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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Episode 1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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讣告发往纯惠独居的备前,花山院夫人带着一众家仆忙着整治丧礼。武藏留下手书,将千熊出继给家臣,宗法上而言就不算是闲院氏的宗嗣了,办丧礼时的要求另有一套。世子长康还是个幼儿,四个女儿都已出嫁,丧仪还是由内外总管和四位家老主理。
不得不说,作为四大贵族之一的宗主,葬礼却着实是有点捉襟见肘。
为了葬礼的事,这几日几个女儿都住在闲院家,毕竟长康太小,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有个需要拿主意的地方连个正经主子都没有。
星夜兼程,远在备前的纯惠终于在葬礼前赶回了中都。
她风尘仆仆,人比之几年前清减了不少,不过精神看着倒尚可,并没有自怨自怜的样子。常年远嫁,又并不受宠,纯惠与武藏的感情很浅,她又不像沙都,还指望在夫家掌控权势,因此也并没有什么得失心,相比没多少亲情的父亲的离世,她对长姐瑞穗和嫡妹名嘉的感情还更纯粹一些。
在灵堂上过香,纯惠觑空找到名嘉。这对异母姐妹在闺中时没多少交集,婚后也没打过几次交道,但信任的长姐瑞穗与名嘉走得亲近,加之几次遇事,这个嫡妹也都明里暗里在帮助自己,故而纯惠对名嘉是抱持着十分信任的。
对于名嘉送到备前那个男孩,纯惠知之不多,名嘉传来的话只说他家道中落,不便留在中都,问纯惠是否方便给他换个身份抚养。闺中再是不受宠的庶女,成婚后夫家再远离中都,纯惠毕竟也在圈子里生活了这么些年。名嘉素来是个干脆的性子,又极有分寸,骨子里还带着股子侠义,什么大不了的事让她要越过中都的一众亲友问到自己这个关系不算亲近、又退居祖宅没人脉没权力的庶姐头上?
唯一的答案便是这个孩子的身份怕是有些不能见光了。
若说是以前,以纯惠懦弱的个性,唯恐沾染一点麻烦,不敢行差踏错一步,那自然是不敢应承。可自从对赖亲死了心,一个人搬回祖宅住,纯惠心性疏朗了不少,胆子自然也更大了些。
她远离政治中心,政治触觉也没有长姐和嫡妹灵敏,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名嘉绝不是个无的放矢之人,她这样的身份,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纯惠自己不大懂外政,却相信名嘉的决断和眼光,况且这个嫡妹也会做人,不仅在朽木氏地位稳固,在护廷队也挥洒自如颇受下属尊敬。与赖亲的关系到了如此地步,由良氏的立场已与纯惠没多大相干,那么与名嘉保持一致便是最保险的选择,更何况她一个人在备前日子确实也过得寂寞,要是能有个孩子养在身边,好歹算是个安慰。
灵堂里的香烛烟雾缭绕,名嘉被熏得恶心,日常并不在里面多待。家老们毕竟不是正经主事者,况且武藏是宗主,他们是臣子,是以仍有不少事情需要名嘉拿主意。她刚在偏厅与家老们商讨过葬仪,正捧了杯热茶暖手,一名女侍在旁正要诊脉的样子,应是个女医。
姐妹俩见面少,未免不如与瑞穗亲近,但又因有了羽柴家那个孩子的共同秘密,显得比以前多了层默契。同为女子,见名嘉一个人承担比男子还要重的担子,连轴转累得人都瘦了一圈,纯惠钦佩的同时也不免生出些不忍。
她那位更少见面、严谨持重的妹夫自然是关照名嘉的。但是他也很忙,总不好为着武藏的葬仪,夫妻俩就都不去护廷队了。是以,听说如今五番队的差事也是白哉管着,早出晚归,还要抽空来岳家帮帮妻子,再多的,恐怕也实在互相分担不了什么。
因近来姐妹俩关系略有亲近,名嘉见纯惠来了倒也没避着,纯惠也只以为是近日过于劳累、为着保养之故,这在高门中也常见的,遂没当回事。
“你要不要先回房歇息阵子?我瞧着这边也无甚大事了。”除了早逝的嫡兄和真,武藏共六名子女,可是到了操持身后事时还是严重得人手不足。瑞穗好歹主持多年中馈,如今夫婿也是上级贵族的家督,是很能说得上些话,帮得上些忙的。沙都毫无本事,加之如今千熊也被出继,她就算有能力也没心思管事。而纯惠自己个性软弱,更是早就退居祖宅,只在旁边打打下手,重头大戏还是放在名嘉身上。
闲院家,素来就不讲究个公平。
名嘉是觉得有点累,但这种累也不完全是生理上的。
近日家老们来找她议事,话里话外都带着请她日后照管世子长康的意思,说得多了,名嘉自然不会认为是这些重臣无意为之。
为首的忠清长老年事已高,资历阅历都当之无愧,明里暗里提过数次,世子年幼,日后他们这些家老自然谨遵宗主遗命,对宗族事务莫敢轻忽,可毕竟都是外臣,世子的成长生活乃至教育,多得是要内宅尽心的地方。
花山院夫人不是不好,只对于幼主而言,她也毕竟只是下人。阿雪夫人出身低微没有见识,当然是不够资格抚养教育未来宗主的,把闲院氏少主至关重要的成长完全交给花山院一个女侍,在忠清长老看来,不妥且不名誉。
名嘉总归是长康的嫡姐,嫁是嫁出去了,但照顾幼弟直至成年亲政,也还是能够并且应当的。
这个论调当然不会为名嘉所接受。如果她愿意承担这个责任,当初在病榻前,她也不会那样强硬直白地拒绝武藏的要求——掌控一个家族上百年的政治,当然比单纯照管一个小孩子来得有意思也有意义得多。若她当真想淌闲院家的浑水,为什么不干脆顺势而为做她的“监国公主”而要蹉跎到如今做个更高级一点的乳娘呢?
