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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八万劫,裂心魂 ...

  •   天幕沉沉,寒风萧萧。
      承明殿内烧足了火炭,直烤的人昏昏欲睡。
      书案之上,半伏着一个人,手中虚握着的一册书卷已大半脱出手外。
      垂落下的一缕额发遮住了如刀削出的锋利眼角,微微阖起的眼帘掩住了那无人敢于直视的目光。
      韩常站在三步之外,默默地等了小半盏茶的功夫,才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俯下身子低声道,“殿下爷。。。”
      书卷自手中脱出,’啪’地坠在了地下。韩常不由一惊,立即跪下身去,将书卷拾捡起来。抬眼的那一瞬,心下一骇,险些松了手。
      那双眼睛,他从未敢,也从未想过要去直视。
      他立即低下了头。
      八年余,身边的同僚朋友已是换了一茬又一茬,自己仍服侍在这位殿下爷身侧。
      他不算是个聪明伶俐之人,却颇摸的准殿下爷的脾气。
      伴君侧,需得聪明,却不能太聪明。
      韩常用袖子拂了拂书卷,双手奉上,恭声道,“殿下,肖旗大人回来了,正在殿外候着呢”。
      四殿下的食指指腹在书案上轻轻点了点,道,“哦?何时来的?你怎地不作声?”
      韩常小心翼翼地将书卷放在四殿下手边,起身退至一旁道,“才来一会儿,夜已深,肖大人恐贸然惊扰了殿下休息,嘱咐了奴才几句。正巧奴才方进来,殿下便醒了”。
      四殿下抬了抬手,道,“叫他进来,你先下去罢”。
      韩常喏声后退,不多时,只见一人匆匆而入,俯身跪于案前,一身风尘仆仆,平淡无奇的脸上满是疲倦之色。
      “上前来,查得如何了?”
      肖旗向前几步,低声道,“苏木合与他的部下下落不明,但在沙漠中有混战过的痕迹。怕是如殿下所想,他已被宁玹桀发觉,多半是。。。全军覆没了。另外陌将军的下落,臣无能,还是未寻到,望殿下再容臣几日,臣定会。。。”
      “不必了”,四殿下目中沉如暗水,“陌安留下的那封密信已足够证实本王的判断了。你亲自去了然居传令,调集所有可信之人,暗中搜捕玹璟,记住,留他一口气来见本王”。
      肖旗躬身领命,不禁悄悄地抬头瞧了一眼,只一眼,便又低下了头。
      恐惧,由心底散至全身。
      殿内似乎冷了不少,四殿下慢慢摩挲着书卷,忖了一会儿,朗声道,“韩常”。
      韩常自殿后快步而入,“殿下爷”。
      四殿下招了招手,命他再靠近些,“你去传话给靳文裕,令他速来见本王”。
      韩常应声退去,心中却是讶异非常,不知这殿下爷为何要夤夜召见寒羽军将领,莫非是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世上从未有一成不变的事。
      英雄会逢末路。
      美人难逃迟暮。
      江郎终有才尽。
      即便是已存在了千百年的巍巍雪山,亦会有沧海桑田之日。
      天地寂灭之时,是否亦是万物生灵的终途?
      生死,是否便是了脱的边界?
      只是,认真去思考这些,有何意义么?
      有时候,并无意义。
      八万劫,岂是只言片语。
      玹璟躺在却尘客栈的屋顶,已躺了很久。
      飞雪,很冷,他的身体几乎快要麻痹,但他的心中却不再那般焦躁了。
      雪,竟能使人慢慢平静下来。
      那个人,总喜欢走在雪中,是因他不惧寒冷,还是他只愿与雪为伴?
