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谁家年少逐金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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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汗透重衣，韩嫣觉得自己恐怕是疯了。
梦中，那个为了一匹死掉的马哭泣的少年抬起头，喊道：“大汉朝没希望了！”
他敏锐地觉得那少年生得很好看，待要仔细去看，却觉得那少年的脸变成了元翰的脸。
于是自己什么也顾不上了，翻身下马将元翰揽在怀里，连声问：“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了？”
元翰挣脱了，伸出手来，掌心里托着一颗金色的弹丸，嘴巴一张一合，可是自己什么也听不见。
这时皇帝已经在后面扬起了鞭子。
明知道鞭子抽在后背上，可是并不怎么疼。
“韩大夫，你为什么庇护这个匈奴人！快放手！”
“韩嫣，放开他，放开朕的仲卿！”
“不！……”韩嫣听到自己凄厉的声音，会死的……不能给你，他们会死的啊……
许是听到尖叫声赶近来的内侍小心地观望着犹有些怔忡的人的脸色。
韩嫣缓过神来，只觉得浑身虚汗，头晕眼花。
卫青去了东瓯，卫美人又有孕，这几日皇帝夜夜召见，实在是……
他勉强下床，已瞥见床单上一片暗红色的血迹。
罢了，罢了……自己可不是派这个用处的么？
想到此节，韩嫣忍不住抿嘴笑了，桃花眼里暗沉沉的没有一点儿光。
皇帝圈养的小鹰已经放了出去，自己还操什么心呢。上位那个人的心思，多年来还是清楚的，他并不曾一刻放过了关于那片广袤草原的惦记啊。
然后恍然间，他听见有人议论，说是东瓯平叛的将士们凯旋回来了。
韩嫣长舒了一口气，知道今晚是没自己什么事了，心里忽然又一紧。
卫青小自己四岁，最多不过十五岁。
他知道，看皇帝的样子，那孩子还没给皇帝。然而这次，他知道皇帝是要定了。
他决定赶在皇帝前面见那孩子一面。
卫青听到士兵来报说韩大夫求见时，解甲才解了一半。
韩嫣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卫青奋力拆着腰上的皮带。
“让我来吧。”韩嫣笑着伸出手去。
卫青一时间有些呆住了，直勾勾地望着那姣好的面庞上眯成弯月的眼睛，竟忘了躲闪。
韩嫣更不舍得移开眼睛，一双手在下面灵巧地活动，没几下就将剩下的几片铁甲都解了下来。“好了。”
卫青脸上一热，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劳烦韩大夫了。”
韩嫣将他上下一打量，解了甲之后还是少年的青涩身形，却和自己一般高了。“你知道我也没有别的本事。”他若有所指地说。
卫青有些明白过来，脸上更热了。
韩嫣忍不住大笑，柔韧的腰身折了下去，晶莹的桃花眼里几乎晕出泪来。
卫青算是见过韩嫣多次的，也有些看傻了，周围的将士们更是浑身都热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那坐拥天下的男人也放不开的媚。
这哪里是模仿女人的缠绵，分明是雄性特有的张扬。
皇帝为什么也喜欢生不出孩子的男人，这时大家都有些明白了。
韩嫣渐渐镇定下来，突然问：“刘彻让你打匈奴吧？”
乍一听到皇帝的名讳，周围的将士几乎都要跪下去，卫青挥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是吧？”韩嫣生动的脸上这时放佛罩了一层寒霜。
不知道为什么，卫青觉得跟这个人坦白没有关系。他老老实实地点头。
韩嫣见他答得这么老实，自己倒先呆住了。
“匈奴人欺我朝太甚，韩大夫难道不觉得大汉应该还以颜色么？”卫青正色道。
韩嫣眨了眨眼睛，“你这次平叛，可亲手杀过人？”
鲜血尖叫滚下的头颅一瞬间在卫青脑海中闪过，他煞白了脸，还是点了点头。
“我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我自己也记不得了。”韩嫣平静地开口。
卫青讶然抬头，正迎上那双幽深桃花眼。
“想不到吧？我现在只是偶尔在上林苑猎个兔子罢了。”韩嫣脸上虽然在笑，眼睛里却一丝笑意也没有。“我杀的……是个汉人。”
卫青想到关于上大夫是在匈奴长大的传言，心里某个角落突然一凉。
“匈奴人也曾是我的亲人，为了保护他们，我杀过汉人。草原也是我的故乡。”韩嫣的眼睛里慢慢聚集起了光芒，“我对不起你。”
卫青有些明白过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对不起你，我是个废人，只能在上林苑猎兔。”韩嫣圆润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打不了匈奴。”
卫青伸出手来，悬在韩嫣肩上，迟迟落不下去。
韩嫣抹了一把眼睛，突然死死抓住了卫青伸来的手。
卫青感觉到了掌心一片温热的湿意，可那双桃花眼细看起来，又平静如初了。
一点一点分辨出少年柔和的面容上有些成熟的眉角，韩嫣放松了，柔和地将那只起了茧子骨节分明的手掌包裹在自己刻意保养的柔嫩掌心。“可是我啊……连个猎兔的伴儿都当不好……你说我是不是，一无是处呢……”
