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善》古栈东南

1、楔子

　　四海八荒，当属南荒之都陌城最是繁华。

　　陌城的六月还不是很炎热。优柔的微风拂面而去，带动了天际几片薄纱似的轻云，温柔地掠过人的脸庞，带有些许舒适的痒意。
　　市上车水马龙，有金发碧眼的西陆商人，有穿着古怪的海国人，也有一些小仙牵着坐骑匆匆地穿梭在人群中，市里行间吆喝声却从未断过。
　　陌城的中心有个庙宇，庙宇里有一个古老的祭坛，善男信女们虔诚地请求供奉在祭坛上的神保佑自己……

　　阳光越过这些盛世繁华，跳跃着停在一条里弄的木房二楼窗台上，阳光中小小的颗粒凝神安静地看着窗边眼神空洞，坐在轮椅上的青衣女子。

　　那女子坐在轮椅上，纤细的手搭在古老的窗台上，微笑着倾听风中传来的喧哗声。她身上散发的气质让人想出在她还未失去视觉、坐上轮椅之前是怎样的模样——那样沉静啊，似乎能通过那层无形的韵味看见在那空洞眼神之后曾经乌黑而明亮的眼眸。
　　她抬手摸索了一下窗边的墙，确认了方向，便转动轮椅上的木轮，踩过地板上无数的细线，最终停在堆满灰尘的梳妆台上。挥手拭去红木台上厚厚的灰尘，她心中念咒，意念稍稍一动，台上便浮现出一道凸痕。那道凸痕却是一柄封印在木里许久却仍见寒光的剑。

　　青衣女子伸手摩挲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青铜质剑柄，样子有些黯然。过了许久，她才喃喃道：“怀善。”她的声音飘渺，似是将这个熟悉无比的名字忘了几个沧海桑田。那柄剑听见主子的召唤，很是兴奋，从红木台中一跃而起，悬在空中嗡嗡作响。青衣女子伸出去想握住剑柄的手顿了几顿，她觉得这个这个场景略略有些熟悉，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遇见过。
　　那都是几千年以前的事情了，仔细想起来那时发生的事还真是有点多呢。青衣女子嘴角牵着笑容，如数珍宝地回想少时的每件事情，想从里面寻出到底是哪个场景与现下这个样子如此相似。
　　双手托腮，她垂下眼眸，细细回想那些飘荡在回忆里的过往。

　　日落西山，陌城里华灯初上，青衣女子的回想终于定格在四千六百年以前的那段日子，定格在那时间仿佛永远静止的陌城里。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场景，只不过少了三人罢了。当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青衣女子轻轻叹气。
　　她朝空中的长剑伸手，怀善便嗡嗡嘤着飞来，停在她的手掌上。泛着寒光的剑身刻着缠绵繁复的茵草，剑尖上的倒钩依旧锋利。只是曾经有过多的鲜血把怀善染得微微泛红，现下散发着淡且陈旧的血腥味。
　　四千年前，刚刚失去了所有的她在这座木楼布下结界的时候，青衣女子曾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想过：这样一柄饮饱了鲜血的剑竟叫“怀善”，多可笑。

　　朝怀善招招手，它便嗡嗡地嘤着飞至青衣女子的怀中，她将怀善抱在怀中，脸颊靠在剑柄上，神色哀伤。良久，她才转动轮椅回到窗前，拉了拉窗边的一根线——那条线连着屋里的铃铛。只听叮当一声，那铃儿摇响，牵动许多细线，细线的另一端系着的施了火咒的小铃铛便叮叮作响，从底端激射出许多的火苗，点亮屋角的蜡烛，有些昏暗的房间霎时一片明亮。
　　这是四千年来她的习惯——即使看不见，她也喜欢在能闻到陌城中传来的烟火味道之后把屋子点得亮堂堂。似乎这样做，她才会稍微安心一些。

　　满屋的烛火亮起之后，青衣女子将疏时放于膝上，转动木轮，缓缓来到窗边，仰面望着太阳缓缓落下的远方。青衣女子的手搭在轮椅扶手之上，空洞的双眸似乎能望见北荒西面的海洋与它的彼岸。那些浩瀚的波浪与贴着海面滑行的白云，还有那些飞翔在大海之上的海鸟。
　　嘴角挂上微笑，青衣女子觉得少时的梦离自己并不遥远。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青衣女子微微叹气，尽管满屋灯火堂皇，但她觉得心底最初的支柱已经开始动摇，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孤寂慢慢上涌。她握紧了怀善，剑柄上繁复的花纹深深印入掌心。
　　天已经完全黑了。陌城又开始了晚上的繁华，集市上远远传来的喧哗声与这古老的木楼里寂寞的沉静格格不入。青衣女子的眸有些许的湿润。
　　她把头靠在轮椅上，瞑目回想着。隔了四千年之久的泪水终于如决堤般的洪水一般潸然而下。
　　又过了许久，天已经微微亮了。木楼里燃了一夜之久的蜡烛已快烧尽，微小的火苗在烛台上轻轻跳动着。从古老的木窗台上望去，一轮金红的太阳正从东面缓缓升起，当第一缕阳光照射进屋子里的时候，那些已经燃烧殆尽的蜡烛在符咒的魔力下又恢复如初。
　　屋子里忽然响起一声重重的叹息，伴随而来的是轻轻的念咒声，声音很轻，语速缓慢。“隐诀”的咒语只不过三句，青衣女子却念了足足一刻钟。她回想着初学“隐诀”时师尊所说的——
　　“若施了‘隐诀’，便会沉沉睡去。而时间则与念咒的速度和修为有关，念咒速度缓慢些，修为深些，便睡得更久一些；速度快些，修为浅些，便睡得浅一些。不过现下是练习，我会在一旁会用‘醒诀’唤醒你们。”那时师尊这样说，“这‘隐诀’是上古时神魔大战之中，魔族败落，王室为了保持最后的骄傲用于自杀而创，不过传至后来，咒语中致死的部分遗失了，于是便有了如今的‘隐诀’。”
　　她缓缓念完最后几个字，嘴角噙着笑。我现下念了这么久的咒，这次大抵会睡三四千年吧，只是，师尊再不会唤醒我了。她这样想。

　　轻轻的，带着一丝黯然的念咒声缓缓止住。在沉沉睡去之前，青衣女子想，
　　——也许我会梦到很久以前的事，或许还会再次看见他们，再次见到已经模糊了的曾经熟悉的音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