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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幅画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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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莞并不知道,梁桢没有走远。
当定远侯府的马车缓缓驶离谷地,梁桢重新出现在土崖上,看着秦莞的背影,凌厉的凤眸中闪过莫名的神色。
他就这样定定地看了许久,方才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画轴,上面画着两位年轻的娘子,一位侧身坐在槛窗之下,一位笑盈盈地站在牡丹丛中,一人穿紫衣,一人着黄衫,皆是眉目如画,笑意轻浅,令人见之忘忧。
梁桢的视线落在那黄衫娘子身上,观其面目,竟与秦莞有八分相似。
不知想到什么,梁桢眼中似是闪过一抹痛色。他把画卷收起来,最后看了秦莞一眼,打马离开。
再说秦莞。
马车出了谷地,拐上一条平坦的官道。
看着天上的日头,约摸到了巳时。秦莞也不怕颠簸,催促着家仆快快赶路。
将将过了两刻钟,便到了石桥村。
娘子庙建在村子南头,说是庙,其实只是一间一丈见方的小屋子,最初是用土坯和茅草搭成的,秦莞知道后出钱加了石料、铺了灰瓦。
庙前栽着几株粗壮的牡丹,一左一右各有一棵高大的槐树,庙内有一方石台,台上塑着一尊半人多高的泥像。
这尊泥像便是照着秦莞的母亲韩琼的模样塑的,这座小庙也是村民们为了报答她的恩情一砖一瓦搭起来的。
韩琼生于昌黎韩家,祖上曾有人官至宰辅,后改朝换代,族中子弟不再出仕,一心钻研孔孟之道,她的曾祖父曾于大名府开设大名书院,教诲桃李无数。
韩琼身为女子,才名远播,十五岁那年因一曲《满江红》名动京师,被封为四品女官,伴于贤妃左右,直到二十岁蒙恩嫁人。
韩琼极有善心,那年得知石桥村一带遇上水涝,不仅舍米施粥,还修桥铺路,之后每逢灾荒之年皆有钱米馈赠。
村民们心存感激,在她去世后搭出这方小庙年年供奉香火。
大伙料到秦莞今日会来,早早地将小庙打扫干净,瓜果点心也准备齐全,三五成群地站在土路上翘首以盼。
对于秦莞来说,这样的情景在记忆中已经隔了许多年。
飞云带着家仆分发礼物,秦莞穿过人群独自来至庙中。
摆供品,燃香烛,烧纸钱,这些她向来是亲自动手,然而这一回手却颤得打不着火石。
好不容易点着了,秦莞方才俯下身,冲着泥像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母亲,女儿来看您了!”再抬头,已泪流满面。
从前她不大相信这世间有鬼魂,即便是年年前来祭奠,为的也不过是内心的一份哀思,然而经历了重生之事,秦莞不得不信了。
她知道母亲并没有“死”,就在某个地方默默地看着她,当她遭遇危难时母亲便会出现,用她那双温暖的手救她、护她。
“母亲,您放心,这一世女儿定会好好活着,让那些欺我、害我之人悉数得到报应!”
烛光闪了三下,将灭未灭,不知是不是韩琼听到了女儿的誓愿,不知她是支持还是反对。
***
秦莞离开谷地时,留下了一名仆从处理犬尸。
仆从不敢怠慢,亲眼盯着三具尸体烧成焦炭,挖了个坑深深地埋了,这才匆匆返回家中。
今日之事他不敢隐瞒,一心想着报告给秦昌。
秦昌刚好不在,仆从在西院门口碰到了秦耀。
想到这位大郎君平日里的威严,仆从惊了一身冷汗,扎着脑袋就要从角门溜走。
秦耀不认识这个小小的外门粗仆,他身边的长随翠柏却是识得。
“站住!”翠柏大喝一声,“你不是跟着大姑娘去娘子庙了吗?怎的提前回来了?”
事关秦莞,秦耀自然上心,凌厉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到仆从身上。
那人吓得半死,哆哆嗦嗦地跪到地上,把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秦耀周身的气压陡然一低,大步朝门外走去,边走边冷声吩咐:“翠柏,备马!”
“是!”翠柏连忙答应,转头朝那仆从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你完了。”
那人一屁股瘫坐到地上,几乎要哭了。
秦耀到的时候,秦莞正要回城。
见他黑着脸,秦莞立马猜到事情没瞒住,连忙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哥,你来啦?”
