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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5章(已修) ...


  •   夜暮时分,晚芸携着庭尘与春花,在河道边散步。长长的道路,长长的明黄灯火,洪水方方退去,夜里却已然有了烟火生意,人开始迫不及待地张罗余生,弥补天灾的过错。常梁近期不怒放了,它像含苞的花。晚芸却陷入了无限的凝滞,她夹在碧空和许多人都说发生过溺亡的塘子之间,只有头伸出来,身子在水里悬浮着。她到底是怎么从乡野丫头成为这样玉体金衣的大小姐的?晚芸看着漫天繁星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就像要叹出一整条银河。

      走着,走着,晚芸摸摸耳垂,发觉那耳铛掉了一只。是水滴形状的绿松石。

      她招呼庭尘和春花一同勾腰在路上寻找。

      “好贵的啊,回去要挨骂了。”晚芸一边扑扇赶蠓虫,一边找顺着光找她掉落的耳铛,步子挪着,眼睛几乎贴在地上,突然有人扯了一把她的胳膊,直拉她得挺起腰来。

      一年轻男子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一枚金累丝嵌绿松石菱花耳环,摇出一阵清响,“找这个吧。诺,我替你寻着了,大晚上的,早早回去洗洗歇歇,莫在这人稀的地方多做逗留。”

      晚芸漠漠地接过手来,借灯打量了一番,摇头递回给他,“不是我的。”

      男子将她递回的手推回去,“唉,我是看你都寻了半天了,便去就近的银楼买了一对新的。这个算我送你,萍水相逢,不过一点小慧而已。”

      “我没同你讲过话,你怎么知道我掉的是耳环?”

      男子指了指耳朵,“我有眼睛,观察到的。”

      “那就多谢了。”晚芸径直将耳环戴上,“不过一只不值钱的,还有一只呢。”

      男子大笑道,”不愧是我们常梁一霸周家的人,我想私藏一只都不成。”

      “你都说是小慧了,那我既担了弱者的名,再无耻些,有又什么大不了的。”

      “你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爱曲解呢,我哪里有看低你的意思。”

      “不管是看低还是高看,我可一点不在乎。世人爱捧高踩低,我可不管不顾的。有了好处,捞就是了。”晚芸将两只新耳环戴好,轻轻晃了晃脑袋,问道,“公子瞧我可还配得上?”却见男子神色严肃,板着脸,说了一句,“别动。”不是对晚芸说的,而是对自己说的。一只吸血的文字张着细长如针的脚扒在他薄唇上,他慢慢举起一只手,两只眼成了斗鸡,牢牢观摩着情况。他想要一巴掌拍死它。

      晚芸挪了挪步子,凑上前去,吹了口气。蚊子感知到旁人嘴里呼出的热气,早在碰触前便蹑蹑地飞了。

      男子惊讶地瞪直了眼,晚芸离他那般近,几乎鼻尖相触。

      春花大气不敢出,庭尘则一幅遭雷劈的怪样。

      晚芸知道他是谁。

      陆九澜,他是陆青辞堂弟。近些日子是特地来陆家做客的。听说陆老爷对这个侄子宠爱的很,在膝下足足带到七岁。

      今日午间,周夫人便找到晚芸,提起此人。晚芸不傻,知道夫人特意提起他是什么意思,只一味点头。末了,周夫人让晚芸在戌时一刻来此地。晚芸问其面容特征,周夫人笑了两声,说浓眉大眼,讲话却阴阴柔柔的,就是了。

      这是一场别有目的的会面。晚芸知道周家所求的陆九澜在城中心的那一张地契,而晚芸看中的陆九澜同陆家的关系。

      陆九澜开始纠缠上晚芸。

      晚芸有时理他,有时当他是生客。这也是有意而为。周府里的人教她的。陆九澜放荡不羁,多少银子都买不到的地契,说不定你哄得他高兴,他转手就能送你。这种人好办。周老夫人十拿九稳,我们周家会给你补偿的。她笑得像呲牙咧嘴的黄鼠狼。晚芸想常梁的夜是真的黑,黑黢黢的不见底。

      晚芸理陆九澜时,他就高兴,不理他时,他也高兴。他有很多寻欢的去处,屡屡在花街柳巷的灯红酒绿里醉倒美人怀,同时还要高喝几声,“再来再来,把酒都开开!”

      到了这时,晚芸就瞪着眼睛在街头灯火下,捧着装了醒酒汤水的带盖碗,不动如松的候在烟火地门前,旁人劝也不走。

      陆九澜醉眼惺忪,搭着人肩膀,一步三摇地走出来,挤眉弄眼地好不容易看清了来人,便扬起一胳膊,高声叫道,“晚芸晚上好!”,周围无不哄笑。

      晚芸不笑,两只药丸一样的眼睛泡了水,不说话,只虎虎地瞪着他。这水不是眼泪,她是被灯笼照得眼疼。

      “你有什么好气的,又不是我过门媳妇。”陆九澜突然火气冲冲。

      晚芸将醒酒汤的汤碗塞进陆九澜手里,固执地说,“你喝!多喝点!”