      遥遥雪山翻银浪,
      知是何人踏雪来。
      玹璟侧过头,静静地瞧着同样静默的却尘雪山,似有些困倦了。
      迷迷糊糊中,十几张信笺如雪片般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阶上,坐着一个身着华服,头戴玉冠的中年男子,他的眼角虽已有了许多细纹,那眼中闪烁着的隐隐光芒,却教人一时瞧不准他的年纪。
      如一匹静静凝注着猎物的雪狼,耐心,兴奋又残酷。
      他的身旁,立着一个方脸粗眉男人,腰间插着一把寒羽剑,隐在阴影处,瞧不清他的面目。
      “陌安,你先出去”。
      那男人躬身退下,“是,殿。。。瑾公子”。
      屋中又变得寂然无声,透过窗纸,隐隐瞧的见一团团的绿影随风浮动。
      阶下立着一人,苍白的皮肤,血红的衣裳。
      美玉无双,人亦如此。
      “你可知与边将潜通是何罪?!”
      宁玹桀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张捡起来的信笺,“侄儿。。。知道”。
      瑾公子缓缓道,“那你可知本王要如何处置?”
      手指揉碎了信笺,纸片如雪簌簌而落,宁玹桀闭上了嘴,用力抿着唇。
      瑾公子眸色一暗,厉声道,“谁给你的胆子??在本王面前也敢拒不回话!”
      宁玹桀蓦地抬头,凝注着阶上之人,慢慢道,“殿下既已有了这些书信,本可立即下旨彻查降罪。但殿下非但未声张,反倒化名瑾公子要侄儿前来相见,莫不是有着另外的打算么?”
      瑾公子仔细地瞧着他,眼中浮起一丝意味难明的笑意,“此处,你可认得?”
      宁玹桀道,“殿下莫非忘记了,侄儿是被蒙了眼睛’请’来此地的”。
      瑾公子道,“此处为了然居”。
      宁玹桀诧异道,“了然居?”
      瑾公子道,“不错,想必你已有所耳闻了”。
      宁玹桀略一点头,道,“近一年来,频频听闻,多是些暗地里的生意,亦刺探江湖各势力的隐秘,颇有野心”。
      瑾公子笑了一笑,瞧着他道,“半年未见,不仅身量长了不少,撒谎的功力亦是大有长进”。
      宁玹桀淡淡道,“殿下这话,侄儿不明白”。
      瑾公子冷笑道,“不明白?这莫知林你来过不知多少次了,还会认不出么?!”
      宁玹桀瞧了瞧四周,蹙眉疑惑道,“此处是莫知林?莫知林侄儿是来过的,却不知里头还有这么一处。。。”
      “你不知?萧逸川也不知么?”
      宁玹桀低下了头,心中已是骇然。
      “你可知那萧逸川是何人?”
      “他。。。是了然居伤字诀中一名仵作”。
      “哦?区区一名不入流的仵作也值得你屡屡相见?”
      宁玹桀默了半晌,道,“他是。。。无音师”。
      瑾公子的面色缓了缓,道,“你是如何认得他的?”
      宁玹桀道,“几月前,了然居走了一桩生意,牵涉了宁家的四家药铺。侄儿循着线索追查时,偶然撞见了他,无意间发现了他的身份”。
      瑾公子沉声道,“江湖四大术师向来神秘难寻,怎会轻易便被你认出?”
      宁玹桀心念转动,道,“这一点侄儿并非未怀疑过,殿下既亦认得此人,想必他定是有什么特殊之处了”。
      瑾公子道,“本王的寒羽尉,确实是有两位将军”。
      “两位?陌将军自然。。。”,语出一半,宁玹桀突地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瞧着瑾公子,“莫非,另一位是。。。是。。。他?”
      瑾公子似对他此刻面上的神情感到很满意,左臂叠起,手中执着一把折扇,右掌按于案上,俯身道,“你以为这些书信是如何到了本王手中的?”
      宁玹桀低着头,一动不动,半晌,只听他低声道,“殿下坐于朝堂,已是坐拥天下,难道还要掌控整个江湖么?”
