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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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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の女
壹
前一刻还晴着的天在放学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
走廊里三三两两站着人,一面小声交谈一面瞥向户外。
大约过了一刻钟,雨仍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硕大的雨滴在地面上砸出一片白亮的水花。
女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打着不知是谁前些日子留在储物柜里的伞缓缓地挪进雨幕里。
北本过来拍他的肩:
“哎夏目,雨不会小了哦,一起冲回去吧。”
他还没有作出反应对方就已经顶着书包跑了出去。
大概是不会停了吧。
他这样想着,学着北本的样子无奈地将黑色书包举过头顶。
雨越下越大。
北本他们大约已经走得远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前方暗下去的,被密集的浩大声阵包围的道路。
也许是因为视野不好的缘故,时间过得很慢,那一点点的路怎么也走不完。
他有些焦急地加快脚步,却不小心踩进前方的水洼里。
褐色的泥浆溅出来,在旁边浅色浴衣的下摆留下污痕。
“抱歉。”
他慌忙道歉。
没有回应。
穿浴衣的女子背对着他,雨湿的发丝遮掩住侧过来的一点点额头。
“刚才真是对不起了。”
对方似乎稍微摇了一下头。
“那个……你没事吧?”他踌躇了一下,问。
穿着反季的浴衣站在雨里,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样子,却没有打伞。
“没事。”偏低的声音吝惜地递过来两个字。
他继续前行,频繁回望中那人立在雨中,浅色的背影缓慢溶塌进雨水里。
贰
九点的时候他写完作业,推开窗看外面仍在下雨。
也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样了。
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人好像会一直站下去。
喵先生在墙角打哈欠:
“夏目,快把窗关上。”
一面慢吞吞挪到他脚边:
“屋里的湿气怎么这么重?”
“下了雨都是这样啊,先生。”他有点好笑地抱起它。
对方抬头瞥了他一眼。
果然还是猫呀,这么讨厌水,他想。
叁
第二天喵先生就赖在家里不肯出门。
只说不要随便和奇怪的东西说话,夏目。
它这样说的时候他忍不住笑了,结果被一眼瞪回来。
你是我的猎物,夏目。声音提高,眼睛弯成新月。
肆
入冬前就这样忽然多了莫名的雨水,一日日下个不停。
从清晨下到深夜,间歇的时候也有水滴不断地从屋檐或者树梢滴落。云层灰蒙蒙地叠起来,天际坠向地面,中间是吸足了水分界限不清的色团。
空气里堆积起潮湿,皮肤凉得发粘。
走在路上的时候湿气渗进肺里,厮磨着夺走热量。
他每日都在相同的地方遇到那个女子。
对方既没有打伞,也不移动。
好像把自己当作一株植物一样,一动不动以为雨水一浇就生长不停。
看到他路过的时候偶尔投过来目光。
隔着瓷白的面具。
原来是妖怪。
金曜日的时候轮到他值日。结束的时候北本和西村都已经走了。
他一个人撑着伞往回走。
路上看见那个女人的时候便停下来。
“请问,你是在等什么人吗?”
“等人……”她犹疑着吐出这两个字,又很快否定,“没有。”
“那又是为什么一直站在这里呢?”
她不说话,只是长久地盯着他看,雨水顺着发梢淌下来。
他把伞举高,移过去。
对方却很快闪开,又后退几步。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
“没有,不是这样的。”虽然这么说,却依然站得很远。
“……”他考虑接下来该说什么。
“那个……可以去你家,避雨么?”