不过无论她如何拒绝,忠清长老都并不气馁,而是觑了空便要变着法子到她面前说服她一番,不仅自己来,还鼓励其他长老也来,让名嘉烦不胜烦。当着武藏,她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自己能为闲院家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不能也不愿再多做,至于家族的未来如何与她也没关系。
这话既是刻薄赌气,当然也带着一部分事实——事到如今,她的生活质量与社会地位,包括在内务及外政上的一切权利,来自闲院氏的威慑都已经微乎其微。
但能同武藏说,却不代表也能同家老说。名嘉这样的出身,无论婚前婚后,无论事实如何,在明面上,与娘家与夫家的关系都是不宜太疏远的。若名嘉真的对外人坦言内心真实的想法,她的名声也就完了。
不过这个烦恼也只是她自己的烦恼,顶多关起门来和白哉说说,对纯惠,自然是不能流露的。名嘉就敷衍地笑了笑:“不过是灵堂里香烟烛火太盛,我倒也还好。”
诊脉的女医换了好几次手,神色越来越疑虑,这副模样终于引起了姐妹二人的注意。
纯惠尚还担忧是否有不妥,不敢直不隆咚问出口,名嘉已出了声:“有话就说,是哪里不好?”她向来是不讳疾忌医的,只是以前身体大多康健,看医官的时候少,内心里倒没觉得这次是有什么大问题。
女医见主子似乎是有什么误会,赶忙跪下:“回殿下,并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殿下这脉象……像是喜脉……小人才疏学浅,怕诊错了,是以……”
她打交道的几乎都是内宅女眷,弱柳扶风、乔张作致的多,从没见过名嘉这种内务外政一把抓、怀了孕还精神饱满甚至与家老周旋数日的贵族夫人,一时有点怀疑起来,语气就很弱。
一句话,姐妹俩都有点愣了。纯惠自己没有过生育,这消息让她很意外也有点无措。毕竟在她看来,孕妇就应该是娇弱且被严密保护的,这段时间名嘉一直忙着武藏的丧仪,不仅没休息好,在纯惠而言,怀孕这样的喜事和白事撞在一起也总归不是太吉利。
名嘉怀时熙时几乎没有妊娠反应,所以近来的反胃她也并没往这上面想,如今听闻消息,先是恍然,而后又觉得好笑。
两次怀孕,都不是在风平浪静的时候,也不知这算什么巧合。
不过……下意识轻轻抚了抚尚平坦的小腹,名嘉微微笑了。
因诊出了身孕,名嘉就再没去过灵堂,名正言顺回房休息。
她倒也不是真的难受,只是上一次孕中就操心太过,虽生产时有惊无险,到底觉得后怕,这次便借机躲事。
横竖闲院家的这摊事她也早就想撒手,只是担心外人讲她嫁了人就不顾念娘家,连亲生父亲去世都袖手旁观。如今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不用白不用。
这样的大事自然瞒不住,更何况名嘉压根也没想瞒。很快,姐妹几个和几位家老就全都得了信,名嘉就势推脱自己身体不适,劳累几日损了元气,如今是不能再管事,须得回朽木府养胎。
这位公主在闺中就文武兼备,就是不久前也还神采奕奕,递到案前的事务处置起来手到擒来,也未曾听得有什么不适传出。几位家老正是轮番上阵试图说服名嘉接手长康的关键时刻,此刻搁置这个话题,恐怕日后就再也不好提起了。只是,医官口风紧,名嘉怎么说也是朽木氏的主母,自己都说身体不适要小心保养,他们到底是外臣,怎敢质疑?只得赔着小心遗憾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