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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他能看到幻象·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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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乐琅,二十八岁,业界名声在外的金牌设计师,长相清秀外加有个不老娃娃脸,家财万贯,却因性格孤僻怪异,鲜少与人亲近,至今都是单身贵族。
按理说,在如今业界,无论是服装设计还是广告、平面设计,都需要设计师不光有过硬的专业实力,还需要有够用的社交能力和交流技巧才能存活下来,甚至闯荡出些名堂,而不至于只剩下秃顶和亚健康。
可乐琅偏偏是个例外。
接触过他的人都会对他产生近乎一致的评价:天才、灵感强大,以及性格古怪难以接近。
而所有与他合作过的甲方,又都会对他产生一致的夸奖:理解能力超强,设计出的作品完美符合心中预期,寡言木讷胆小都是表象。
然而,在乐琅自己的眼中,他不过是个除了钱一无所有的,每日只能与自己为伴的可怜人。
不但如此,还背负着常人无法理解的压力和心事,时常觉得这样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
因为不可告人一个秘密——
他,乐琅,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2.
当然,与常人时常会想到的那种不同,乐琅能看到的东西,并非什么鬼魂或者妖怪,亦或是像某些高智商人群一样能看到常人注意不到的蛛丝马迹。
他能看到的,是来自不同人脑海之中的幻想和幻觉。
说出去绝对不会被相信,甚至还会被当成精神病人。
乐琅自己偷偷的将它当成超能力,可如果真的要他说出口,他一定会面脸通红地摆手,急忙否认。
不过是个无法解释的异于常人之处,既不能拯救世界,也不能拯救自己,甚至更多的时候只是打扰他的日常生活,让他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这样一个废柴的能力,又怎么能被说成是‘超能力’?
如果可以,这样的能力,他宁可不要。
3.
也只有在少数时候,乐琅会觉得这个能力也有让人开心的一面。
下班时,经过小区附近的公园,他常常能看到里面玩耍着的孩子们的幻想世界。
长长的树枝是闪亮的宝剑,手中的石头是全世界最大的钻石,女孩空空如也的手里提着百褶公主裙的裙边,那些沙子与泥土堆积而成的是最坚不可摧的城堡。
甚至在孩子们身边飞舞旋转的,也不是什么夏日的萤火虫,是一个个扑闪着翅膀拥有魔法的小精灵,一切都是亮闪闪的。
在安静的小酒吧打发时间时,他能看到调酒师周围焕然一新,将穿着燕尾服的少年变成世界一流的帅哥,站在舞台上表演最华丽炫酷的调酒动作。
吧台的角落里,坐着的酒气熏人的中年人,他能看到其头顶阴郁不散的乌云,以及那只落在一人头顶肩膀的黑色的雨。
终于有时间回家时,他透过高高瘦瘦的穿衣镜,瞧见身后的妈妈唠唠叨叨,眼神却温柔慈爱地看着镜中那个仍然没有长大的、八九岁的自己。他笑了,镜中的男孩也跟着笑起来。
在某些时刻,乐琅就会觉得自己真的有着超能力,不是看到别人的幻想世界,而是能看到一个人的真正的内心。
4.
他曾经想过,要不要从事和孩子或心理有关的职业,但最终还是失败了,而后放弃了。
相比和大人打交道,他更喜欢和孩子交流,但若是从事这样的职业,就必须懂得如何与家长以及同事交流才行。
一想到要和他们日日相处,乐琅就丝毫笑不出来了。
于是他成为了一个几乎能够‘读心’的设计师。
当其它设计师暗地里抱怨甲方爸爸太奇葩,方案改了又改太累人,提的要求太过抽象超出人类理解范围时,乐琅微笑着与甲方面对面沟通,连甲方自己也说不清的要求都能详细描绘。
语言有时候能帮助人与人更好的沟通,有时候却是误会的源头。
而乐琅,将这样的误会掐灭在襁褓之中。
“这个颜色啊……要更斑斓一些,就好像、好像那个……”
哦,是要更强的对比色啊,而且明度要高?虽然有点土了,不过可以理解。
乐琅点点头,从文件里找出几张和甲方构想最贴近的例图送过去,“是这样的感觉吗?”
