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的重量》黄晶

19、雨夜有光（1）

　　窗帘缝里钻进来的第一缕晨光还没来得及爬上枕头，床头柜上的闹钟就已按捺不住，欢快地蹦出一串清脆的铃声，“小懒虫快起床，小懒虫快起床……”
　　新的一天，就这么裹着点忙碌的甜意，不紧不慢地开始了。
　　唐雅琪站在玄关，看着四喜蹦蹦跳跳地跟着周毅往电梯口走，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路上好好的，别淘。”
　　四喜回头冲她挥了挥手，小脸上满是雀跃：“知道啦妈妈！”
　　电梯门缓缓合上的瞬间，隔壁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咔哒”一声，希西已经推开门探进头来，脸上还带着刚从座位上起身的匆忙，“琪琪姐？你回家了呀？”
　　她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语气里带着真诚的关切，“前阵子碰到周毅哥，他说伯父不小心伤着了，你回老家照顾去了。现在怎么样了？伯父的伤彻底好利索了吧？”
　　唐雅琪手还搭在门把上，闻言微微一怔。
　　分居这段日子，周毅大约是怕希西多问，才扯出父亲受伤的由头。心底泛起一丝暖意，她顺着话头笑了笑，“嗯，刚回来。我爸那点伤早养利索了，不碍事的，让你惦记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希西摆了下手，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哦对了！差点忘了正事——前阵子周毅哥跟我家念川签的三份合同，寄回来有些时日，一直在我这儿放着呢，念川给周毅哥打过电话，他近来不是没空，就是家里没人，你若是方便，我现在给你？”
　　“合同？”唐雅琪愣了愣，眉梢微蹙，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没什么印象，“什么合同？我没听他提过啊。”
　　“就是给伯父伯母和你买的那份医疗保险呀。”希西笑着解释，“当时还是周毅哥亲自跑过来办的手续呢，填单子的时候还跟我们念叨，说你总操心家里老人，特意交代念川一定把这事办稳妥了。”
　　唐雅琪不动声色地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轻声道：“那便麻烦你取给我吧。”
　　三份医疗保险单从文件夹里滑出来时，指尖不经意间抚过右下角的签约日期，墨色字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正是她同周毅冷战最凶的那段日子。
　　那时复合的事连影子都没有，可这三份保单范围事无巨细，却像被人用细针密密缝过的网，把她往后的日子兜底护着。
　　指腹划过“门诊慢性病保障”那一行，像谁没说出口的牵挂。
　　看着三份保单，希西的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语气里满是真切的羡慕，“雅琪姐，周毅哥对你真好。”
　　唐雅琪望着保单上他一笔一划签下的名字，原来他把千回百转的在意，藏进了这些不动声色的细节里。
　　她默默把那几份保单轻轻拢在怀里，望着希西时，唇角弯起柔和的弧度，声音里裹着点促狭的暖意，“你呀，就别眼馋我了。念川对你的好，难道还少么？”
　　希西搭在门框上的手紧了紧，她却像是没察觉。方才还弯得像月牙儿的眉梢，此刻骤然拧成个紧实的小疙瘩，连带着鼻尖都微微泛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呀……”她拖长了调子，那声叹息里裹着层化不开的无奈，像是被什么东西沉甸甸压着，“说来说去都是为我好。前阵子我投了家广告公司，面试都过了，他知道了非不让去，说‘朝九晚五要挤地铁，加班又伤身体，我养你还不够吗？’”
　　她低着头，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点自己都没理清的混乱，“我跟他说想出去挣钱，哪怕挣得少，至少手里活络些。他当时就沉了脸，说‘是不是觉得我挣得少，让你受委屈了？’你说这叫什么话……我哪是那个意思？”
　　唐雅琪刚要开口安慰，就见希西忽然抬眼，语气里带着点自嘲的涩意，像是随口提起似的，“说起来也可笑，我现在身上连买包卫生巾都要开口同他要。”
　　若非希西亲口所说，唐雅琪是断然想不到真相竟是如此的，脸上只剩下错愕与难以置信，“他没给你家用？”
