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的重量》黄晶

16、你一直在改变世界（4）

　　推开家门时，浓郁的番茄炒蛋香气正从厨房漫出来。
　　唐雅琪看着周毅正把菜端上餐桌，换鞋的脚步却顿在玄关，忽然轻声说，“毅，我想让你抽空帮个忙。”
　　“你说。”唐雅琪忽然叫他的名字，周毅明显愣了下，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关切。
　　“你画画不是一直很厉害么……”唐雅琪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门框，“我想请你画本‘垃圾与动物’的卡通绘本。
　　“垃圾与动物的绘本？”周毅挑眉，眼里的疑惑混着点好奇漾开来。
　　“嗯。”唐雅琪点了点头，视线落在餐桌上那碗冒着热气的番茄炒蛋上，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他，“其实不止动物绘本，那个垃圾站改造项目，我琢磨着，得从源头让居民愿意主动减少垃圾产生的数量。”
　　她抬眼时，灯光在她眼里投出细碎的光，“年轻人爱刷手机，我打算在社区公众号上推些有意思的宣传画；老年人跳广场舞时爱凑一起，我就印些减量口诀在扇子上，跳累了扇着风还能记几句；至于孩子们……
　　“就用垃圾和动物绘本？”周毅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嘴角已经漫开笑意，“你是想借此告诉小朋友，乱丢垃圾对小动物的危害？再教他们怎么把垃圾变废为宝？”
　　“对对！”唐雅琪眼睛一下子亮了，“你想啊，比如在树下找食的麻雀，要是不小心啄到散落的碎玻璃，多危险啊。上次我在公园看见只小野狗，嘴里叼着半块缠了塑料绳的面包，费劲地想咽下去，结果绳子缠在牙上，急得嗷嗷叫。”
　　她边说边比划，指尖在空中勾勒着各种小动物的模样，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你这个想法很棒。”周毅靠在椅子上，认真地看着她，“不从末端费劲，直接在源头堵，比什么都管用。”
　　被他这么郑重地一夸，唐雅琪脸上的热度忽然漫开，连耳尖都微微发烫。
　　她下意识地捋了捋耳边的头发，脑袋压的低低，声音轻了下去，“我也是瞎琢磨……”
　　话说到最后，她又想起什么似的，抬眼看向周毅，眼神里带着点试探的歉意，“要画不少图，还要编故事，你平时工作就够忙了，会不会太占用你的时间？”
　　话音还没落地，四喜“噌”地从沙发上蹦起来，高举双手自告奋勇，“妈妈，我也能帮忙，我会画小白兔！”
　　周毅闻言笑了笑，伸手从电脑桌上取来速写本，随意用笔勾勒出一只圆滚滚的刺猬，背上扎着半块啃剩的烂苹果，“你忘了，我以前做的建模，光一种小动物造型就画了几十张，什么习性、神态都得琢磨透。”
　　他合上本子时眼里闪着点期待，“再说，能跟我们四喜一起画画，爸爸求之不得呢。”
　　唐雅琪朝四喜眨了眨眼，“可不是嘛，妈妈还等着四喜想想呢——除了小刺猬，还有哪些嘴馋的小动物会闹肚子呀？”
　　四喜扒着桌沿踮起脚尖，小手指已经迫不及待在白纸上飞快地画了个圈，“有！蓝鲸嘴巴那么大，最贪吃了，会把塑料袋当成水母吃下去！”
　　周毅立刻把画着蓝鲸的涂鸦接过来，拿起红色彩铅，在蓝鲸肚子旁边画了个十字标记，“那我们的故事里，就有了第一个生病的小家伙了。”
　　“还有被塑料袋勒住脖子的海龟！”四喜突然眉头皱得紧紧的，声音里透着点小委屈，“海龟吃不下饭，好可怜的。”
　　周毅正用橡皮轻轻擦掉海龟脖子上那道歪扭扭的“勒痕”，“那爸爸给它画个小勇士，替它解开塑料袋，好不好？”
　　四喜拍手叫好，“好呀！好呀！”
　　唐雅琪笑着把整盒彩铅推到她面前，看她提笔在纸上胡乱涂抹，心里忽然像被温水漫过似的，又暖又软。
　　窗外的夜光斜斜地泻进来，在画纸上投下淡淡的银辉，空气里飘着颜料淡淡的油香，混着这父女俩一唱一和的笑语，缠缠绕绕地漫过客厅，仿佛连墙上挂的时钟，都走得慢了些。

　　项目落成的日子越来越近，唐雅琪特意择了个天气晴朗的周末，带着四喜和周毅前去参观。
　　然而，车子刚拐进社区主路，唐雅琪脸上的笑意就僵住了。
　　离垃圾站还有几十米远，刺眼的蓝光就晃得人睁不开眼——那片她亲自规划过，甚至连配色都敲定好的墙面，如今被三块巨大的智能显示屏占得满满当当。
　　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卡通动画，“垃圾分类人人夸，环保行动靠大家”的儿歌伴随着机械音效一遍遍炸开，把周遭的蝉鸣都盖了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垃圾站外围新装了一圈不锈钢围栏，工匠特意在栏杆上焊了卷草花纹，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可当初周毅和孩子陪着她精心设计了一周的宣传画语，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张也！”迅速拨通电话的唐雅琪，声音抑制不住地发紧，“垃圾站的墙面明明规划好了宣传画语，你还记得吗？我和你讨论过，不能只盯着‘分垃圾’，更要让大家明白‘少产生垃圾’——每个人都是源头，少用一个快递箱、把旧衣服改造成购物袋，这些比单纯分类有用得多！”