“对对对!”
当甲方自认描述能力很强,但缺乏画面,乍听之下自相矛盾、根本无法找到符合其要求的画面时。
乐琅直接看图说话,将对方幻想出的设计加以修饰,再做成设计。
“五彩斑斓的黑,大气,但字不要太大。”
“好的。”
“要在明快中透着压抑,简单的符号透露丰富的内涵,平面的设计带着立体的动感。”
“好的。”
哪怕是遇到那些要求反复改方案的甲方,也能应付地得心应手。
“这个方案啊我看过了,不过我还想……”
“您看看,我这里还有另外五种方案,您挑挑看哪个更接近您的要求?”
毕竟这样的甲方,往往在最初的幻想中,就呈现了不止一种画面。
最难对付的,还是那些口头说得天花乱坠,看在乐琅的眼里,却只有模糊一团根本看不清的幻想画面的甲方。
这时候,只听其描述,会觉得他有自己想要的方案和想法了,多问几句,才会发现根本不是这回事。
乐琅要一次次地询问,反复确定,给予多个例图展示,直到甲方身旁的幻想画面更加具体了,才敢结束谈话,回家安心设计。
别的设计师,将功夫都花在设计和沟通上,乐琅则将精力都用在完善那些人的幻想画面,并将其印在脑海,再临摹般画出。
“我……真的不是一个好的设计师。”
哪怕是在应酬中,他也是不太会说话的人,不会看气氛的人,也不爱笑。
乐琅举起酒杯,脸上的愁苦真诚而不做假,“请不要再夸奖我了,老板,我一点也不厉害,也不懂设计。”
其他人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只觉得谦虚过了头,要变成虚伪。
“厉害的人不是我,是甲方,是他们对设计有着严格的要求、详细的构想,我才能让它们借我之手诞生,我的成就,都是托甲方的福。”
语气是诚恳的,认真的,乐琅一边说着,一边像个给老师交作业的学生般,给甲方敬酒,给老板敬酒。
旁人觉得他这个马屁拍得高明,拍得够不要脸,笑得意味深长。
酒气上头时,乐琅甚至会自卑起来,连别人喊他一声乐大设计师,都不肯。
“我不懂艺术,也不懂设计。真正的设计师,应该是拥有灵感的人,而我,我只是被外来的灵感选中,真正让他们诞生的人才是设计师啊,我只是个接生婆。”
“接生婆?您可真是幽默,不愧是搞艺术的,哈哈哈哈……”
乐琅摇摇头,他果然还是不习惯应酬的,也不习惯和人交流。
他能看到别人的幻想,他能窥见别人脑海中的东西,像是读心术一般神奇,可一切都是那么的公平,让他有失有得。
最能理解他人脑海中幻想的人,反而成了他人无法理解、难以靠近的人。
“谦虚过头。”
“虚伪。”
“不要脸的马屁精。”
“这么自卑,肯定童年有阴影人格不健全。”
“精神有疾病吧?”
“明明什么都有了还在秀。”
“真会装。”
“为赋新词强说愁,就是指这种高富帅吧。”
“烦。”
“装作什么都懂的样子。”
“……”
背后的、当面的议论数不胜数。
后来,乐琅不再为自己争辩了,也懒得争辩,远离人群,也不再试图倾诉太多自己的感受、想法。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幻想,每个人都容易口是心非,他分不清,也不明白到底该和对方如何交谈,要回应那些说出口的话语,还是试着回应对方心中的幻想?
这样的度太难把握。
要在人前装作看不到那些东西,也太累了。
直到有一天,乐琅看到了一个‘同类’。
5.
