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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云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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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罪了。”洛红羽不愿多加揣摩姑娘的用意,继续问道,“不知这家掌柜哪里得罪了姑娘,以至于姑娘要派人砸店?”
“他违反了本小姐的规矩,所以本小姐要惩罚他。”姑娘依旧紧紧盯着洛红羽微笑着答道,就像是个调皮的孩子一般。“敢问小姐,掌柜的他究竟违犯了什么规矩,姑娘要如此对待?”见不惯姑娘如此专横跋扈,苏云碧走上前来追问。
“你是谁?”似乎是不喜有人进来插嘴打搅了自己与他的对话,姑娘脸色一沉说道,“规矩就是规矩,你一个外乡人管什么?”
“那我最不喜欢别人问我的名字,规矩如此,我是否也可以惩罚姑娘呢?”
“你!”姑娘无言以对正欲大怒,忽想起洛红羽此时在注意着自己,便努力压制住怒气说道,“好,本小姐告诉你也罢。这家店叫‘云涛居’,乃是犯了本小姐的名字,就该拆!”
“哈,如果小姐名中有秦,那么这账岂不是要算到秦始皇的头上?”
“你!”盛怒之下,姑娘再也压不住自己的火气,连喘了几口粗气厉声叫嚣着拆店,可是手下人无不被方才的洛红羽震慑住了,一个个呆在原地,谁都不敢动弹。姑娘见状狠狠训斥了手下一番,随即气急败坏地冲到门外,顾不得形象指着客栈招牌吼到:“谁要是能帮本小姐把这块牌匾拆下来,本小姐就给他十两银子!”
门外本身已架起了重重人墙,经姑娘一吼便有了些骚动。“五十两!”姑娘见有了效果立马又提价,这下人群中立刻沸腾了起来,更有甚者已经迫不及待地挽起了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慢着!”苏云碧追将上来,挡在众人面前喝道。
“这么说,姑娘是一定要与本小姐作对了?”姑娘柳眉一扬,微微抬手做了个手势,身后壮汉纷纷向前迈出一步。
“这件事我管定了,我看谁敢!”
苏云碧提高了嗓门说得毅然决然,洛红羽被她一惊,侧头禁不住多看了一眼,觉得这下苏云碧真是棋逢对手,有的战了。姑娘气得满面通红,又恰好瞥见一旁的洛红羽正抱臂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心想自己定是在他面前丢了面子,正当姑娘不知所措之时,一白发灰须的老者从人群中挤了进来,神色慌张地对姑娘说道:“老爷有事,请二小姐快回去!”
老管家来得真是时候,姑娘一边暗想,一边欣欣然踏上了为自己摆下的台阶。“今天算你们运好,本小姐有事,此事就暂且作罢,不过店名是一定要改的!本小姐给你们一天时间,如果明天本小姐还看见这块招牌挂在这里,那就休怪本小姐不客气!”
掌柜连连点头说是。众人见事情就这么了了不禁觉得无趣,便都径自散去了,苏云碧好不容易在脑中酝酿出来的下一句说辞此刻也全都用不着了,正是郁闷的时候,侧身忽见小姑娘双目绵绵地望着洛红羽,一股火气直冲上眉心。
“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换作一副笑颜,小心翼翼地走到洛红羽面前,用着一副童声甜甜问道。
“在下洛红羽。”
“哦……红羽哥哥!”小姑娘突然冒出这么个称呼来,苏云碧几乎晕倒。“至于你嘛……”小姑娘忽想起身后还有这么个人来,转身狠狠地瞪了苏云碧一眼道,“哼!你是谁本小姐还不想知道呢!谁稀罕!”
