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月落雪》俊君

36、结局篇 中

　　“住手！”这呼喊里有焦急，更有欣喜。
　　耳边都是乱乱的喊杀声指责声声声不息，但是那个浑厚的嗓音在这混乱中却如此清晰。
　　抬起头，未及开口已笑逐颜开，“铁手，你来了。。。。”
　　山也迢迢，水也迢迢，这短短的几步路，仿佛走了千年般疲倦而苍凉。
　　“铁捕头，这。。。。。。。”兵士们有的在问。
　　眼前的男子秀立如峰，意气匀俊，单单立于城外，竟是一派风度，如神潇洒。
　　白衣迎着晚风，在夜里格外显眼。
　　纵使相逢不识，常驻京中的守军大抵还是猜到眼前人是谁。
　　白衣，沉静，冷漠，无情。。。。。。。。。。。
　　四大名捕之首——成崖余。。。。。。。。
　　三三两两放下弓箭，守军们疑惑地看着首领。
　　“继续追。”铁手说着这话，感觉很不理直气壮，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眼里，渐渐染上了无情的忧郁。
　　一个个人擦过身边，咫尺天涯，纷纷扰扰，兜了一个大圈，一切又回到了过去。
　　铁手没有动，无情也没有动，两两相望，脉脉不得语。
　　久久，四周静了，人迹少了。
　　“结束了吗？”无情问。
　　“也许还没。”铁手答。
　　无情摇动了轮椅，细沙上留下了两道硬痕。
　　铁手慢慢走着，足迹里还隐隐有血迹。
　　花飞花落花满天,潮起潮落潮不眠,情深情浅，不过一笑间。
　　无情笑了，铁手也笑了。。。。。
　　看惯风云，最美的，不过你的一笑。

　　巷陌喧嚣，青石路寒。
　　当冲出皇城的时候，吴晟颜以为他看到的是幻觉。。。。。
　　兵分三路，两路进攻，一路屠城。
　　即使是被尽数消灭，貌似街上的胜景也不见得会恢复如初如此之快吧？
　　没有青狼的影子，没有屠城的样子。。。
　　躲进幽深的巷子，那里有宿醉的汉子未醒。
　　不愿意放弃，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活着！
　　活着做什么？吴晟颜不敢想，因为他没有答案，在城外的山神庙，还有他逃出生天的几个兄弟，师傅离开老宅的话，也许雪鹰还活着。。。。。
　　至少，还有放心不下的事，看一眼也是好的。
　　城门关了，只能等待着明天的第一个机会。。。。。。。
　　倦倦的丢下满是鲜血的剑，不知道从哪里夺来的。
　　扯下醉汉的衣装，擦上重重的泥土，腥臭难耐。
　　只要我活着，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沐浴着晨曦，小商贩们各自为昨夜的收账而兴奋着。
　　城门大开，多了几张可有可无的通缉告示。。。
　　衣衫褴褛的乞丐结队走出了城门，准备另谋生路。
　　也就是那时，吴晟颜离开了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出了城，离了队，顾不得身上的诸多伤痕，他向山神庙疾奔而去。
　　一夜之间，轻松的出发，痛快的对战，震惊的背叛，殊死的搏斗，丧亲的重击。。。。。。
　　对吴晟颜来说，这短短的一夜，很多东西都覆水难收，眼里仿佛还存着那些鲜红的血，红得刺目，红得惊心。。。。。
　　远远的，看到了山神庙，如果门口不是有几具尸体的话，他该会高兴。
　　他们死了，那些随着他闯宫，而后得救的漏网之鱼，那些本来可以随他回到草原复仇的兄弟们，死了。
　　长长的刀痕，一刀致命，伤口微寒，这把刀的主人，和自己，是旧识。
　　拂过一人的眼，不管怎么样，死还是瞑目的好。
　　“出来吧。”吴晟颜的声音近乎嘶哑。
　　一个人慢慢从后面走了出来。
　　吴晟颜笑了，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与乞丐无异。人家风轻云淡，好不自在。
　　青狼丢下了手中的刀，刀深深地插入了土里。
　　扑通一声，人已跪落尘埃。
　　“晟王。。。”不是主子，而是晟王，对他而言。
　　吴晟颜了然了，汴京的繁华依旧，可怜了那些尚未入城就惨遭杀害的死士。