不,准确来说,那应当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同类’。
那一天,乐琅正巧经过了一家有名的心理诊所。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自己是不是应该去和心理医生聊聊,就算被当成疯子、病人也好,至少有人会认真地倾听自己。
只是最终都没有真的去找。
一个不善社交的内向之人,每天的工作和生活已经耗尽了说话的力量。
每次路过这家诊所,乐琅都会驻足停留一会儿,然后叹一口气,再次离开。
这一次,他在路过这里时听到了尖叫声。
是来自于女童的刺耳尖叫,让人一听就心脏紧缩,那声音中充满了惊恐、绝望和崩溃的情绪,让乐琅也跟着难受起来。
若是将这样的声音录下,放在恐怖影片里,便会成为最佳的鬼叫声,是任何配音及演员都难以模仿的境界。
犹豫了片刻后,乐琅还是推开了那家心理诊所的门,抱着一种连自己都不清楚的心理,走了进去。
尖叫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出,此时听得更加分明了,前台的人朝他投来歉意的笑,请乐琅在客厅坐着稍等一下,并询问有没有预约。
乐琅摇了摇头,继续看向声音传出的房间。
紧接着,预想之外的一幕出现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夺门而出,惊叫着在房间里窜逃,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比她高出很多、面目模糊可怕的成年男性,拿着一柄刀正在追逐她。
乐琅先是一惊,女孩已经躲在了角落的柜子里,整个人蜷缩起来,然而柜门无法关严实,拿着刀的男性想要伤害她,她拼劲全力反抗,也只能让刀尖悬在自己旁边,不至于扎进脖子。
在她跑出来后,整个诊所的人都被惊动,医生、前台都赶来女孩身边,他们也试图抢夺刀子,可却没有人对歹徒动手,反而不断安慰、劝说着女孩。
按理说,这样的情况,是不该出现在心理诊所之中的。
正常的成年男性,也不会有一张恶鬼般惊悚的脸。
可乐琅来不及多想,在被吓得愣住之后,也迅速冲了过去,在混乱之中朝着那个持刀的人挥出一拳。
他是性格奇怪了些,不常与人交往,但他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平时也经常锻炼身体,所以在动手时内心并没有打怵。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女孩深吸一口气,盯着‘恶鬼’的视线惊讶地换了方向,看向乐琅。
‘嘭’地一声,是拳头打在柜子上的声音,乐琅疼得要命,这才意识到,那个‘恶鬼’并非真实存在的人,而是幻象。
小女孩的幻象。
拳头穿过了‘恶鬼’,没能打中,小女孩却突然停止了尖叫,紧张地盯着乐琅。
下一个瞬间,刀刃被诊所的人成功夺走,心理医师安抚着小女孩,两行泪水从女孩眼里流出。
‘恶鬼’消散了,乐琅愣了一下,感觉旁边有点亮,回头一看,自己的后背竟然生出了洁白的、会扑扇的翅膀。
忍俊不禁,乐琅蹲下身,与锁在小柜子里的女孩面对面。
“别怕。”
6.
女孩恢复了镇定,但是却黏着乐琅不肯离开,两个人一起去了另外的房间,在沙发挨着坐下,一起喝果汁。
和诊所的医生聊了之后,乐琅才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
这个女孩小名丹丹,受过一些刺激,同时有被害妄想、严重的幻觉和幻听、以及自残、失语的症状。
除了发病时的尖叫,丹丹从不开口与人说话、交流,但根据其家人反应,女孩是听得懂大人说话的,多数情况下也很安静乖巧,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学习成绩也不错。
女孩与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尤其是男性,也抗拒着所有人的触碰,可是这一次的发病之后,竟然主动抓住了乐琅这个陌生人的衣袖,寸步不离。
医生无奈,只好将两人安排在休息室里。
送女孩过来的家长还在外面与医生谈话,空荡却温馨的休息室里,只剩下乐琅和女孩两个人。
她乖巧地坐着,在乐琅伸手拿零食的时候,还小心地挪动身体,避免碰到乐琅的‘翅膀’。
“谢谢。”
乐琅微笑着朝她说道,感谢她如此照顾自己的‘翅膀’。
闻言,丹丹也回了他一个微笑。
想了想,乐琅抬起手,从自己的‘翅膀’上摸了过去,捏住了其中一片羽毛,做出揪下来的动作。
他成功了。
“这个,送给你吧。”他将‘羽毛’放到女孩的手里,试探着说道,“它会保护你的,如果……魔鬼再来,就伤害不到你了。”
女孩露出了收到非常棒的礼物的惊喜笑容,抱紧了那个羽毛,冲着乐琅用力点头。
乐琅感觉脸上有点烧的慌,应该是红了。
毕竟,做这种事,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要是让外面的医生看到,大概会觉得自己也有妄想症、以及严重的幻觉了吧……
小女孩还好了,只是会受惊,但自己……把自己当成天使什么的,总不能和别人解释,说自己只是配合小女孩玩游戏而已。
唔,这么说好像也……没毛病?