　　“给是给的，”希西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只是他总说，现在攒彩礼要紧，将来办婚礼、买房子处处要花钱。每次转钱过来都要念叨‘这是这个月的生活费，省着点花，都是我跑业务熬出来的’……我拿着那笔钱，买棵葱都觉得心里发紧。”
　　她忽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上次大学舍友约着聚餐，我跟他说想去，他就说‘那些人无非是看你过得好才凑一起，真心待你的能有几个？在家陪我不好吗？’结果我没去，现在群里都没人跟我说话了。”
　　说到最后，声音里竟带了点茫然的哽咽，“他总说都是为我好，可我怎么觉得……日子过得越来越窄了呢？”
　　唐雅琪微微皱起眉头，犹豫片刻还是抬眼看向希西，声音里带着点试探的雀跃，“希西，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这几个月我其实没一直守着我爸，是找了份环保相关的工作，算是回老本行了。”
　　“什么？！”希西的眼睛瞬间亮得像璀璨的星星，猛地往前凑了凑，“你找到工作了？真的假的？太好了吧！快说说，上手顺不顺利？有没有人给你使绊子？”
　　唐雅琪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逗笑，眉眼舒展了些，“刚开始哪有那么容易。脱离职场太久，好多新政策新设备都摸不着头脑，前一个月简直像从头学起，错处犯了不少，好几次都想打退堂鼓。”
　　她顿了顿，语气里浮起一丝骄傲，“不过好在熬过来了，如今刚签下一个挺大的项目，现在总算能喘口气，算是真正步入正轨了。”
　　希西望着她眼里闪烁的光，嘴角羡慕地弯着，“真好啊……我都快忘了工作是什么滋味了。”
　　唐雅琪握住她的手，认真道：“你毕业的学校本来就不错，学的专业也吃香，干嘛总把自己困在家里？”
　　希西方才被点亮的眼神像被泼了盆冷水，一点点沉了下去，连带着声音也低哑得像蒙了层灰，“找工作吗？”她捏着衣角的手指蜷了蜷，语调间透了股不自信，“每次我一提，念川就说现在大环境多难，女孩子家出去跑不如在家安稳。他还说，反正将来结了婚，家里总得有人顾着，孩子也得我亲手带……”
　　话说到末尾，她的声音几乎细若蚊蚋，顿了好一会儿，才又抬眼看向唐雅琪，眼底蒙着层不确定的雾，“何况……我这两年除了围着家里转，根本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工作经验，又早就不是应届生了，谁会要我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唐雅琪急忙打断。
　　她往前倾了倾身，语气里满是笃定的热意，“可我觉得你特别厉害啊！就算一直在家，你不也没放弃自学英语吗？上次看你做的阅读笔记，比我当年认真多了。不如试试先把六级考下来？有了证书打底，再去找工作，底气不就足了？”
　　“你要记得，”唐雅琪的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不是谁的影子，更不是只能依附男人的附属品。凭你的韧劲和这些年悄悄攒下的本事，完全能自己撑起一片天的。”
　　希西怔怔地望着她，好半天才小声问，“真的……可以吗？”
　　“当然是真的！”唐雅琪立刻接话，语气里的坚定几乎要溢出来，“我敢打包票，你只要肯迈出第一步，就一定能行。”
　　希西的眼眶忽然就热了，鼻子一酸，没等眼泪掉下来，已经猛地扑过去抱住了她，“琪琪姐，真的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你怎么这么好啊！”
　　积压了许久的委屈和迷茫，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顺着颤抖的尾音悄悄散开。
　　唐雅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掌心一下下落在她的肩胛骨上，动作温柔又沉稳，“傻瓜，跟我还说这些。”她的声音放得很柔，像春日里拂过湖面的风，“以后心里有什么不痛快，或者拿不定主意的事，别自己憋着，随时来找我。哪怕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我这儿的门也永远为你敞开着。”
　　希西抬手用指腹用力抹了把脸，把眼角的湿意擦得干干净净，鼻尖还泛着红，却努力扬起嘴角，露出个带着泪痕的笑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