      瑾公子瞧着他,慢慢道,“天下,自然都是本王的。但本王久居皇城之内,寒羽尉的力量终归有限,所谓天下,不过只得一半罢了。了然居便是本王在朝堂之外的眼睛,若非了然居,本王怎会发觉傅忞同宁陌的狼子野心?”
      宁玹桀身子一僵,霍然道,“这不过只是几封信罢了,纵是他们有二心,季将军也未必会。。。”
      瑾公子眉间已是压不住的怒意,“皇亲与边将暗通,已是大逆不道!莫非本王要眼睁睁地瞧着十几万北寒大军包围皇城,逼宫造反么?!”
      宁玹桀抓起那些信笺,颤声道,“殿下!这几封信来源极是可疑!许是他人陷害。。。”
      一道灰影突地飞出,直打向他的面部。宁玹桀身形未动,只转了转头,任那道灰影狠狠撞在了额角。
      一本封皮坚硬的册子坠于地下,沾上了几点血红。
      “这些信,俱是傅忞的三夫人自他的暗室中取出的,何来陷害一说?!你以为只有这几封密信么?!这是猷安王送来的密报,苏木合同宁陌傅忞联络已久,甚至已在暗中调动大军!先助他二人,再反猷安王,打的好算盘!”
      宁玹桀慢慢跪了下去,冷汗涔涔而落,已是面无人色。阶上之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俱变成千根寒针,万柄利刃,一根一根地刺入心底,一刀一刀地割裂魂灵。
      他拼命克制着怎也止不住地颤栗,打开了那本册子。
      阒寂。
      良久。
      而后是低低的,似恶鬼呜咽一般的笑声。
      瑾公子静静地瞧着他。
      笑声渐喑,语声已变得嘶哑。
      “殿下告诉我这些。。。是何意?”
      扇骨敲击在案几上,一声一声,直刺耳膜,“你该庆幸宁陌并未让你牵涉其中,否则你还有命跪在这里么?”
      宁玹桀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道,“此事二哥亦不知情,殿下为何未要他来?”
      瑾公子冷笑一声,道,“宁琰太重私情,他也没有你的本事,用他只会坏了本王的事”。
      宁玹桀无力地抬起头,道,“殿下。。。直言便是”。
      瑾公子的嘴角噙了一丝淡淡的笑,一字一字道,“本王要你,让傅家与宁家从此消失”。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撕碎揉烂了本已四分五裂的心魂。
      “消失?。。。如何。。。消失?”
      “莫要明知故问”
      “殿下。。。那可是几百条人命。。。”
      “你也会在乎人命?”,瑾公子的面上浮现出似诧异似嘲讽的神情,“我记得你很小的时侯,本王见过你一回,那是本王第一次从一个小孩子的眼中瞧见了那种绝非稚童所能有的东西。宁玹桀,你生来便是无心之人,何必要一二再二三地欺骗自己?要你来做这件事,是给你一个机会。若由你来动手,本王便放过意翎,也将此事真相从此尘封,保住你们两家的名誉。你若不肯,本王便只好国法处置,株连九族,你逃不了,意翎同样难逃一死,傅宁两家从此遗臭万年”。
      宁玹桀呆呆地瞧着手中的册子,“遗臭万年关我何事?”
      瑾公子道,“那么你是在拒绝本王了?”
      宁玹桀抿起了嘴,殷红的血丝自唇边不住流下。
      瑾公子缓缓站起身来,沉声道,“本王给你七日,七日后若你仍未动手,便莫要怪本王大义灭亲了”。
      “大义灭亲?。。。殿下。。。也是为了皇位罢?”
      瑾公子面色一沉,“大胆!”
      宁玹桀抬起头,目中闪着异样的光,“皇上未立太子,殿下虽大权在握,却仍有一个临安王在暗暗使力,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威胁到殿下的皇子,临安王与傅宁两家一向交好,他的小女儿清乐郡主又是大哥宁珒的。。。”
      “七日!”,瑾公子一拂袖,宁玹桀的脸上已挨了重重一掌,“还有三人,本王会让他们前去寻你。记住,只有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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