对上多铎凛冽的眸子，朱红的唇瓣一字一句说得明白：“多铎，你没有资格拥有汎梨。”说罢便转身暖阁离去。
看着小玉儿离去的身影带着些决绝，他隐约的笑了，她真是和汎梨极像的女子。而，汎梨竟然又一次有了自己的骨肉，在失去鄂尔赫之后他们彼此折磨，他疯狂的用珠兰来弥补自己对鄂尔赫没有给的父爱和保护。汎梨腹中突如其来的孩子就像是盛夏午后吹来带着莲花香气的清风，他的脑子还有些混沌，只觉得无法形容的惊讶和幸福。
她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
他们将有自己的第二个孩子。
这是何等无可描述的幸福和惊喜。可是他打了她，他为了珠兰打了她，他为了别人的孩子害她差点失去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他该怎么办才能让她原谅自己？
多铎皱了眉，站在房门口良久，叹息，终是离开。他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用那双秋水般动人的眸子看自己一眼，还能不能唤自己一声，他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她昏厥前的那句话。她带着怅然的憎恨说——多铎，从今以后不要再来东院了罢。
他该如何挽回？
-----------------------------清宁宫-----------------------------
咣——！
一声刺耳的破裂声从清宁宫的正殿传来，小玉儿跪在中央垂着头，眼中的泪打湿了地上的砖石。她任性长跪不起，任凭哲哲让大玉儿如何劝说，也只是跪着。
“反了！！！”正座上的明黄男人带着愠怒的喝道。
身旁的哲哲无声叹息，本想让小玉儿起来，一旁暖阁里午睡的男子不知何时竟醒了过来，听见了小玉儿哭哭啼啼的述说，顿时盛怒惊人，砸破了她为他沏的龙井茶。
“皇上。”哲哲柔声唤道。
皇太极眉头紧皱，精明的小眼睛里满满都是怒意，只听他喝道：“满蒙第一的美人，科尔沁草原最高贵的格格，朕指给他的福晋，他就是这么珍惜的么？！”
“皇上息怒，多铎从来脾性乖僻，这次也许有别的原因，不是故意的吧。”哲哲柔顺的安慰她的男人，脸上却也是难以压抑的怒容。
汎梨是她博尔济吉特家的血亲侄孙女，血浓于水，多铎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汎梨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了，如今却因为一个小小的庶福晋动手打了汎梨，害得汎梨险些丢了腹中的孩子，再是宽厚的四嫂也再也无法容忍多铎这样折磨自己的侄孙女。但毕竟多铎是自己丈夫的弟弟，他才是一家之主，他就是天地，她安静的在等，等他的一句话，然后她就能把自己侄儿最心爱的女儿从多铎身边收回来，精心的爱护。
皇太极是何等聪明的男人，他深知多铎此次举动太过出格，平日里温顺柔和的哲哲和大玉儿的怒意也毫无掩饰的放在了脸上。多铎素来我行我素，他都能容忍，这一次若是太医晚了半步便是一尸两命，他已经无法再纵容多铎如此下去了。
最重要的，是汎梨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家来的格格，她的阿玛和叔父如今手握科尔沁左右翼几万大军，若是科尔沁草原最宝贝的图雅格日勒就这么带着腹中的孩子死在了大清国贝勒府里，科尔沁部落定是会倒戈相向举兵造反。现在是攻明最紧要的关头，他没有任何可以分心的余地，也绝对不能失去科尔沁旗最主力的臂膀支持。
所以，皇太极绝不能让多铎再做出任何伤害博尔济吉特•汎梨的事情。
“来人啊！传朕的旨意，册封十五福晋为大清定国神楽格格，从今日起搬离贝勒府，入住清宁宫西苑，命镶黄旗亲卫即刻迎接神楽格格入宫静养！没有朕的许可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西苑打扰！”皇太极大手一挥说完，顿了顿，又正色命令道：
“尤其是多铎，胆敢违令踏进清宁宫半步，杀无赦！”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君已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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