“哎,你这小丫头还真不讲理了,信不信我……”苏云碧顾不得平日的矜持模样,撩起袖子就想上前将对方教训一番,幸亏被身后的祝然及时拉住,不然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哼!本小姐才没那功夫跟你纠缠呢!记住,本小姐住在城北的柳府,全渝州城的人都知道那里,如果你们要教训本小姐的话,本小姐随时奉陪!如果你们不来找我……”姑娘说到此时狡黠一笑,冲着洛红羽说道,“我明天也会来找你的,红羽哥哥。”
苏云碧只觉气血上涌,盯着小姑娘的一双眸子几乎要冒出火来。这莫非就是江湖传说中的“杀气”?祝然小声嘀咕,顿时只觉迎面一阵阴风吹得头皮发麻,不由向后挪了几步。
“哦对了!”原已走出几步的姑娘忽又转过身来,笑嘻嘻道,“本小姐叫柳云碧,白云的云,碧草的碧。”
“云碧?”三人无不是一脸惊愕。
“有问题吗?本小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渝州柳云碧是也!你们最好不要让本小姐知道有谁犯了‘云碧’二字,不,连一个字都不可以!”听着柳云碧霸道的语调,洛红羽开始相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句话了。
苏云碧这次彻底瘫倒。
“什么……什么人哪……”望着柳云碧离去的身影,苏云碧真是又气又恨,忍不住骂道,“不知哪里来的疯丫头,论年纪我还比你这个死丫头大些呢!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数落我……居然还说什么犯名?要犯也是你犯了我的!什么人哪……”
苏云碧实在气不过,转身欲与洛红羽商量一番到底怎样教训这丫头,岂料洛红羽正目不转睛地望向柳云碧离去的方向作若有所思样,丝毫没有把她的愤怒放在眼里。苏云碧不禁更气了,单手插腰,冲着洛红羽阴阳怪气地说道:“看你的云碧妹妹都走了,你这红羽哥哥难道就不去追吗?”
“人已经走远了。”洛红羽忽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答道。
“红羽哥哥武功盖世,天下之事哪有他办不到的?”苏云碧尖着喉咙学起柳云碧的声调来,弄得身后祝然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多谢苏姑娘抬举。”洛红羽顺水推舟,微微颔首道。
“你!”苏云碧双手握拳直起了身子,举头怒视着眼前这位高她半头的男子。抬首,凝眉,这是一种仰望的姿势,苏云碧恍惚之间似想起了什么事情,盯着那张冷峻的面容良久未言。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她就知道自己不同于一般人家的孩子,她生在江南的首富苏家,是中原多宝阁的继承人,命中注定要干出一番大事业的。当别的孩童还在嬉戏玩耍之时,她已俯于窗下苦读诗书;当同龄挎上布包走进书院之时,她已跟着父亲穿梭于城中一家又一家的商铺之间;当书童摇头晃脑吟咏之乎者也之时,她已悄然负起行囊,纤纤足迹几乎遍布四海。
虎父无犬女,掌柜们对她不单只是身份上的一种遵从,更多的是由衷的赞叹与钦佩,她的聪慧敏锐,精明能干,甚至对账本的过目不忘都让多宝阁的掌柜们深深折服,他们甘心为她所使,甘心对她毕恭毕敬,在他们的眼中,这个年仅十五的女子宛若站在世人目光所及的至高点,也只有她,才称得上是他们仰望的对象!
而如今,她已在江湖漂泊了五年。借着多宝阁的名头,她依然可以得到各地商家的赞许与仰望,可是一颗心却越发得不自然,久而久之,她觉得自己就如同是一个偷了东西的贼,她偷走了多宝阁的名号,再将它扣在自己头上……这不是只有那个活在苏府中的苏云碧才会做的吗?
她是谁?一个娇滴滴的富家女儿,还是一个立志要当多宝阁主的豪气女子?
还记得两年前的一个冬天,都是为了同样的目的,她与他相识在漠河的胭脂沟。记忆里他一袭玄衣伫立在茫茫雪天之间,如此强烈的颜色对比,让已在雪原上奔走了三天的苏云碧忽然有些恍惚。
你要的东西。他张开右手,一颗醉红的琉璃珠便显于掌上,刹那间四周肃杀之气竟尽数被它吸去,只换回琉璃通体胭脂色的光晕缭绕四周。这就是胭脂琉璃珠啊!传说此物只产于极北的漠河,那里的冰雪千年不化而化为冰石,冰石千年不损而化为琉璃,琉璃千年不污而化为珠,遇女相思泪而染胭脂。千年之后又千年,足足三千年的煎熬与孤独,是否只为等待那相思女子的一滴莹泪?