卫青琢磨不开了，只是看着这向来骄纵飞扬的人寞落的样子，觉得心口酸酸堵堵的。
韩嫣这时已然情动，他又素来不是在这个上面能忍的人，凑过头去便对着那半开的水色双唇含了上去。
卫青到底少不更事，茫然间便被那烂熟此道的人长驱直入。
少年唇齿间甘美的味道让韩嫣的小腹窜起了一团火。他与皇帝同岁，也正是干柴烈火的年纪，只是苦于那头是皇帝，总是得不到发泄。
卫青也感觉到了顶在腰上那坚硬的东西，大惊之下，不禁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推。
韩嫣被他推得撞翻几案，仰面倒在地上。
卫青尴尬地站在原地，不敢去扶。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韩嫣仰着脸看卫青，视线摇摇晃晃不甚清楚，元翰的脸也夹在里面凑热闹。
元翰只小自己两岁，这个年纪在匈奴，恐怕已经有了好几个孩子。
“我明白了！”韩嫣徒然大声道，声音冷洌，听在耳里却是莫名的悲怆，“原来你是心甘情愿的。”
话说到这里，卫青什么都明白了，脸上柔和地透了些笑意，“韩大夫，你是好人。”
“很好，这也好……”韩嫣慢慢撑着起来，“这真是太好了……”
卫青忙奔过去扶他，“我一时没控制力道，得罪了……”
韩嫣本来还要挣扎着自己起来，自下身袭来的锐痛让他瞬间煞白了脸，好像下一刻身体就要分成两半。“有劳……将军了。”
韩嫣几乎是整个人都挂在卫青身上，让卫青深深地懊悔自己下手不知轻重。
看出卫青的自责，韩嫣也实在不好解释，只能放任他将自己半抱着送回府中。眼角隐隐约约见到些面孔惊异的神色，他忍不住在心里笑了，只怕今天晚上，皇帝是要大吃一番飞来横醋了。
就在那少年告辞了转身要走的时候，韩嫣伸臂揽住卫青的脖子，凑上他的耳根，吹上一口若有若无的气，“我好嫉妒啊……”
看着卫青仓皇逃走的背影，韩嫣惊讶于此刻自己心情的散漫。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动心。
自己是不会活着看到草原上再起烽烟的那一天的，他暗暗下定决心。然后满意地想，这个干净、纯粹的少年会怀着他干净、纯粹的感情位大汉朝赢来一次又一次的大捷，为皇帝的王座贴上牢不可破的防御。
这有什么不好呢？这不是很好吗……
恍然间，那个脏兮兮的小男孩从跟他差不多高的草丛里抬起头来，沾了泥的小手摊开，掌心里是一颗黑乎乎的弹丸，“呐，你的。”他的汉话听上去怪怪的。
“脏死了，我不要了，给你吧。”那时自己已经能说流利的匈奴话。
……
“不好了，汉军来了，快逃！”
脏兮兮的小手拉了过来，尽管洗干净了看起来还是黑乎乎的，自己却不想甩脱，“你要走了么？要跟他们回去了么？”
“哭什么，你还是男孩子么？”自己的鼻子也酸了。“……小心！”
那个汉军恐怕以为元翰是要抓走自己，挥刀时对自己毫无防备。
热血洒了两个孩子一头一脸。
待回过神来，元翰的哭声已经远去了。
草原上青草的味道、溪水的味道、野花的味道，即使是最讨厌的，以为会记这一辈子的帐篷里的膻味已经怎样竭力都想不起来了。
韩嫣捧起那上好的白绫，脸上忍不住是一丝莫测的微笑。
建元四年，皇太后赐死韩嫣。
那市井童谣“苦饥寒，逐金丸”却并没有因为韩嫣的死消失。多年后，在皇宫里的人们面对骠骑将军的骄纵飞扬连连叹气时，百姓们还尚未忘记多年前也曾这样风光过的一位少年。
箭囊里最后一支箭射出去后，他突然意识到这次终于无法活着回去。
后方一阵骚乱，大单于中箭。
干涩的嗓子里翻涌着血液和泥土的腥气，他摸到了怀里沉沉的一颗弹丸。“还给你。”他默默念道，将那弹丸搭上了弓弦，瞄准了汉军上方昏黄的天空。
元狩四年，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出定襄，首虏万九千级，逐匈奴大单于远遁。
大战过后，留下的是血腥气郁结不散的战场。
到处都是人和马的尸骸，有些插着刀剑，有些被扎了无数的羽箭，已经分不清敌我。远远的，有残破的旗帜兀自支在地平线上。
打了胜仗的大司马大将军卫青这时的肩头却并不轻松。右路李广、赵食其部至今没有会合，骠骑将军那边也没有消息。
野风吹散了他鬓边的头发，带来了可怕的消息。
“右路迷失方向延误军期，李广将军自尽了……”
卫青突然觉得草原上的风原来这么凉，好像那年他站在陛下身后时，偶然吹开盖在韩嫣脸上的白布那阵风。
那种与那依旧鲜明美丽的脸形成强烈对比的阴森的寒意，是死亡的脚步。
他拢了拢披风，转身回到大帐，却被帐里扑面而来的暖意薰得一阵猛咳。
掌心一片温热的湿意。
“这是什么？”一个清理战场的小兵突然感到靴底踩到了什么异物。
拨开尘土，一颗黑乎乎的弹丸露了出来。
“是个弹丸，”另一个凑过去看了一眼，“战场上怎么有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
“嘿嘿，这要是那韩嫣的金丸该多好，那我们就发财了！”
“做梦吧你……”
那黑沉沉的弹丸被随手抛出，“卜”地一声，落入了一个泛着血色的死水潭。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谁家年少逐金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