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宜澄

21、梦回(7)

　　女孩指着宋勉，“你是不是那个明星？”她努力回忆着，“最近特别火的一部偶像剧，姐弟恋的，你长得好像那个男主角。”

　　宋勉跟着臭屁起来，“这不奇怪，好多人说我长得像他们偶像，我觉得我比那些偶像帅多了。”

　　雪梅被他逗得乐弯了腰。

　　顾校长面容严肃，语气却温和地提醒她，“雪梅，两位老师舟车劳顿，快去帮他们倒杯水。”

　　雪梅爽快地笑出声，“看我，一看到帅哥就忘了正事。我叫廖雪梅，是低年级的数学老师，你们都从槐城来？哪所大学的？”

　　听到宋勉说来自槐大，雪梅一拍掌，扼腕叹息，“我当年高考差点就考上槐大，不然跟你们也是校友了。”

　　顾校长忍不住再提醒一番，雪梅这才转身，边走边说，“你们别介意，我就是话太多。”

　　宋勉轻笑，“不介意，有表达欲是好事情。”

　　桔烟抬眼扫过他笑吟吟的侧脸。

　　山里的夜来得快，快得好像刷子轻轻扫过天空，瞬间就被夜幕笼罩。简单洗漱后，桔烟拿出自带的床单和薄毯，仔细铺在床铺上。

　　雪梅嘴里哼着歌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她的动作，很是不解，“床上有被褥，你咋还自备了呢？”

　　桔烟笑笑，没有说话。

　　雪梅把手里的毛巾甩在桌子上，语气不以为然，“你们城里人还真是讲究。”

　　正说着话，宋勉从外面进来了，雪梅站起身，殷切询问，“哥们儿，你是缺啥东西嘛。”

　　宋勉走到桔烟面前，羡慕地盯着她柔软的床单，“师姐，你有多余的寝具么？”

　　雪梅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们说话都这么讲究？被褥就被褥，还寝具，听着像皇帝用的东西。”

　　宋勉挠挠头，不好意思笑笑，“习惯了。”

　　桔烟问他，“你屋里没有么？”

　　他来这一趟是临时起意，学校没有准备也是意料之中。

　　雪梅抢着替他回答：“怎么没有，我刚替他铺好呢。”

　　桔烟抬眸，淡淡瞥了男生一眼，哦了一声。

　　她表面波澜不惊，宋勉却像被踩了尾巴，急急解释，“我刚刚去厕所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雪梅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眼神在两人身上扫描几圈，终于恍然大悟后知后觉噢了一声。她转转眼珠，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挽住宋勉的胳膊，“你是不是嫌弃我们老师的被子呀？”

　　宋勉瞟了眼桔烟，发现她的眼神更冷几分，小心翼翼抽出自己的手臂，“别说那么严重，仅仅是个人癖好哈，个人癖好。”

　　雪梅拉起他的衣摆，不由分说拉起他往外走，“我们去找老乡借一床干净没用过的。”