以你多宝阁助我一力,我便把它给你。屈指紧握,女子看到他将琉璃收回掌中,胭脂色的光晕随之幻灭。
一袭玄衣如黑障一般挡在两人的中间,隔绝了自己对他的种种猜想。她只清楚,他是她漂泊江湖三年以来第一个与自己谈条件的人。
顺着指间向上望去,她突然很想找到那个将自己藏于黑色之下的人,是俊是丑,是善是恶,是真是幻……可是就在抬眸的瞬间,似乎是一片雪飞进了她的眼睛,强烈的阳光借着大片大片的银白全都射入了她的眼中,女子还未及用手捂住双眼,脑中霎时如此时的天地一般空白……
看不清他的面容,隐约间只觉那素雪落在他的肩头竟能良久不化,也不知是雪中的墨,还是墨中的雪……
仿佛在云端漫步的人一脚踩了空,女子直直地坠下,途中却似乎有另一片云拖住了她。恍惚过后,女子想睁眼去寻,却发现睁眼与闭眼于她已成了同一番世界。
黑的。
是雪盲,要休息几天才能恢复视力。耳畔响起他的声音,不怜香也不惜玉,生硬中还隐隐带了些命令的语气,但不可否认的,它的确会带给人一种释心之感:任外界风烈雨狂,有他,一切皆可安心。
除了他,她再没有对第二个人用过这种姿势,连她最敬畏的父亲也没有。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贯谨慎的自己在这个人面前便可放下一切的防备,为什么不喜欢解谜的自己却一定要揭开他脸上的面纱,为什么只习惯于对他做出仰望的姿势……
假如祝然可以再选一次的话,他绝对不会选择来渝州。
不来渝州,或许就不会走进这家客栈,也不会遇到苏云碧与洛红羽,见到那柳家的野蛮女时就可以躲得远远的……不过真正让他头痛倒不是那刁蛮任性的柳云碧,而是眼前这位一日三变的苏云碧!
“外相单薄,成色不均,一看就知道是赝品。年纪轻轻就出来招摇撞骗,真是不知羞耻!”
“虎纹翡翠重在纹路,因其酷似虎纹而得名,可是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条纹时而分离,时而混杂……你这翡翠,根本连赝品的资格也算不上!哼,这等无脑,真是丢了我们商家的脸面!”
“珍珠就珍珠了,还偏要挂上什么南海的名号,难不成天下珍珠就只出于南海?东海没有吗?北海没有吗?鬼才知道你这珍珠出自哪里!”
善变的女人!这五个字祝然一个上午已经骂了不下三百遍。陪苏云碧逛了一个上午,仅仅是看了一条街,可是这位苏大小姐所到之处无不骂声载道,瑟风乍起,杀气冲天!祝然可以无视远远望见他们就撤货离架的商人,但是无法忍受背后时时袭来的寒意,这种感觉要远比遇到那个叫嚣着拆店的柳家小姐来得难受。
果真,这世上最难的事莫过于陪一个善变的女人逛街。
“很早就听人说这渝州城物产丰富,贸易发达,无所不有,可如今看来则是满目赝品,假货猖獗,想来谣言也不可尽信。”苏云碧这一路看了不少也骂了不少,终于有些累了,将一上午的成果化为一句批语,“不过尔耳!”
祝然注意到四周商贩无不是脸色铁青大有怒发冲冠之势,便轻声说道:“苏姑娘这一路看的都是街边小贩,这样作评也未免太……”
“太武断了是吗?”苏云碧抬头正好看见前方一家装修颇有讲究的杂货铺,便指着说道,“你看那家怎么样?不相信的话就随我去,我就不信找不出一样假货来!”