　　张也的声音从扬声器里慢悠悠地传来，“雅琪，不是我说你，你把居民想得太闲了。”
　　话音刚落，那边突然爆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带着几分轻佻的愉悦，“你以为把那些‘少用塑料袋’‘旧衣改造’的字儿贴墙上，大伙儿就真能回家照着做？还旧物改造手工，哈哈哈，快别闹了。”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尾音都带着颤，“现在谁不忙？年轻人996下班就想躺平，外卖盒都懒得扔，大爷大妈要接孙子、跳广场舞，谁有那功夫琢磨你的宣传画语？”
　　笑声渐渐收，语气里透出几分不以为然的笃定，“这显示屏多直观，动画一看就懂，垃圾分类做到位，就已经很不错了。”
　　扬声器里传来杯盖碰撞的轻响，像是他正漫不经心地拧开保温杯，那些话轻飘飘的，却像小石子砸在唐雅琪心上，把她之前熬了无数个夜晚画的绘本、写的宣传话语，都砸得发沉。

　　电话被唐雅琪狠狠按断时，屏幕上张也的名字还在微微发烫。
　　她猛地转身，攥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声音里带着没压住的火气，“我回趟公司！”
　　“我送你？”周毅刚抱起四喜，腾出一只手去摸车钥匙。
　　“不用！”唐雅琪甩下两个字，头也不回地往小区外走，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急促的叩击声，“你先带四喜回家。”
　　话音落时，她已经拦了辆出租车，车窗升起的瞬间，还能看见四喜扒着玻璃望过来的小脸。
　　公司办公室里，大刘正对着电脑敲敲打打，见唐雅琪风风火火闯进来，手里的鼠标顿了顿，“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张也把宣传画语换成了显示屏！”唐雅琪将设计图狠狠拍在桌上，纸张边缘都卷了起来，“我们当初签的方案里写得清清楚楚，那块地要做源头减量实践区，他凭什么私自改掉？”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砰”地被推开，张也拎着保温杯匆匆闯了进来，额角还带着点薄汗，“我正准备向刘主任汇报，你搞宣传画语不切实际，显示屏更直观，这也是我多年社区工作的经验……”
　　“经验？”唐雅琪猛地拔高声音，胸口剧烈起伏着，“这纯粹是面子工程！你装那几块显示屏时，问过居民觉得蓝光晃不晃眼吗？测量过投放口高度适不适合老人吗？你根本没考虑过大家真正需要什么——他们要的不是冷冰冰的动画，是能少扔垃圾的实在办法！”
　　大刘坐在办公桌后，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木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试图敲散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好了好了，”他抬眼看看唐雅琪，又转向张也，语气带着明显和事佬意味，“你们两个好好商量一下，总能找到折中方案。”
　　张也立刻换上副了副恳切的表情，对着大刘连连点头，“刘主任放心，我和雅琪肯定好好商量，后续定会补个变更说明，程序上绝对没问题。”
　　话音刚落，他便转过身，对着唐雅琪摆了摆手，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轻慢，“哎呀，多大点事。雅琪，你也别太较真了。”
　　“没问题？”唐雅琪的话刚出口，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周毅发来的视频。她点开屏幕，嘈杂的声音先一步涌了出来——
　　画面里是社区垃圾站，一个穿运动服的年轻人正站在显示屏前打电话，对着那头吼，“这破屏幕一天到晚放儿歌，声音大得能掀了房顶！周末想睡个懒觉都不行，这面子工程不给我改进，投诉电话我给你打爆！”
　　看到这一幕的张也，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原本舒展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唐雅琪轻笑一声，指尖在触控板上轻轻一点，不疾不徐播放起第二条视频。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手里拎着垃圾袋走到新换的投放口前，踮着脚往上够，手里的袋子晃了晃，差点脱手。老人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鞋跟磕在台阶上，胳膊在空中乱挥了两下才勉强稳住，看得人心里一揪。
