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债》桔子粟

2、第一章

　　顾梓熙看着渡口满满当当的破旧船只，和身穿粗布麻衣四处吆喝的船夫，忍受着来来往往行人不断向她投来的奇异目光，不由得怒吼道：穆之南，你又把姑奶奶送到哪里来了！
　　……

　　半个月前

　　七月暑气正盛，太阳威风凛凛地杵在天上睥睨众生，奈何众生大都畏惧它的光辉，缩在阴凉的空调房里不敢露面，太阳难免有点有劲没处使的落寞，如此一来更是憋足热情去感化路上有缘的大无畏者。

　　今天放假的顾梓熙就很幸运地成了太阳的宠儿，阳光穿透遮阳伞爱抚着她裸露在外的白嫩皮肤，汗水混着防晒霜一路往下滴，乍一看有点像被晒化的西瓜雪糕。

　　如果不是穆之南的夺命连环call，她是绝对不会大中午顶着烈日离开学校的。
　　算起来，她在穆之南手下打杂已经有大半年了，而她口袋里的白瓷瓶却还只刚刚被红色遮了个底，时间越长她就越觉得那一天遥遥无期，但是半途而废并不是她的作风。

　　一路跋山涉水，顾梓熙终于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回到了往生书屋。刚一进门，冷气扑面而来弄得她一阵哆嗦，仿佛化了一半的雪糕又重新被扔进了冰柜，周身还冒着白雾。

　　听见动静从客厅里走出来的男人看着约莫二十多岁，脸上戴了副金丝边眼镜，衬得整个人越发秀气斯文，像是刚从大学校园偶像剧片场走回来的男主角。
　　大概是因为一直待在室内，外面三十七八度的高温，他却还穿着长袖，白衬衫搭黑色西装裤，完美地勾勒出挺拔修长的身形。

　　男人熟稔地接过女孩手里的大行李箱，声色偏低，却很温和：“回来了。”
　　说话间，他的余光瞟到外面的烈烈骄阳，颇为体贴地说，“热坏了吧，赶紧休息一下。”

　　顾梓熙扯下背包扔在沙发上，正对面的镜子里映出一张漂亮的脸蛋，只不过因为受热过多，眼下有点像红脸女关公。
　　红脸女关公端起柜台上早就备好的水一口喝下，直白地问：“说吧，这么急叫我回来，又有什么事？”

　　在外人看来，这大概是一个叛逆少女和好脾气青年，因为和男人的体贴温柔比起来，女孩就显得过分冷漠了，然而——

　　好脾气青年穆之南本人似乎打算坐实这种人设，面对顾梓熙的冷脸，他完全没恼，反倒笑容更深了些，本就俊秀的一张脸，因为嘴角的弧度显得更加迷人。
　　如果不是顾梓熙见得太多并且对他那张天使面孔下的魔鬼内在了解得太深刻，估计也要沦陷了。
　　但穆之南对自己的魅力还是很有信心的，所以他坚持一个政策不变，继续温柔体贴地说：“我只是很久没见你了，关心得很，本来打算来接你的，谁知道你自己就先回来了。”

　　顾梓熙一口气郁结在胸口，升上来的火气又被四周的冷气冻住大半，只好背靠在柜台上：“没事？没事那我上去休息了。”
　　她说完便转身往里走，毫不犹豫。

　　穆之南见状一把拉住她：“诶等等，老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一个女孩子。”
　　他不急不慢地扶了扶鼻子上的金丝框眼镜，敛了笑，正经地说：“今天，有个客人要来。”

　　顾梓熙有时候希望自己对穆之南的猜测可以出点纰漏，但是没有办法，女性的直觉总是那么准，如她所料穆之南那么一笑果真就没好事。

　　“事出突然，才把你叫回来，没办法只能辛苦你了。”

　　顾梓熙想了想，很爽快：“行，你去忙吧，我来谈。”

　　穆之南看起来不是很放心：“你清楚流程了吧，知道怎么说怎么做吧。”

　　坐了这么久，顾梓熙终于看见自己脸上的红色褪了些，撩开遮挡住眼角的刘海：“没做过猪，还没见过猪跑吗，我都跟着看了这么多次了，早就烂熟于心，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穆老板，我先上去补个觉，你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穆老板将信将疑地点了下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顾梓熙的背影喊道：“你说谁是猪，没大没小的。”