　　“你跟了我十年，完颜阿骨打真是用心良苦，”清晨的空气很凉，今日，正是立秋了吧。
　　青狼郑重落了一个头，些许哽咽,“晟王爱民如子，深得人心，又是正统。我自幼跟随左右，晟王的好，自然记在心上。可是我呼和家三辈尽受大王子恩泽，大王子宅心仁厚，青狼不得不从。。。。。”
　　吴晟颜的脸藏在肮脏的泥土下，一双眼却清亮的很，这一辈子，从没如此清醒过。
　　相恨不如潮有信，他不恨，要恨也是恨自己的天真而已。
　　“所以呢。。。。”知道这些有什么用，不过一场空谈。
　　当年的将帅豪气，昨日的兄弟情深。
　　耳边是青狼那一声声的誓死效忠大金。。
　　对啊，他效忠的是大金，而大金的君主并不是自己。。。
　　终究是自己的愚蠢。。。。
　　微风吹过青狼的发，一种很不知所措的感觉涌了上来。
　　“晟王，我不杀您，您走吧，走得远远的，”这，是青狼的极限，没有完成任务的奸细，只有一条路，死。。。。。。
　　吴晟颜慢慢转过身，那双瞳仁已经宠辱不惊。
　　看得青狼一阵心慌，“晟王，大金容不得两个王，所以，您放弃吧。”
　　“所以，完颜阿骨打一开始就是既想要十五城，又想除了我？”这其实已不需要疑问。
　　青狼起身，抽起地上的刀，“主子，这是我最后一次叫您主子，你走吧，不要再入大金。”
　　无言，对着沉默。
　　吴晟颜笑了，笑得犹如一声叹息。
　　裂帛之声，风云变色。
　　青狼凝住了，缓缓回神，回首看去，泪眼婆娑。
　　“你。。。。”
　　“对不起主子的人，都要去死！！”有点颤抖的声音，无比坚决。
　　阑干红泪，为何相思难剪断，雪鹰立于后，弓圆箭疾。
　　青狼木然。
　　第二声箭响，逾喉而过，在青狼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草原儿女，个个善骑善射，雪鹰是个例外。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狼教的好，把一个大夫教成了神箭手。
　　雪鹰一生中，救的人远远多于杀的人，只不过，不杀不代表不能杀。。。。
　　抹干那呼之欲出的泪，“主子。。。。”
　　吴晟颜看着这个姑娘，一时间有些恍惚。
　　可信吗？
　　她跟了你那么久。。。。
　　刚不是才倒下一个跟了十年的。。。。。
　　“主子！”雪鹰哭了，吴晟颜不一样了，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但是整个人的感觉变了。
　　这一声倒是醒了不少，吴晟颜大步走了过去。
　　雪鹰从怀里拿出两封信，“主子，这一封是老元帅给您的，一封，是无情公子的。。”
　　吴晟颜复杂得接过，扯开展读，夜深明月梦婵娟,千金难留是红颜。。。。
　　将令一封信放于怀里，“雪鹰，我们走吧。。。。”
　　天边燃起一片红霞，来时花铺满路，去时已荒芜。。。。
　　雪鹰深深看了青狼那未合的眼，终是抽泣着尾随离去。
　　青狼生性戏谑，懂得讨人开心，最后的最后，映着胸前被人丢落的珠花，竟似一丝微笑。
　　其实，这样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斩断索桥的铁链，吴晟颜知道，这一切都结束了，或许是一切重新开始。
　　随风而去的，是那一片片纸屑，带着无情的诀别。
　　静拂云根别故山，空树临风襟袖寒，无情的信，很简单，留了一个生门，指了一条明路。
　　汴京城外的铁索桥，没了，追兵，只能隔岸相望。
　　“主子，我们走吧。”雪鹰轻声说。
　　“恩。。。。”带着一身的尘埃，归去。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 。
　　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
　　过去的日子幸福过，值得珍藏。
　　今日的失败惨烈过，他日观来，也是一笔财富。
　　刚刚的事情仍在，不是不相信雪鹰，而是不相信自己，信任吗，天下间，谁可信？
　　吴晟颜死了，众叛亲离，他，该是死了。。
　　崖边传来箫声，陪伴着他离去。。。