“当然。”他笑。
他继续走。
她远远跟着。
伍
到了之后她站在门口不肯进来。
说是在屋檐下就可以。
塔子婶婶的声音从玄关传出来。他不再说话。
晚饭后他借着倒垃圾的名义出去一趟。
她仍在站在屋檐下,仰着头好像在数从瓦沿坠下来的水滴。
听到脚步声的时候转过来。
他问她真的不要进去吗。
她说这样就很好,谢谢。
他觉得她似乎微笑了一下。
夜里他听见有人唱歌。
调子慢慢拔高又忽然低下去,混在沥沥的雨声里断断续续传进来:
此世……缘…薄…… 夙愿难偿…… ②
好像是很早以前的演歌,没了三味线的背景,只剩一缕细细的声线执拗地低廻。
尾调被拖得极长,最后不甘愿地湮灭在喧嚣的雨势里。
湿气在房间里堆积起来,仿佛雨水涌入,一瞬间他呼吸困难只觉刺骨疼痛。
挣扎不停。
就要力竭的时候忽然触到令人安心的温度,绒毛柔软的厚度将他围住。
他靠过去。
耳边有人低声说:
夏目。
陆
晨间的空气里浮着淡淡的水雾,他睁开眼睛看到细碎的雨沫从敞开的窗户潲进来。
原来忘记关窗,难怪夜里冻得关节疼痛。
他这样想着,起身要去关窗。
忽然有东西撞进怀里。
他低头看,是喵先生。
湿透的猫咪毫不客气抖落一地雨水,又在他身上蹭了蹭,才慢悠悠踱到垫子上团成球状,道:
“进来吧。”
“是。”
他看到路上遇到的女子循着先生的足迹进到他的房间,又关上窗户,才正过身子来对他说:
“昨天晚上,真是抱歉。”
他回想起夜里低廻不去的歌声。
此世缘薄夙愿难偿但求未来於一蓬莲之台双宿双飞
“昨天,是你在唱歌么?”
“嗯。”
“总觉得是很寂寞的声音。”
“笨蛋!”对话被某团状物体毫不留情地打断,“就知道歌声、歌声,你知道这家伙是什么吗?”
“哎?”
“所以说你是笨蛋!”
“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和奇怪的东西说话么?!”
“真是的,当什么滥好人……”
“不是说过,你是我的猎物吗?!”某只愤怒不已,跳到他腿上继续控诉。
“先生!”
“哼。”
柒
初。
我的名字叫初。她说。
捌
他第一次听说雨女这个名字。
在雨天的时候站在雨中的女子。如果这时候有男子向她微笑,示意她共用一把伞的话,她便会永远跟着这位男子。
仿佛应该是个圆满结局——如果代价不是施善者以后要一直生活在潮湿的环境中的话。
人类是抵挡不了这么重的湿气的,所以不久就会死去。
先生把馒头丢进嘴里。示意授课完毕。
“可是,那个时候,初并不愿意和我撑一把伞。”
“因为,夏目大人是个温柔的人。”她抬起一直低垂的头,叠在一起的手指节发白。
玖
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她说。
面具上流转开柔润的色泽,她仿佛许多年前的那个少女一样轻微地仰着头。
那个雨天她站在路边等着,出于本能又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
其实她不确定他是不是看到了她,只是那个时候,他在她面前停下来,站了一小会儿。
他并没有与她交谈,路上却又好像顾及她的步伐,走得很慢。
她就这样跟着他回了家。
他出门的时候,她在家里等。
他回来她就在一旁看着他,看他读书也好,写字也好,哪怕是做家务的时候。
时间一久,她就知道他其实看不到她。
他偶尔会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但一会儿便会带点茫然地移开。
这样大约过了两年。
第二年的冬天特别冷,他的境况并不好,暖气停了,只能将能找到的衣服都穿在身上来取暖。
根本远远不够。
很快他病了。
春天来的时候,就去世了。
最后的一会儿,他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然后说:
“抱歉,一直都看不到你。曾经还怀疑是不是只是我的错觉。但是,现在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你呢。”他笑笑,咳了一阵。
“因为有你陪着,所以平时的生活好像也变得有意思了呢,不过,陪着我这样的人,你一定觉得乏味了吧?”
“以前都没有和你聊过天,今天却特别地想说呢。”
她一句句地答,尽管他什么都听不到。
他最后说,以后,又要一个人了,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忽然感到刺骨的惶恐,好像站在路口忽然被汹涌而至的暗潮摁入水底。
拾
日曜日晚上雨停了。
初在屋檐下向他道别。
他把伞递过去:
“给你的。”
她接过去。
他看到她在面具后面露出来的微笑,好像那天晚上站在屋檐下的时候一样。
“滥好人……”
他俯身把先生抱起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