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风上重楼》叶燃音

2、第一章

　　青年睁开眼，似乎有些搞不清状况，坐起来迷茫地环顾四周。周围的环境很熟悉，但印象里好像没这么破败。他有些痛苦地抱住头:我是谁？这是在哪里？发生了什么？
　　许久，青年站起来，打算四处走走，看能不能想起什么。他一动，发现自己身边有一卷竹简，每一支竹简上都刻着一个名字，有些附着图案，有些则是空白，足有四五十支。
　　青年仿佛被蛊惑了一般，一支支竹简细细地抚摸过去，指腹描摹着刻痕。当他摸到图案的时候，那些图里画着的生物似乎在挣扎怒吼，想要冲破竹简的束缚。
　　他想起了一些东西。这些图案都是被封印在竹简中的妖物，只有名字的那些妖物已经逃脱，他需要把这些妖灵重新收回竹简。至于他自己，则是落霞宗宗主的关门弟子，叫……还是想不起来。
　　他对落霞宗只有模糊的记忆，只觉得这片显然废弃多年的建筑物隐约带着宗门的影子。青年抱着竹简，慢慢沿着丛生荒草间隐约可辨的路，走向远处的大殿。
　　青年刚刚苏醒，神思恍惚，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尘土上留下一个清晰的人形轮廓，而他身上麻衣简朴但纤尘不染这件事，自然也没有感觉到其中的诡异。
　　记忆里落霞宗的大殿一向是庆典或宗门大会时才会使用，建的高大宽敞，华美壮观。青年站在荒烟蔓草的广场上，仰头看眼前的大殿:匾额已经不见了，屋瓦脱落墙角半坍，雕梁画栋彩绘壁画褪色斑驳，殿门也不知所踪，能看见殿内散落的家具什物，蔓生的草，和飞进飞出的鸣鸟。
　　青年揉了揉额角，循着记忆在主峰转了一圈，大致和记忆里差不多。他还在一个疑似祭台的地方捡到一对寸许长的玉牌，带着熟悉的气息，分别刻着“季景”和“慕澜”的字样。
　　落霞宗的破落超出预料，大殿这样还算是比较好的情况，毕竟有金丝楠木的房梁做支撑。大多数没有强梁的屋舍已经坍塌，草间树上不时有动物出没，也不避人，甚至有一只松鼠在他站着思考的时候蹲在他的肩头，他再次活动时才受惊跑掉。
　　他默默梳理现在的情况，落霞宗怎么会突然衰败成这样？难道是有大妖偷袭宗门导致落霞宗覆没？不，不可能，不会有这样实力强横的大妖足以扫灭道门第一大宗的大妖，更何况建筑是年久失修，显然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这段时间我在哪？我在做什么？
　　青年突然想到还有一种可能，这是个幻境，是某个大妖为了困住他构建出来的幻境，幻化出一个衰败凋零的落霞宗迷惑他的心神。既然是幻境，就一定会有破解的方法。他必须先尽可能多地了解这个幻境。
　　拿定主意，他在大殿里扯了一块装饰的帷布，拍了拍灰尘和脏污，将竹简打成包裹背在背上，下山到外面看看。青年还在心里默默感慨这个幻境的逼真，仅存的房屋里，也就大殿的帷帐用的是月寒丝织出的布，虽然没有什么灵气，但可以数百年不腐，他才能找到这么一块布。
　　日过中天，青年快速运起身法下山，心里还期待着在山下村落中借宿一晚。一路不见防御岗哨，好在他还能感应到护山大阵。快到山门的时候，敏锐的五感让他感知到不远处有五六个人的接近，还能清晰地听见几个人的交谈。
　　来者有五个人，三男两女，声音听起来年纪都不大，语调中充满了恐惧。
　　“我们已经进了护山大阵了，妖物会不会藏在灌木里等着吃我们啊？”
　　“琳师姐……别说了……要吃也不会吃我们啊，我们几个修为这么低，吃了也没什么用啊……”
　　“你们几个能不能有点志气啊，山门这条路是最安全的，所以师父们才让我们走这里的，不会有事的。”
　　青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但是他必须通过和幻境中人的交流才能得知幻境的情况，谨慎地停了步法收敛气息，确认伪装无碍才快步走向声音来处。
　　几个少年少女看见山路的拐弯处有东西走过来，也来不及辨认是人是妖，尖叫着摆出防御的姿态，连连后退:“你是什么！不要过来！”
　　青年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无害:“几位小仙长不必惊慌，我是附近的山民，想向你们打听一件事。”心里暗自琢磨少年们奇怪的装束和低微的修为。
　　少年们惊慌犹存，其中看起来最年长的少年强撑着喝问:“不要过来！落霞宗三百年前就迁走了，附近根本没有村落！你到底是人是妖？”
　　青年为了安抚少年们，轻声细语道:“我真的是人，小仙长可以随意检查。我想问你们的事就是，落霞宗的仙长们去哪了？”并快速解释了为何要找落霞山的仙长:先祖为了避元末战乱与妖族，举村迁徙至深山，在山中谷地垦田定居，因山路难行，再也没有出来过，与外界断绝了联系。直到前不久山中突然出现异象，村中长者派自己出来寻求落霞宗仙长的指点。
　　年长少年稍微松了口气，但还没有完全消除戒心:“我们也是为山中异象而来。我叫松隐，是清风观的弟子，他们是我的师弟师妹。你从哪里来，可有看见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话说到这个份上，即使青年依旧没有想起自己的名字，也不得不想一个:“我叫简枫，从北边过来，翻了九座山，我不知道你说不寻常的东西是指什么。主峰上除了落霞宗的遗迹，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几个少年一时也没有听出明显的漏洞，只要他证明自己的身份。简枫想了想，拿出一枚玉牌递过他们:“落霞宗的仙长曾给先祖一件信物，遇事可持此信物前来求助。我出来的时候，长者把信物给了我。”
　　少年们互相看看，没有人上前接过玉牌。简枫把玉牌放在地上，自己后退几步让出距离。
　　松隐这才飞快拿了玉牌回去，和同伴们传看。
　　玉牌上刻着落霞宗的徽记和“季景”二字，带着温和的灵气，确实是出自落霞宗。几个少年松了口气，收起各自的武器，带简枫下山给师长们决定怎么处置他。
　　松隐还是留了个心眼，特意带着简枫从护山大阵完好无损的地方通过。这阵法逆转之后可以阻拦妖物离开。见到阵法没有攻击简枫之后，松隐才彻底放心，隐蔽地给师弟师妹们打了个手势。
　　简枫看在眼里，却假装不知，只向几个少年打探前朝如何覆灭，如今的国号年号，落霞宗为何迁走，一副前朝遗民的无知。然而听着松隐讲述这七百年的历史，简枫不由得怀疑自己所处的是否真的是个幻境。但幻境的范围是有限的，所知的最大的幻境也不过一座城池，他决定再观望一阵。
　　再走了一段路，神思恍惚如简枫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天色不知何时完全暗了下来，少年们用备下的符箓照明，符箓驱散黑暗却照不透越来越浓的雾气，很快身边的人也只剩下模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