　　两人的身影伴着雪梅的嬉笑声融入夜色，宋勉回头对桔烟招招手，嘴型似乎在向她说晚安。桔烟不由自主也同他挥挥手，看着他的背影怔立片刻，才转身去睡觉。

　　~~~

　　第二天清晨，桔烟早早起床，来到办公室备课。上午第三节课，她要去三年级讲篇课文。唯恐自己准备不充分，她昨天晚上梦里都在构思腹稿。

　　门被人推开，宋勉拎着一袋东西走进来，放在她面前，“师姐，老乡给的包子，趁热尝尝，我吃了两个，味道不错。”

　　桔烟的眼神扫过他的脸，他的眸子黑亮黑亮的，隐约跳动着光芒，面孔带着湿气，整张脸新鲜的像草间的晨露。好看得不像话。

　　心脏突得一跳，桔烟垂下眼眸，随便挑了一个包子，掩盖住忽来的悸动。

　　宋勉满意地笑了，望着她一鼓一鼓的嘴巴，“师姐，紧张吗？”

　　桔烟迟疑片刻，点点头。说不紧张是假的，特别是身份转变为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生怕自己才学不足，震不住场。

　　宋勉眼里漾着碎光，“师姐在我心里超级棒，”他瞄了眼桌上的备课本，“你准备这么充分，一定没有问题。”

　　他的话虽然简单，但好像真的起了作用。互相拉扯的紧张神经放松了力度，桔烟深吸一口气，对着他，也对着自己，重重点点头。

　　桔烟踩着上课铃走进教室，原本吵闹的班级瞬间安静下来。

　　她抿抿唇，走上讲台，在黑板写下她的姓氏，自我介绍，“我是章老师，这周由我来给同学们上语文课。今天我们要讲的是《小真的长头发》，请大家翻开课本60页。”

　　布置给学生默读后，她在黑板上几笔勾勒出一个长头发的卡通小孩。学生们纷纷放下课本，看着魔术一般忽然出现的图案，异口同声发出哇的一声惊叹。

　　桔烟听到身后动静，停下粉笔，扭头看他们一眼，学生们被当场抓住，胡乱地立起课本，装作继续读课文，眼珠依旧滴溜溜转向黑板。

　　桔烟被他们逗笑，加快速度，完成绘画。手撑在讲桌边沿，她请班上留着长头发的学生起立。
　　没有人站起来。

　　桔烟扫视一遍，班上不到二十个人，清一色短头发，男孩和女孩的区别就是，男孩留的平头，头发更短一些。女孩的头发大多齐耳，有整整齐齐剪成一圈的锅盖头，也有参差不齐的马牙头。发质粗糙缠结，显得整个人都黯淡无光。

　　桔烟把粉笔丢在讲桌上，笑着问：“咱们班的女生都不喜欢长头发吗？”

　　角落传来一个男孩揶揄的奚落，“因为她们笨，不会扎头发。”

　　“才不是！”一个坐姿端正的女孩气呼呼地反驳，“老师，我妈不让我扎辫子，说太麻烦了。”

　　另一个女生举手怯生生地说：“我妈也是，她要下地干活，还要照顾弟弟，顾不上我。其实我也喜欢跟老师一样的长头发。看上去很漂亮。”

　　桔烟瞬间了然，女孩在农村本就不受重视，很多女孩刚出生，就被当作迟早成为别人家的人来对待。在女儿身上，一些家长总想付出最少获得最多。女儿念书是否优秀不重要，不会做家务不会带弟妹不会干农活才值得他们长吁短叹，生怕这个“赔钱货”意识不到真正需要她出力的场合。

　　喉咙有些发紧，桔烟生长在城市，虽然家境不是特别宽裕，与母亲感情疏远，但从小在父亲庇佑下无忧无虑长大，也是被父亲真正当成掌上明珠的女儿。她无法想象重男轻女的家庭能对女儿忽视到哪种程度，直到此刻才明白有些女孩的处境有多难。

　　她看着课堂上男孩女孩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敲敲黑板，郑重地说：“我想告诉所有女生，你们现在还没有能力做自己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如果家庭不能给你助力，你们还有自己。只有努力读书，努力走到外面的世界，才能靠自己得到想要的东西。希望男孩子们也明白，女生并不是笨也不是懒，她们为了家庭奉献出原本属于自己的一些东西，老师很希望，她们能得到你们的尊重。”

　　十岁的男孩女孩可能还不懂话里的意思，他们只知道，以前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们这样的道理——女孩可以有自己想要的，男孩可以意识到妈妈姐姐妹妹的付出不是理所当然。

　　一堂课过得很快。下课铃响了，一群学生围住讲台，几个女孩子央求桔烟教她们扎头发，桔烟笑着答应了。一个男孩留在最后，吞吞吐吐地说：“老师我知道错了，今天放学，我不会让姐姐替我背书包了。”

　　桔烟摸摸他的头。宋勉站在教室后门，刚好把女孩温柔欣慰的笑颜收进眼角。望着男生蹦蹦跳跳离开的身影，宋勉信步走过来，“祝贺章老师首讲圆满成功。”

　　桔烟收起教案，和宋勉并肩走回办公室。推开门，桌上已经摆好冒着热气的饭菜，水杯也倒好满满一杯水。

　　桔烟一边洗手一边故意问他，“你做的饭？”

　　宋勉“嗐”一声，倒坐在椅子上，双臂枕着椅背，“食堂打的。别看这学校小，五脏倒俱全。”

　　桔烟擦干手走过来，掀开饭盒盖子，香味扑鼻而来，她认真道谢，坐下吃起来。

　　她吃饭时很秀气，一口是一口的，细嚼慢咽，吃得很认真。宋勉出神盯着她，忽然生出一种错觉，他摇身一变，成了来给加班妻子送饭的丈夫。

　　他沉浸在思绪里，不由越来越入戏，温声问她，“好吃吗？”

　　桔烟没觉出异样，答了声好吃。

　　宋勉开始觉得学会做饭也许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桔烟吃完饭，开始喝汤。汤是最简单的蔬菜汤，食材来自村民自种的纯天然的蔬菜，喝起来特别新鲜。

　　她小口喝得认真，忽然听宋勉开口问：“师姐，你毕业有什么打算？”

　　想想看，毕业也就是明年的事，一转眼便要临近眼前了。

　　桔烟想了想，“我应该会留在槐城找工作。”

　　“不想专门画画么？”

　　桔烟摇头，“目前画插画只能当□□好。”

　　她还没有把爱好变现的能力，爸爸的病又需要长期治疗，她等不起。

　　桔烟迎上宋勉莫名期待的眼神，心底有些疑惑，“你问这个干嘛？”

　　宋勉扬起嘴角，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因为想跟随师姐的脚步，和师姐生活在一起。”

　　勺子猛然一抖，汤汁蹭到了嘴角，桔烟来不及擦，怔怔望着他。

　　宋勉伸出拇指，替她抹去汤汁的痕迹，眼神无比认真，“想一直和师姐在一起，想学会做饭给师姐吃，想送师姐上下班，想让师姐看我训练，想在进球之后呼喊师姐的名字，想……和师姐结婚。”

　　勺子从指间滑落，摔在碗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桔烟目不转睛盯着他，这人疯了。

　　而更疯狂的是，她不由自主走进了他构建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