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故人来》声停处

19、已经足够

　　盛临嘿嘿嘿的又笑了起来，然后又开始唉声叹气，叹的邵实深直皱眉头，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老气横秋。

　　“走走走，起来。”他把盛临拽起来，“带你去看一个你不知道的事。”

　　盛临眼睛顿时亮了：“嗯？什么不知道的事？”

　　“你还记得我们当时刚开始修建的时候说的什么吗？”

　　“……太多了，有点忘了。”盛临非常不好意思。

　　“……”

　　盛临的主要问题在于日益增长的梦想与落后的能力之间的矛盾。

　　邵实深一把把他拉起来，两个人边走边说。

　　“你怎么还是穿的破破烂烂的？我不是让人给你买了衣服了吗？”邵实深问道。

　　自从上次盛临感冒了一场，邵实深立刻就让人从九章买了一大批四季的新衣服给他们，又特意嘱咐了给盛临多加两件厚的，虽然一转眼，眼下已经五月份了。

　　衣服一运进来，把他们高兴坏了，喜滋滋的就穿上了，然而这么多天了，邵实深却也没见盛临穿过几次。

　　“啊，也没有破破烂烂啊，还能穿啊。”盛临和他并肩走着，含含糊糊。其实也确实没有破破烂烂，只是洗的很旧了，勉强称得上干净朴素。

　　邵实深盯着他没说话。

　　盛临觉得自己在这眼光下无所遁形，索性坦诚相告：“是这样的。”他坦然的望着邵实深。

　　“我师傅一走，无为山虽然表面上交给了我，其实都是你在打理。”

　　“你们家是不用说了，你自己本人也比我更有能力。”仿佛是怕自己说的不够诚恳，他又加了一句：“真的。”

　　邵实深点点头：“继续。”

　　他面色平静，倒也看不出什么喜怒。

　　盛临觉得心里这些话憋了很久，如今找到了出口，干脆一吐为快。

　　“石头他们还小，最大也不过十三四岁，受你们的照料也是心安理得。”

　　“可是我不行。”盛临直直的对上邵实深的眼睛。

　　他自己笑了一下：“说起来也挺好笑的，我不是一个多有骨气多清高的人。但是，我不能这样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样样都受着你和你们家的恩惠，师傅的交情是师傅的交情，我不能一直白白蹭着，不能就真的这样没脸没皮。”

　　“我不确定我能不能还得起。”他耸了耸肩膀。

　　他已经及冠了，然而一事无成，现代知识因为多年被困于无为山早已荒废，对现下世事更是完全不够了解，是前所未有的恐慌，连方向都不知道。

　　邵实深难得的沉默了一会。

　　盛临的表情是轻松的，笑起来也还是温和的，却让人心情沉重。

　　他知道他最近一直在没头苍蝇一样的乱撞，却不知道他内心已经头破血流了。

　　因为不知道能做什么，因为不知道是否有能力，所以连一丝一毫的情分都不敢多要。

　　邵实深想，如果我不问，他是不是一直不会说呢。

　　盛临这个人啊，明明是整天快快乐乐的样子，却原来居然这么不快乐，邵实深以为他所有的抱怨都只是抱怨，甚至有时候他会在至高点嘲笑他然后无动于衷，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这么不知所措。

　　他想起这些天以来盛临每天都来找他时说的话。

　　“你觉得我适合做些什么呢？”

　　“今天祁哥也在表扬我啊，快乐啊。”

　　“石头和小歌又带着他们跑去后山了，我都说了还没清理好，完全不听我的。”

　　疑惑的茫然的兴奋的操心的盛临。

　　而他呢。

　　“知道了知道了。”

　　“哦。”

　　“出去出去，我有事。”

　　冷漠的暗暗发笑的冷眼旁观的他自己。

　　他嘴唇动了动，然后听见自己的声音：“春秋战国，诸子百家。法家依法治国，严刑峻法，儒家仁义为先，道德礼仪，道家无为而治，休养生息。你觉得，哪一种更好？”

　　盛临没说话。

　　邵实深接着说：“内儒外法，济之以道。对外严明，对内伦理道德，辅之以道家理论缓和矛盾进行统治，这是后来的人们得出较为完善的做法。”

　　“我一直在想，这个结论是如何得出来的呢？”

　　“道家的思想不可能在战争的时候得到体现，法家的思想也不可能在天下安定的时候被统治者重用，任何一件事，治大国也好，烹小鲜也罢，不会只有一种思想，不会只存在一种方式。”

　　“一定是多次探索多次失败，才最终明白某件事情某个人物的意义在哪里，哪里最适合他。”

　　“所以，你不用着急。”邵实深按着他的肩膀，强迫盛临看着自己。

　　“无为山的无为，不是无所作为，而是去有为，然后，顺其自然。”

　　“你会找到自己独一无二的的位置，并且像你希望的那样发着光。”

　　“如果我找不到呢？”盛临说：“一直找不到呢？”

　　他一瞬间觉得眼眶湿热，仿佛下一刻就要掉下眼泪来。他知道这样不好，他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不该像一个孩子一样幼稚无措，不该一直等着别人安慰等着别人肯定，他应该自己去寻找，就像邵实深希望他做的那样，可是，大海茫茫，任何一座孤岛就像希望，他渴望停靠。

　　邵实深像一座岛屿，无论四周风平浪静还是波涛汹涌，他永远在原地，镇定自若。

　　就像现在，他昂起头，恢复了他骄傲的姿态。

　　“不可能。”他对盛临说。

　　仿佛理所应当。

　　盛临被这人的自负惊的笑了起来。

　　邵实深这样的人，一看就生活在绝对优渥的环境里，无论是哪方面。物质条件带给他天生的自信与能力，让他成为世俗眼中的成功人士，最珍贵的是，从小到大一定也是备受宠爱，这种爱一定是纯粹又让人安心，所以他从不害怕，因为他知道背后永远有人会在他倒下的时候扶起他。

　　他甚至从不认为自己会倒下。

　　他们是如此截然相反的人。

　　他这样的人却能设身处地一般完全洞察盛临的心思并给予最需要的药剂，盛临想，他确实聪慧细腻非常人所能及。

　　可是，治标不治本。

　　他一直都明白所有的道理，他只是需要一个坚实的肯定和一个切实的脚步。

　　邵实深给了他肯定，而脚步还是需要他自己亲自去走出来。

　　但是已经足够了。他想。邵实深应该会接住我，如果我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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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苏苏同学的霸王票和王大好人同学的灌溉液，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