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故人来》声停处

12、犹如故人归

　　盛临还没有回过神，他多年以来呆在无为山，天性懒惰，几乎不闻世事，以为自己看见的就是整个世界，以为就算没有看见也都不过如此。而此前，盛遥之接受了21世纪多年的文明洗礼，总以为和平和宁静是真的，总以为历史上所有的鲜血与呐喊都是光明而伟大的。

　　原来并不是。

　　即使人们还有选择，也依然会有人走向地狱，也依然会有人选择踩着累累尸骨进入人间。

　　从来都没有什么人性本善，从来都只有人性。

　　自从他下山以来，一切都变的不受控制了。他随波逐流，在浪涛中一遍遍的被洗刷和冲击着。他已经做好重新去认识的准备，却一遍遍晕头转向，一遍遍的看见自己如此不堪与脆弱。

　　邵实深站在他面前：“我十四岁的时候，听我哥说起这里面很多事，有将困于衡城这件事，在很长日子里是我的噩梦。”

　　他看着半坐在地上的盛临，仿佛看见了十四岁时的自己。

　　“实尘哥哥，你以后会这样吗？”

　　邵实尘当年十九岁，第二年就要跟随自己的父亲，邵家三叔去打仗。他少年老成，耿直正义，有时候甚至有点犯傻气。

　　然而他说：“我不知道。”

　　天生有人对一切感情敏感而细致，十四岁的邵实深是这样，二十岁的盛临也是这样。

　　他们深入进去，于是更加惊恐与慌乱。

　　“你以后会这样吗？”邵实深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像是在梦里。

　　“不会。”盛临终于直视了他的眼睛。

　　他的声音和十四岁时的邵实深的声音重合在一起，映在如今的邵实深脑海里。

　　“实深，你会吗？”

　　“实尘哥哥，我不会。”

　　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也是这样。对错都好，我不会，永远也不会。

　　这个人说他也不会。

　　盛临自然而然的搭上邵实深的手，他也自然而然的把他拉了起来，两个人忽然对着笑了一下。

　　真奇怪。他们前不久还分明是互相看不顺眼的敌人一样的关系，此刻却一笑泯恩仇，仿佛认识多年。

　　“喂。”盛临说：“以后，多多照顾啊。”他已经缓过神来，笑起来的时候，阳光在眸子里明亮又干净。

　　流月楼里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书和四处飞扬的灰尘，他们在这里诡异的奠定了诡异的友谊的基础，在此后岁月里，坚不可摧。

　　当然，虽然到了后来，这友情终于开始甜蜜的变质成了爱情。

　　他们快快乐乐莫名其妙的和好之后，倒是让盛石头宋大爷他们几个懵了。

　　以往邵实深是从来不和他们一起吃饭的，他们一大桌子热热闹闹的分筷子盛菜抢肉的时候，邵实深永远只吃独属于他的小灶，然后清冷绝尘的点个头回到自己的房间，要不是宋大娘每次都看见他吃得干干净净，大家简直要以为他不食人间烟火了。

　　然而当天晚上，他破天荒的坐在了盛临旁边，虽然还是看着盛临忙前忙后的伺候他，他坐在那里只差等着喂饭，然而这实在是邵实深的一小步，无为山的一大步。

　　他端庄优雅矜持的坐在那里，尤其是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人就是大写的完美。大家日常的抢肉游戏都不好意思在他面前进行了，连一遇见对方就控制不住洪荒之力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的盛石头和言亭都只敢在夹菜的时候以眼神默默交锋试图打压对方，只有最小的南好因为过于幼小以至于还在茫然不知极其兴奋的一边敲碗一边扒拉饭，吃的满桌子满嘴都是小米粒小菜渣，还不让人管。

　　邵实深吃完饭打个招呼就轻飘飘的回房间去了。他一走，整个凝重的除了敲碗声什么声都不敢出的气氛都突然放松。

　　“我的妈呀！”盛夜歌率先哀嚎出来：“实深哥哥坐在那，我都不敢伸手去夹红烧肉了！你看看，都让大师兄吃光了！”

　　“我也是啊！”

　　“我也是啊！吃饭都不敢出声！”

　　一帮小崽子一边疯狂说话一边疯狂塞东西，还非要连打带抢才吃得香。

　　“你们怎么回事啊？”三爷一边喝着酒一边问盛临。

　　“啊…啊就没什么啊…就，唔也不自道哇…”盛临一边往嘴里吭哧吭哧的塞排骨一边含糊不清的说。

　　“和好了？不杠了？终于两个人都长大了？”

　　盛临还没来得及反驳他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早就长大了宋大爷怎么能这样说他真让人不快乐这个事，宋大娘就笑眯眯的说：“那真好，两个人都是好孩子，以后大娘多做点菜。”

　　那好，能吃好吃的，当个孩子也很好，年龄嘛，能屈能伸。

　　晚上盛临躺在床上的时候，翻来覆去睡不着，邵实深说的没错，真是越想越害怕。他索性披了件衣服准备去看看几个小点的师弟妹们睡的怎么样，有的爱蹬被子，非要露个肚皮才舒坦，山上天气凉，千万别又动不动感冒发烧流鼻涕的，传染一窝子。

　　帮他们一个个的把被子掖好，盛临踢踢踏踏的跑去了楼顶看星星。

　　是的，虽然盛临又没钱又没出息又没骨气，但他的爱好十分有情调并且十分文艺小资，他就喜欢晚上一个人仰着头看星星顺带着思考思考人生感慨感慨世界浩大生命短暂。

　　似雪楼其实修的真的是精妙绝伦，尤得盛临欢心的是楼顶的一个小阳台，晚上星星多，躺在椅子上，一伸手就能碰到天，碎钻一样的星星镶嵌着幕布一样的夜空上，又美好又闪耀。

　　只是今天独得盛临恩宠的的小阳台被人提前侵占了，邵实深披着一件深蓝的斗篷站在那里，听见动静后转过身来。

　　他的脸被大而蓬松的斗篷衬的很小，小而精巧，整个宇宙都是他的背景，然而又这样合衬，仿佛本该如此。

　　说实话，盛临在这一刻是真的被惊艳了一把。

　　有的人，皮相好，有的人，骨相好，有的人，气质好，可是就是有人，样样都好，组合起来更是好。

　　你觉得他不好看那真的是眼瞎，要摸摸良心痛不痛。

　　盛临还沉浸在邵实深的颜值杀中，邵美人皱了皱眉：“你怎么也来了？”

　　似乎相当嫌弃被人打扰了清闲，即使他们下午还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的友好。

　　……

　　好看是真的好看。

　　讨厌也是真的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