正心虚走神着,丹丹忽然从沙发站起来,走到乐琅面前,给了他一个软敷敷的拥抱。
7.
丹丹的状态彻底稳定下来了,今天的疗程已经告一段落,被妈妈牵着手离开诊所,离开前还不忘朝着乐琅挥挥手。
“天使哥哥再见。”
乐琅也朝着她挥手,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丹丹的母亲、诊所的医生都跟着一惊。
她开口说话了!
母亲喜极而泣,蹲下身和丹丹拥抱,只是再怎么哄、怎么劝,丹丹都没再开口说第二句,只是点头和摇头。
不知怎的,乐琅觉得诊所医生看自己的眼神有点羡慕嫉妒恨的意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不容易降温的脸又羞红了。
8.
容易脸红这个毛病,好像自从性格变得越发内向、沉默寡言开始,就有了,怎么改也改不掉。
被眼前的医生盯着看,乐琅生怕对方突然问出‘她为什么叫你天使哥哥’之类的羞耻问题,一边心跳加速,一边躲避着对方视线低下头来,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那个……”
紧接着又是一愣。
乐琅的视线之内,忽然像万物复苏般迸发出大量的幻象。
先是视线所及之处,一切的色彩都变得柔和起来,像是那些美颜相机里经常会出现的柔光滤镜般。
接着是一些五彩缤纷,喜气洋洋的花卉,在房间各个角落绽开,跟随其出现的,是从半空漂亮下来的花瓣,飞舞在空中的蝴蝶。
“刚才,多亏您了。”
面前的医师朝他笑了笑,友好地开了口,“之前太忙了,还没问先生您怎么称呼?”
“啊,抱歉。”乐琅紧张地下意识说道,在怀里摸索了一下,拿出自己的名片递过去,“我、我不是来看病的,只是路过这里,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顺便进来……看看……”
他的视线在周围打转,却怎么也没敢落在眼前的医师身上。
这些幻象,不出意外,应该就是眼前这位心理医师的了。只是,活了这么久,乐琅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成年人的幻象能庞大、丰富到这种程度。
上一次见到这种规模的幻象,还是从一个小孩子的身上。
“真的吗?”医师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开心,“乐琅?好棒的名字啊,乐先生,我可以直接叫你乐琅吗?”
“当然可以的。”乐琅点头,然后收到了医师的名片,“周先生的名字也很好听。”
周梧,心理咨询师。
他抬起头,终于看向了对方的脸。
他的眼睛真温柔啊……
“那孩子的病持续了很久,一直没有进展,不知为什么,今天碰上了你,她就忽然……哎,正好我也下班了,乐琅,可以让我请你吃顿饭吗?我真的应该好好谢谢你,也替丹丹和她妈妈谢谢你。”
“吃饭?”乐琅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想推脱,摆摆手道,“不不、别这么客气,我没有帮到什么忙的,只是凑巧而已,我对心理学什么的完全不懂……”
“抱歉,可能是我的借口太差,让你误会了,请容我重新说一次。”周梧将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一声,笑着说道,“乐琅,我对你非常感兴趣,想和你交个朋友,所以……一起吃个饭,给我这个机会彼此认识一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