　　另一个霸主，从此诞生。。。。。。。

　　扶住无情的肩，铁手心中有千般话语。
　　“回去吧。。。”
　　收起那通体碧落的桃花箫，无情点头。
　　放松了全身，交与那人，耳语间。。。。
　　我们回家。。。
　　这次，是真的归属。。。。。。

　　歌舞升平后立刻的庄重肃穆着实可笑。。。。
　　“圣上压惊。”杨戬递过一盅温温的参汤，那表情令无情一阵阵恶心。
　　明黄龙袍褶褶皱皱，接过参汤颤颤抖抖，气得说不出话，想了一想，手抖得心烦，索性丢了翡翠的小碗，砸了高太尉一身。。。。。
　　“成何体统！！被人家杀到家门口来！！你这太尉怎么做的！！要不是诸葛卿家和舒卿家，朕，朕。。。。”朕就惨了这句是打死他他也不会说的。。。。
　　被主人打了一棒的狗耸达着耳朵，没有什么精神。
　　杨戬上前，一脸奸笑瞥了诸葛一眼，颇有深意。
　　“圣上，刚刚有追捕至城门的兵士均有目共睹，成捕头貌似纵嫌犯逃走。。。”
　　霎时议论纷纷。
　　徽宗沉了脸，“成捕头，可有此事？”
　　无情微微轻颤的嘴角，既然做得出，如今就不怕落人口实。
　　大殿之上，飘飘然以寄傲，白衣无情佳公子。
　　“回圣上话，此事属实，但是内有详情。”无情曾经很庆幸，在这文武百官中，唯独自己可以免得了那跪拜之礼，无情跪天跪地，中间跪父母，这个纵情花鸟的天子，如果硬要他折了膝盖，宁愿它再废一次！
　　徽宗明显惊魂未定，无情的淡定正是他需要的。
　　“第一，来人身份不明，如此声势浩大的阵仗，必有幕后之人，这幕后之人是谁，尚待商榷；第二，正值宋金和谈，未免有些凑巧，这内情不得而知，；第三，这几百人入了皇城入无人之地，若非早有准备，我大宋一干朝臣不保，此间必有内应。以上三条原因，无情认为，此人不能死，故出手相救。”
　　经过了腥风血雨，撑过了鞍马风霜，远远看着出于朝中的孩子，诸葛的眼眶有些发热。
　　他年轻，睿智，天妒英才说的常常是这样的人。
　　几月不见，无情变了，眼神更加锐利，仿佛散发着最后的光热。
　　“成卿家说的不错。”徽宗赞许。
　　诸葛出列，“圣上恕罪，臣恳请在事情弄清之前，追回兵符，待真相查明，金宋和谈不迟。”
　　杨戬跨出一步，“兵符已发出三日，岂能追回。”
　　“臣已快马加鞭，提前追回了兵符，请圣上恕罪。”诸葛双膝点地。
　　“你这是抗旨！！”杨戬跳脚。
　　徽宗不知道如何取舍，望向无情，“圣上，此事非同小可，是否与金国有关系，尚待考证。金国宗真王爷单是一颗真假莫辨的珠子，交换十五城，却是有些草率了。”
　　高俅吓得不敢说话，这敢说天子草率的，还真是古今第一人。
　　“哦，成卿家的意思是朕不对？”
　　“臣无此意，只是，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无情颔首。
　　徽宗点头许可。
　　无情岿然自在，不动如山，“臣查证典史，青龙珠者，内涵天然游龙翠根，晶莹圆润似夜明珠，更久闻御史大夫何大人善鉴赏奇珍，请圣上赐宝，代何大人鉴定真假。”
　　徽宗犹豫再三，还是同意。
　　何大人参详半刻，终于得出结论，“此珠圆润有余，乃上佳夜明珠，怎奈内有云雾浑浊，不见真龙翠根，而且浸于水中不见浮起，此珠，乃是赝品。”
　　高俅跪倒在地，面色如土。
　　徽宗大开着嘴，不敢相信。
　　“这，这，也许宗真王爷也是不知情的，何况，何况。。。。”杨戬的巧言渐渐声息。
　　无情冷笑，“敢问杨大人，宗真王爷此时身在何处？”
　　徽宗猛然想起，刚刚还在身边的完颜宗真不知何时不见了影子。。。。
　　“诸葛卿家得回兵符大功一件，快，快，快把人给我追回来！！”徽宗起身，捉皱了上好的娟巾。
　　无情松了一口气，借口虽蹩脚，但是也算了了一件麻烦事。
　　看着等在殿外的人，能将傲岸与温情结合得如此完美的人，天下只此一人。
　　倚在椅子上，懒得再动，耗尽了心力，想睡。
　　睡吧，心底听到那个人说。
　　乘风破浪，一朝静寂，唯君而已。
　　未来的路很长，还要走很久，怕只怕没有时间。。。。。
　　今日立秋。。。。。。。。
　　铁手推着无情，最后离开了死气沉沉的大殿。
　　宠溺得擦掉他嘴边蜿蜒而下的一丝鲜红，我们还是可以幸福的，无情。