秦耀拿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衣裳没破,头发没乱,身上没伤,这才稍稍放下心。然而,还是冷着脸严厉地看着她。
秦莞从小就知道怎么对付长兄最有用,她无视掉他的黑脸,亲亲热热地挽住他的手臂,软着声音撒娇:“哥,咱们快快回去吧,我早就饿了。”
秦耀准备了一箩筐教育妹妹的话,此时竟一句都说不出口了。最后只得败下阵来,僵着脸点了点头,“好。”
秦莞立即眉开眼笑:“哥,你可真好!”余音婉转,那叫一个乖巧。
秦耀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众下人忌惮大郎君的威仪,想笑又不敢。只有翠柏扎着脑袋,肩膀可疑地颤抖。
秦莞把他丢到马车上,自己骑了他的马,和秦耀并骥而行。
大昭国民风开放,女子可走街串巷,可结伴出游,亦可经营商铺,还有女子开办女学、参加科考,只是最后不会像男子一般委以官职。
可笑的是,那些所谓的权贵之家把女儿教得十分“规矩”,自小缠足,娇养身体,修习女德,锤炼技艺,以期高嫁。
秦莞算是贵女中的另类。
韩琼是位开明的母亲,不仅没让女儿缠足,还教她打马球、种牡丹、读四书、绘花鸟,至于女红、琴、棋之类并不强求,为此不知和秦昌拌过多少嘴。
以至于到后来秦昌彻底放弃了这对天生反骨的母女,一心疼爱萧氏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二女儿秦萱。
秦莞也不稀罕。在她眼里秦昌就是个宽于律己、严以待人、糊涂又风流的歪瓜裂枣爹。
“想什么呢?”秦耀长臂一展,抓住她的马缰。
秦莞这才发现自己走神儿走得厉害,差点骑到沟里去。
她不怪自己分心,反而怪到马头上,“也不知道看着点路,傻乎乎地往沟里跑。”
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很是不服气。
“还敢犟嘴!”
秦莞笑嘻嘻地打了它一下,眼前不由浮现出梁桢骑着大马、架着雄鹰的模样,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
她没想到,再见的机会来得这么快。
秦耀为了给她压惊,带她到景灵宫东墙下的长庆楼用饭。
长庆楼位置好,环境雅致,私密性极好,汴京城的夫人贵女们常来楼中消遣。
秦莞最喜欢他家的桐皮面和石肚羹,秦耀闲暇时便会带她来吃,二楼的雅间“魏紫”常常给他们兄妹备着。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便撞上了梁桢。
梁桢身边跟着一名五大三粗的长随,名叫大海,是他最信任的人。大海见过梁桢怀里的画像,是以看到秦莞时不由愣住了。
秦耀面色一寒,唰的一声抽出长剑,直指大海面门。
翠柏在后面配音:“闭上你的狗眼!”
大海可不是普通的长随,他是实打实上过战场立过功的,身上还挂着个“指挥使”的头衔,管着一营的兵力,在西北大营横着走,怎会受这等鸟气?
大海想炸。
不过,没等他炸掉,秦耀的剑尖便被梁桢抵住了,用的是一方石砚。
梁桢凤眸微眯,显出几分冷酷。
大海趁机冲翠柏喊:“收起你的破剑!”
翠柏翻了个白眼,“傻子。”
大海气极,捏起拳头就要朝他抡过来。
秦莞将将反应过来,连忙抓住秦耀的衣袖,“大哥哥,快收了剑,这位便是我说的救我的那位郎君。”
秦耀皱了皱眉,似是不满于宝贝妹妹夸了一路的救命恩人的长随竟是个见色起意的登徒子——此判断完全出于妹控兄长的夸张揣测——不过,他还是收起剑,没什么诚意地冲着梁桢抱了抱拳。
“多谢了。”
梁桢没接他的话,借此表达自己的不屑。
秦耀冷哼一声,没再多说。
梁桢也抿了抿唇,满脸倨傲。
秦莞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尴尬地打圆场:“今日多亏梁郎君出手相助,万言不足以致谢,择日不如撞日,郎君若不嫌弃,便由我家长兄做东请您吃顿酒席,聊表谢意。”
梁桢看着她,道:“酒席便罢了,只是在下有一事想请教娘子,不知娘子可否行个方便?”
“不行。”不待秦莞答话,秦耀便断然拒绝。
梁桢原来就不是好脾性的,三番两次被针对,顿时拉下脸。
秦莞抱歉地冲他笑笑,转而捏着秦耀的衣袖小声求:“哥,这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么大的恩情,不过是问几句话,你就应了吧?”
秦耀最受不了宝贝妹妹这般小意撒娇,梗着脖子道:“一起进去。”
秦莞连忙点点头,笑盈盈地看向梁桢,“郎君,请——”
梁桢却不乐意了,“我梁某想做何事,还不需要如此上赶着。”
他的视线和秦耀的在半空中相撞,仿佛亮起噼哩啪啦的小火花。
秦莞简直惊呆了——这年头,男人都这么难伺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