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月落雪》俊君

51、山穷水复疑无路

　　山穷水复疑无路

　　灰暗的烛火，来自于身体溃烂的腐臭，深邃的牢笼，连老鼠都不屑光顾。
　　咯噔！漆黑的陈锁被刚劲的手指生生扭断，发出闷响。
　　如果不曾先知，任何人都不会留意墙角那个半身浸在水中的身影。
　　“老毒物，趁着宗真不在家，你走吧！”黑衣男子虽在笑说，眼里还有多了几分复杂。
　　几乎融入污秽的人，抖了抖惨白的发，衰老的面容上扯出一个瘆人的笑，“嘿嘿，这挺好，离了家，我还能去哪？”
　　男子有些恼怒，不顾那些污水脏了衣裳，大步跨进水里，一把拎起毒魍，“让你走你就走！啰嗦什么！”
　　毒魍用仅剩的一手拨了拨头发，抬起头，“我走了，你怎么办？”
　　完颜宗真是什么人，他们这几个贴身暗卫最清楚不过。。
　　拳魑放下毒魍的衣领，叹气，“他还能把我怎么样，四个人死的死，伤的伤，就剩下我一个，即使主子震怒，想来也不会大碍。。。”
　　毒魍心中也是一阵心酸，当年四人意气风发的情形历历在目。。
　　“你快走吧，我自会对主子解释，出去以后，找个地方行医也好，娶房媳妇种地也好，总之，不要再回来！”
　　毒魍感激，“兄弟，我有事未了，总是心不甘，只要我完成这件事，我一定回来向宗真请死！”
　　提起衣襟，他拉住笼门，翻了出去。
　　拳魑猛然想起，“等等！”
　　毒魍站住了脚步。
　　“前几日，我来提无情的时候，这里寒气弥漫墙上满是冰珠，而无情走后，又一切如常，你说的，可是这件事？”
　　毒魍点点头，“我以内力助他修习凝息大法，内息亏损才被宗真察觉，不过，后来又与他一起练了几次。无情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其实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突破了第三重，他甚至用寒气帮我封住了伤处，”毒魍的眼忽然闪现出那种类似孩子般的天真与好奇，“兄弟，你知道吗？很有可能，我这套从来就没派上过用场的医术，真的要成功了！”
　　拳魑会心一笑，“老毒物就是老毒物，为了翻新那些破烂医书，什么都不顾。”
　　“活着的时候，我想看看结果。。。”毒魍拾阶而上。。
　　拳魑步出水笼，“喂，那个无情，现在可能落单了。。。”
　　毒魍兴冲冲推开地牢的门，阳光，又一次站在阳光下，多么美好。

　　铁手离开已经一天一夜了，蓝若飞忍不住，牵走了他们仅剩的马，出门寻找。
　　无情却一直留在了农庄，若有所思。
　　略微改变的风向令他欣慰，因为，那个人，果然没有放弃。
　　“来了？”
　　他的脚步有些凝滞，不复之前的敏捷，看来铁手的那一拳伤的不轻。
　　冷血直直望着无情，久久，“大师兄，请你还追命一个清白。”
　　无情很平静，“所以，我等了你这么久。”
　　冷血盯着他，“你相信我们？”
　　无情的声音本就清朗，此时，掷地有声，“我信。”
　　冷血微咳一声，上前半步，无情却摆摆手，“我们路上说，现在，先帮我找到铁老爹和游冬的坟墓。。”

　　那日，无情与蓝若飞离开的时候，冷血就在偏房，守着追命。
　　追命最近已经平和了很多，虽然还是认不得人，不过，似乎是来自于本能，他从没吵过要回去。
　　冷血想过，这样的他，纯净如纸，如果一直这样，其实也不错。。。
　　傍晚时分，追命嚷饿，冷血依了他，去厨房拿了几个馒头。
　　也就是这不到一刻的时间，回来的时候，追命竟然不见了。
　　冷血大惊，屋内没有打斗的痕迹，只能说明是他自己离开。
　　来不及多想冷血便出门追，但是追命轻功独步天下，开始还能看到些许雪痕，不久便彻底失了他的踪迹。
　　调虎离山，在想到这个可能的时候，冷血心中一阵恐慌。
　　冷血冷血，江湖上的人这么叫他，可是，实际上，他的血，比谁都热。
　　四大名捕中，他视兄弟为手足，最看重义气。
　　但是，当他跨入农庄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所以，你肯定不是追命？如果他去而复返，在你之前动手呢？毕竟他是完颜宗真的人。。”
　　“不会！”冷血胸中一撞，激动辩解，“他不会的，他从来都没有提过要回去，而且，时间也不对，他杀了人，路只有两条，即使在路上没有遇到我，他也该遇到你们，所以，一定不是他。。。”
　　无情淡淡道，“我知道。。”
　　冷血抬头，发现前方不远的地方，两处新起的坟茔。
　　“大师兄，我们来这里？”
　　无情有些犹豫，“也许能查到些什么。。”
　　冷血恍然大悟，局促不安，“大师兄，你是想？不行！二师兄新丧父妹，我们这样。。。”
　　无情的侧脸都笼上了愁绪，“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尸体，才能告诉我们最后发生的事。”
　　“可是。。。”
　　无情决然，“没有可是，不仅是为追命，更是为铁老爹和游冬讨一个公道。”跪在二人的坟前，无情垂目颔首，百感交集。
　　伯父在天之灵，请谅解无情今日所作所为，他日待为伯父报仇之后，无情粉身碎骨亦无怨。
　　“冷血，动手。”
　　无情凝声，冷血踌躇，最终不得不推到墓碑。。。
　　那墓碑虽是朽木，却沾染着铁手的赤诚鲜血。。。。。
　　世人眼中，他们是纵横江湖的名捕，惩奸除恶的英雄。
　　然而，他们也有感情，也有些无法突破的桎梏。
　　冷血的剑，掘出冷硬的冻土，越来越深。
　　终于看到老人尸骨的那刻，无情缓缓闭了眼，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更清楚的是，他也许，会为此付出代价。。。
　　“冷血，帮我守着。。。”