　　从今天起，谁也不能将你夺走，神佛皆杀，天上地下，有我陪你。

　　完颜宗真坐在马车上，穿着汉人的衣服，真是个粉团团的娃娃。
　　“主子，到了。”拳魑的声音传来，撩起车帘，跳下车，紧紧披风，宗真走进祠堂。
　　一个人风风火火冲了出来，“宗真，你没事吧？”
　　完颜宗真斜眼一瞥，那人便瑟缩着不敢上前。
　　见怪不怪直接忽视，宗真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废弃的祠堂，绕到佛像之后，旋转烛台，地上霍的开了好大一扇门。
　　坐于暗室正中，捏着刚传来的消息，他怒不可遏！！
　　恨得牙根痒，摔掉毒魍刚奉上的香茶，好似此时大殿上那可怜的参汤一般，落地粉碎。
　　“主子，你看这。。。”拳魑皱眉，依消息所言，兵符被追回，十五城已是破灭，而吴晟颜，也逃了出去。
　　转了几圈，似乎平静了不少，宗真的中指敲着桌子，咚咚作响。
　　拳魑和毒魍都白了脸，每每这个时候，便意味着这位小王爷想着石破天惊之事。
　　可是，“我们回去。。。”想了半晌，宗真说。
　　“主子，我们两个任务都失败，主上那里怎么办？”
　　“两个？呵呵，”宗真的神色飞扬着，“我想完成的任务只有一个。。。。。”
　　其他人莫名其妙，转过身子，宗真笑着，如释重负，那是只有他自己才懂的东西。
　　“飞魉死了？”只是问问，没有人会为一个死人浪费精神。
　　“恩。。。。。。”毒魍闷闷地说，他甚重情意，飞魉恍如姐姐一般，此时消逝，自然痛心。
　　“魇魅呢？”
　　“他，他还没回来，也没有消息。”拳魑答。
　　果然，“呵呵，这一趟倒是来的不划算了。”寂寞如江南的雨，身边最终只剩得两人。
　　“主子，我们要不要再等等，他去追兵符的。。。”
　　抬手制止，“不必！既然兵符出现在朝堂之上，说明他没有动手，他自恃过高，而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这样的人！下格杀令，见蒲察台，杀无赦！”
　　拳魑有些奇怪，这格杀令要的人是以往的老战友，而不是如丧家之犬的吴晟颜。。。。
　　“我饿。。。。。”嗫嚅的声音隐隐传来，吸引了宗真的视线。
　　一个人蜷在墙角，因为灯火昏暗，他一直都没有注意到。
　　持起烛火，慢慢靠近，那人也似有感觉般抬起了头。。。。。。
　　紫色。。。。
　　梦靥，窒息，痛苦，青龙，紫瞳！！
　　宗真抖了起来，那是他最不堪的记忆，这样的眼，有一个人，也有。。。。。
　　“宗真，你不要怕，这和大妃的眼不一样，她那个是天生的。。。”啪！一个嘴巴乎在毒魍的下巴上。
　　“谁要你多嘴！！”宗真的声音颤抖起来。
　　一把擒住追命的脸，表情嗜血。
　　“很痛，放手。。。。。”还是微弱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宗真问。
　　追命的腹部一抽一抽得疼，因为药物，饥饿的感觉变得不能忍受。
　　茫然撩起眼，一黑一紫，怪异得很。
　　“我不知道，我。。。。。好饿，给我吃的。。。。”
　　宗真忽然笑了，“好，我给你吃的，但是我要你记住一件事。。。”
　　“什么事？”
　　“你，叫做魇魅，是我的暗卫哦，跟着我，可以吃饱，但是你要杀光所有我要你杀的人。。。。。。”
　　“我。。。。。我。。。。魇魅，杀光所有你要我杀的人。。。。。。。”
　　“叫我主人。”
　　“。。。。主人。。。。”
　　哈哈哈哈！！宗真疯狂得笑着，笑出了眼泪，这次中原之行，不是全无收获。
　　拳魑和毒魍对视，心中有了大概。
　　无情！！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为那新的魇魅披上披风，轻声说着，走吧。。。
　　跨出暗室，那只失去正常功能的紫瞳在阳光下刺痛着，懵懵懂懂。。。。。
　　浑浊的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隐隐记得那个叫冷凌弃的人，有一天，会来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