　　大刘盯着屏幕里老人踉跄的身影，指关节在桌上重重一磕，终于按捺不住开口质问，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火气，“这投放口高度是怎么回事？改造前的老式垃圾桶老人抬手就能用，现在改成这样，是故意给人添堵吗？”
　　唐雅琪指尖在屏幕上轻点，把画面定格在老人踮脚的瞬间，发现投放口边特意放了一个闲置塑料凳，“你们看这里，”她顿了顿，调出社区人口统计报表，“张也当时坚持要在原有基础上加10厘米金属边框，说这样和显示屏的线条更协调，整体更‘美观’。”
　　报表上的数字格外醒目，她抬手指了指，“可咱们社区60岁以上的老人占总人口的五分之一，每天早晚来扔垃圾的，一半都是这个年纪的。加了这10厘米，对年轻人不算什么，对他们来说却是道迈不过去的坎。”
　　张也的脸暗了几分，唇线绷成一条僵硬的直线，没再说话。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空调出风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
　　大刘猛地转头看向张也，眉头皱得更紧，几乎要拧成一个死结，语气里的火气再也压不住，“现在你还说这不是面子工程？为了那点所谓的‘协调美观’，连最基本的实用性、居民的便利都抛到脑后了？”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季霏手里捏着文件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脸上带着急色闯了进来：“不好了！刘主任！”
　　她几步冲到办公桌前，声音里还带着跑出来的喘息，“刚才市政热线的人打来电话，说咱们这新改造的垃圾站投放口投入使用才三天，居民投诉电话激增，比改造前足足翻了两倍还多！”
　　说着，她翻开文件夹里的记录，指尖点着纸面，语气愈发凝重，“好多居民都在电话里强调，现在这投放口设计得太封闭，一打开盖子，那味儿就像甜腻花香混合腐臭味，直往鼻子里钻，闻着头晕恶心，硬说咱们是不是用了有毒的化学清洁剂！情绪特别激动。”
　　最后一句话像一颗重磅炸弹，让办公室里刚缓和些的气氛再次紧绷起来，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大刘猛地拍了下桌子，怒声质问，“这刺鼻的化学清洁剂又是怎么回事？之前开会不是反复强调要保障居民健康、选用安全环保的清洁用品吗？”
　　唐雅琪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看向张也得眼神里满是怀疑，“你该不会真向那天来推广的那个小厂商采购了劣质化学掩蔽剂吧？当时看他们说得天花乱坠，价格还低得离谱，我就觉得不靠谱，提醒过你别冒险，可别真被我猜中了！”
　　张也一听这话，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仍试图狡辩，梗着脖子说，“怎么可能？我都是按正规流程走的，暗中还对比了好几家供应商，怎么会……”
　　然而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下，显得底气不足。
　　唐雅琪看着窗外重新照进办公室的阳光，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地说，“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想试试整改。我有一些想法，关于重新设计通风系统、更换安全有效的除臭方案，或许能挽救这次的局面，给居民一个满意的答复。”
　　大刘指节在桌面上重重敲了敲，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唐雅琪，我给你一周时间。”他抬眼看向她，目光锐利如刀，“这七天里，从投放口高度调整到通风系统改造，再到除臭方案更换，每一个细节都得盯死了。我把话放这儿——这次整改只许成功，不许再出差错。”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丝狠厉，“你清楚这事儿的分量。这不仅是社区垃圾站的问题，背后牵着市政项目的口碑。要是搞砸了，咱们公司在市政工程这块的招牌就算彻底砸了，以后再想接项目？门儿都没有！”
　　唐雅琪声音带着紧绷的坚定，“我明白，一周后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