老天,老天!祝然仰天长叹。权当是她今早受那柳云碧的刺激了罢,祝然用手挡住双眼,低头跟着苏云碧,从横眉冷对的众商贩面前走过了。
相比浑身不自在的祝然,苏云碧倒是潇洒多了。无视笑脸盈盈迎面走来的伙计,她负手立于店中,犀利的目光扫过铺子里的每一件商品,如玉的面容就像一潭静水一般波澜不惊,虽然偶尔也会闪过一些惊讶与暗喜,但那只不过是一瞬,在旁人反应过来之前就悄然遁隐了。
祝然吃惊于这敛容的苏云碧:她有着如同公主一样的矜持与高贵,眉眼间又隐隐露着一丝令人抗拒不得的霸气,若不是因为他原先就认识她,他还真的要把她当成这家铺子的东家呢!
“这是蛇皮吧!”正当祝然出神,众人纳闷之时,苏云碧已将目光定在了柜旁一副皮质手套上。
“姑娘好眼力,这手套乃是由七步灵蛇皮制成,是经过了……”身后忽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语气老成却又略带童音,此音一出,除了某位小姐还会是谁?姑娘似乎也认出了苏云碧,本来还想向客人介绍一番他们柳家独创的制皮工艺的,现在不由住了口,改作一副嘲弄的语调说道:“原来是无名姑娘啊,没想到在这儿也能遇到你。”
苏云碧出门的时候就听人说了,早晨那位姑娘其实是渝州富豪柳行古的女儿,一向专横跋扈任性妄为。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苏云碧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地进了她的铺子,本想再来好好教训一番的,可是骂了一个上午,苏云碧倒是想开了,为这小丫头一句话伤了心身实在不值,反正自己一上午该发不该发的火也已经发完了,犯不着此时再与她较真,更何况……苏云碧低头看着架上的一副副蛇皮手套,一丝诡笑爬上嘴角。
“我姓苏,有名有姓。”抿唇而笑,文雅一答,比起他们的那位柳二小姐来,在场的伙计们脑中无不出现这么一个念头:这才是女人!
唯有祝然浑身的寒意更甚。
“俗话说‘进门皆是客’,不知苏姑娘看中了什么?”柳云碧素手一挥,一个小伙计便上前立于苏云碧身旁。
“倒也没有什么,就当我这外乡人偶尔想开开眼界罢了。”苏云碧随手拿起一副蛇皮手套,看似无心地说道,“这蛇皮好虽好,可惜……”
“可惜什么?”柳云碧追问道。
“时间,时间不对……”苏云碧左手捧着手套,右手指间细细划过那一条条天然的条纹,宛若在解一副含有无上天机的卦象,忽而她眼神一黯,长叹一声,“可惜了这块皮啊……”
是在说制皮的工艺吗?不对,这工艺是我柳家独创,外人根本就不可能知道,更不可能作出如何的评价,她究竟是为何叹息……除非故弄玄虚!柳云碧暗想,鼻息间不禁轻哼了一声。
“别说我没有劝过小姐,小姐若是继续将这些蛇皮之物放在柜上的话……不出三日,此店必有灾祸。”话一出口在场之人无不是一脸震惊,而说话之人神情却是异常的镇定,那一语仿佛只如平日里的一声问候般普通。
柳云碧定了定神,抬眼又将这位长她四五岁的姑娘重新打量了一番,在认定她此番前来是没事找事危言耸听之后,轻蔑地笑了声道:“本小姐还当是什么呢?原来只不过是算卦卜言的小把戏,下一句是不是‘请小姐不要担心,我自会帮你消灾免祸’呢?”
四周目光齐刷刷向自己袭来,或鄙夷,或期待,最后却被苏云碧挥手一笑了之。“只要小姐肯撤货,这灾自会免去,不须我出手。”
“哈哈,那本小姐也要告诉苏姑娘,什么神啊鬼啊的,我柳云碧可不信这个!”柳云碧笑了笑,随即脸色一紧吩咐掌柜道,“你,把这蛇皮手套,还有店里所有蛇皮制的东西都摆在最上面,另外挑几样好的摆在门口叫卖三天,本小姐就不信会有什么灾祸!”
店里的伙计连同掌柜马上行动起来,不多时铺子里蛇皮制品几乎随处可见,苏云碧没有阻拦,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看着柳家小姐嘴角扬起自负无比的笑容。
骄傲的小丫头,是时候让我给你上一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