　　铁手立于山林之间，前一刻的他还憧憬美好的田园，后一刻，天崩地裂。
　　他不清楚为什么逃出来的人是他，只是，他没有办法再留在那里，回味痛苦。
　　怎么面对，怎么承受，他这一生，没有为父亲和妹妹做过些什么，最后，居然累得父妹惨死。
　　其实，他不恨追命，即使他真的是元凶。。。
　　他更恨的是自己，与其说恨，不如说是潮水般的内疚。。
　　“对不起。”
　　铁手回首，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
　　他的手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时时紧握着那支和无情一样的桃花箫。
　　“没有保护好你的家人，对不起。”如果是过去，他会亮出他的银雀，拉起铁手，走，我们去报仇。
　　而今天，他是平和了许多的晟王。。
　　一日一夜的巨变，铁手也累了。
　　“与你无关。”
　　吴晟颜轻声，“如果不是为我，你便不会离开，也许，就不会有今日之事。”
　　铁手摇摇头，“我也想过，可是，天意如此吧，冥冥之中，似乎注定了我要来会宁经历这一切，我对他很不好，我不顾他的反对执意来会宁，我不听他的劝阻坚持留三天，甚至，我刚刚还横眉冷对。。。现在想来，幸好他当时不在。。。”
　　吴晟颜轻笑，“既然如此，你还是早些回去吧，珍惜眼前人。。”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你们？在做什么。。。”
　　当熟悉的嗓音在耳中沙沙响起，无情的眼睛也未回头瞧上一眼。
　　生死都没有冲刷尽刻骨的相思，是否能化解他心中的怒火？
　　四周空气苦寒，血腥味却重得刺鼻，无情开始害怕，手中的匕首落了地。
　　冷血出手拦住铁手，“二师兄，你听我说。大师兄想找出真凶，所以。。。”
　　昨日之日，我不曾听你说。
　　今日之时，再多言又有何用？
　　一步一步，他的眼，不知是喜，是悲，是愁，还是恨，“好个四大名捕之首无情，我只问你一句，你下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是我的父亲，他是因你而涉足犯险丧命的我的父亲！”双膝落地，如果说刚刚还是庆幸，甚至还有对他的抱歉，那么此时的铁手已是死水般的绝望。
　　无情苦笑，这是他和铁手的无数次对视中，最为特殊的一次。
　　那双如炬的眼睛依然放出光芒，只是再也没有自己的影子。
　　“或者你很难接受，不过，我已经可以确定，凶手不是追命。。。”
　　“你住口！”
　　比起风景宜人的神捕司，会宁没有青山绿水的延绵不绝，没有兄弟共饮的畅快，也没有美人凝目的痴缠慕怨。
　　会宁的雪地上，他的父亲面目全非，支离破碎。
　　他的妹妹，没有了曼妙的身躯，裸露着胸骨，在寒风中瑟瑟。
　　“无情，你说，能原谅吗？”你让我怎么原谅你？
　　恨啊，最恨的便是明明知道你没有错，最恨的是便是你将我置于何地，最恨的，是你与我杀父仇人有何区别。。。
　　无情忧郁的眼此时更像蒙了一层薄雾，朦胧悲戚。
　　“伯父和游冬虽然伤在胸口，但是内脏却未损伤，以追命功力，绝对不会如此。既无其他外伤，若想进行下一步，只能化尸验骨。。。”
　　啪！
　　天色阴霾，遥远的看不到曙光。
　　“这是你第二次打我。”
　　无情风轻云淡。。。。
　　第一次，你把我从困窘中救了出来，你对我说，这不是我认识的无情。。。
　　第二次，你说，无法原谅我。。。
　　“铁手，对不起。”无情轻唤，只是，那人的心早已系在那平平的土堆和一地血污，充耳不闻。
　　前尘往事纷腾聚拢，他整理的，不仅仅是父妹的残骸，更是自己的心绪。
　　“你走吧。”当那块碑再次立于原地的时候，铁手这样说。
　　“二师兄。。。”冷血不擅言辞，他实在难以表达此时的歉疚。
　　“回去汴京，回去神捕司，不要再来会宁。。。”铁手定定跪在墓前，这次，冷血知道，他指的并不是自己。
　　无情做错了什么?
　　铁手讲不出来，只是，他们都需要时间。。。‘
　　怪只怪，错在兄弟情深，错在一腔热血，错在流年暗换，错在造化弄人。。。。
　　“我们走吧。”无情对冷血说。
　　心有千千结，我们都需要时间。。。。

　　大师兄，你有什么打算。
　　冷血已经茫然。
　　冷血，你尽快找到追命，我担心他。
　　那你呢？
　　我？你无需担心，他不走，我自然不会离开。。。。。

　　送走了冷血，遥望暮霭沉沉的苍穹，往事难留。
　　无情忽然幡悟，天地之间，原来只得自己一席孤影，孑然一身。。。
　　山重水复，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初，前程，无路。。。。。。。。

　　我发现，双坑真的很难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