      陆九澜酒气冲天,一巴掌拂掉碗盖,那细瓷碗盖顿时摔成四瓣。他皱紧眉毛,盯着碗里,这碗盛着乌漆嘛黑的粘稠液体,液体咕噜咕噜冒着小泡,像是臭水沟舀出的一碗烂泥。他孩子气极了,将碗塞回晚芸手里,“我不喝!你放了泻药,上次害老子蹲了一宿的茅厕。”

      “我没有。”晚芸难得大声争辩一回。其实屁嘞,里头真的有泻药。

      陆九澜鼓着腮帮子,怒视着醒酒汤。

      春花在一旁装泫然欲泣,“我们等了您足足一个时辰了。” 其实这也是假的,晚芸的脚都没站超过一刻钟。

      但陆九澜突然下了狠心,将汤碗一把抢过,仰头一饮而尽,喝罢就将碗摔在地上,极为不耐烦的甩手,“走了!走了!明天早上到茅坑来捞我算了!”

      陆九澜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

      只是晚芸知道他是个有意思的好人。就像第一次见面,他明明可以直接把唇上的蚊子扇跑,却选择扮斗鸡眼,跟蚊子做法,故意逗旁人笑一样,他又一次选择了让别人高兴的方式。

      但晚芸开始想念罗浮。

      那是第二次带罗浮到乡下,她们看野塘里逮浮萍的白毛大鹅。那群傻呼呼的大鹅欢天喜地地朝涟漪处捣脖子,她们学着那模样,笑到前俯后仰。等夜沉了,两人就摇着小竹面团扇,给彼此抹了些紫草膏,枕着湿草卧在地里休息,以萤为盏,以天为衾,以地为席。她们好像无家可归,却自由富足的孩子。

      陆九澜的嘴巴在吧嗒吧嗒讲话,但晚芸耳边还是瓷碎裂的动静。夜间那么明亮的灯火也照不清她的神色。她的耳朵里似乎长了一个铜锣。在她蹲身捂住耳朵的时候,陆九澜扒开她的手说,“你明年跟我成亲吧。”

      “你跟多少人说过这样的话?”晚芸仰头问他。

      陆九澜“哈哈”大笑,双手搁成喇叭状,朝身后那栋灯火璀璨的青楼叫道,“姑娘们!明年跟我成亲吧。”

      十几个涂脂抹粉的艳丽姑娘立即涌到高楼阑干处,“好嘞,公子,要记得八台大轿来娶我啊,要是说话不做数,我们可要闹到衙门的哦!”

      “你数数多少个姑娘。”陆九澜似乎有些得意。

      晚芸看着阑干上俏丽明媚的排排身形,只缓缓说道,“真壮观啊。”她伸出手指,一个个数着,“十八个。”晚芸笑了,然后手指向自己,“不对。十九个,还有我。”

      “算数不错啊。行啦,我回陆府了。”陆九澜摆摆手,忽然又回身说道,“对了,我们住的那般近,要不要顺顺路。”

      晚芸摇头,“我想去那边打点荷花酒。”

      “你喝酒?”陆九澜有些好奇。

      晚芸不假思索地说,“不喝。”这才意识到恍惚间说了怎样的谎话。

      “那我走了。”陆九澜的折扇转了一圈,敲在晚芸的头上。

      晚芸痛恨自己这种心知肚明,却还要装模做样的丑态。她猜陆九澜应该也心如明镜。因为陆九澜走前,凑到她身侧说,“周家要那房契,其实现在好说啦,只要银子到位,我不会像以前那样难搞。何况明年陆家要搬至京城,常梁我是不会再来了。我爹娘都死在了这里,我早就恨透了这地方。”

      “不是这件事。”晚芸抬眼看他,她的眼里凉风习习,“我想求你帮个忙,关于罗浮和陆老爷的事。”

      “罗浮......是罗家的四女儿?”

      “是。”

      陆九澜考究地看着晚芸,“这事情,我是没辙的。伯爹当然明白罗浮娶不得。可你知道我伯爹为什么喜欢罗浮吗?”

      “不明白。”晚芸老老实实地答,“但我觉得很过分,甚至令人作呕。”

      “我也不明白。”陆九澜嘿嘿傻笑,“但纳妾这事儿,是男子的逆鳞。伯爹为何偏爱我远胜过青辞?那就是因我不搭理闲事,没底线,没伦理,只会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味随他的意思。周大小姐可真是求错人了。”

      陆九澜朝她客客气气地拜别。

      晚芸走在路上失魂落魄,忽而像被鬼牵头似的回头看了一眼,陆九澜的身影还在灯火下,看着她的方向。晚芸愣了半晌,终于还是缓缓转身离去。陆九澜的落寞显而易见,幸好心宽,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就走了。他还有好多好多的姑娘。

      晚芸走进一条小巷。那巷子楼上住户的孩子爱用鱼泡装满水,爬到斜搭着的阁楼里,打开小窗,朝路面丢路人。但晚芸仍旧不想走灯火通明的大道。她心里漏风,挤在人烟凑集的街上,觉得随时要成个破囊袋漂走,就像常梁许许多多的人一样。她开始想,为了罗浮鞍前马后,是为了朋友间的义气吗?

      是的吧。

      如果有个缘机,晚芸一定会亲口告诉罗浮,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世上最好的……朋友。

      正当有底时,从天而降的一个大大的鱼泡水球砸在她脑顶上,她所有的信誓旦旦又给冲垮了,连同她的发髻。晚芸决定跑到阁楼上跟那个臭孩子打一架,不修理他们一顿,都不知道谁是山大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15章(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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