　　顾梓熙自然没有理会他，径直上了楼，走到自己房中，舒舒服服冲了个澡后，张开手仰天躺在床上，感慨道：“终于躺下了，这是什么神仙日子呐。”

　　其实顾梓熙不是个好躺不爱动的人，只是她今天刚在学校跑了一千五，还没歇口气就赶回来了，往生书屋的位置又实在偏僻，每次回来都没少折腾。

　　她一开始觉得穆之南把位置选在这里，应该是因为看了风水八卦什么的，不得已而为之。直到某天穆之南云淡风轻理直气壮地说：“现在市区那房价，都是寸土寸金，买不起，只能到这深山老林自己造一栋了。”

　　她从此对穆之南彻底失望再也不抱任何幻想了。

　　顾梓熙睡到一半，迷迷糊糊觉得有些发冷，睁开眼睛发现穆之南就坐在床边，她条件反射般猛地坐起来，用被子捂住自己：“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穆之南面无表情，声音飘忽不定：“我怕吵到你睡觉。”

　　顾梓熙探出手想去打他，却没想到手直接从他胸口穿了过去，穆之南忽然诡异一笑，血顺着她的手不断往外溢，顾梓熙心急之下想把手抽出来，没想到连带着还扯掉了一个东西。

　　顾梓熙正想低头去看个究竟，却猛地睁开了眼，纯白色的天花板刺得她眼睛有些痛。

　　“难道我心里对穆之南的积怨已经深到这一步了吗，太可怕了。”

　　顾梓熙拿起手机想看看时间，才发现穆之南在三个多小时前给她发了消息，说他先走了，回来给她带市中心的糖炒栗子，客人大概傍晚会过来。

　　看外面这个天色，客人应该差不多要上门了。

　　果然在顾梓熙稍微收拾了一番后，楼下的风铃就有了动静。
　　来书屋的客人一般都会选在中午，像这样近夜了才来的还是头一遭，她本以为对方是个孤胆英雄，见了面后才觉得不知者无畏这句话真是有道理。

　　顾梓熙看着门口这个穿花戴金腋下还夹着个公文包的壮汉，他手臂上花花绿绿的纹身让顾梓熙有点头晕，但依旧照着惯例，不咸不淡地问了句：“这位先生，是来看书还是喝酒？”

　　壮汉推门大跨步走进来：“美女你就别扯那些虚的了，我推掉了饭局才抽空来的。”说着还往里面张望了一番，“那个大师在吗？”

　　这个人的粗鲁无礼让顾梓熙觉得十分不爽。
　　穆之南虽然平日里不太着调，但是这件事上还是很认真的，这次怎么会来这么个家伙。

　　她稍微往右边挪了挪挡住壮汉的视线：“大师？先生找错地方了，还是尽早回去吧，说不定还能赶上饭局。”

　　壮汉见顾梓熙要关门赶忙抓住门把手，脚抵在门框上，神色有些焦急：“我没有找错地方，就是你们这——”他往外伸长脖子念了念门口的字，“往——生书屋。”
　　他收回快要拉成拱桥的脖子，一脸苦相，“你让大师救救我吧，要收多少钱都可以。”

　　顾梓熙的力气比不过他，索性松了手，看着差点栽进来的壮汉，揉了揉被他脖子上的大金链子刺得有些酸痛的眼睛：“往生书屋只招待有缘人，不是有蛮力和几张毛爷爷就能进。”

　　壮汉把包换了一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我是有缘人，我就是接受指引找到这里的，不信你让大师来看。”

　　没错，他既然能找到这里，那一定是穆之南默许的，可是这种人的血，真的能用吗？
　　顾梓熙有点怀疑。

　　“很不巧，不是我不让你见，而是大师今天不在。”

　　壮汉有些失落，但是即刻又两眼放光地看着顾梓熙：“你是大师的徒弟吧，大师不在你帮帮我吧，我实在是忍受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我会死的，求你救救我吧。”

　　顾梓熙皱着眉头想了想，穆之南让这个人来自然有他的道理，若是不由分说她就把这个人赶走了，万一他真的有什么危险，那自己不是要被穆之南剁了喂狗。

　　她在心里默念了三遍，人不可貌相可貌相的不是人不是人她也有办法……还是先让木兰烛辨别一番他到底是不是该来的人。

　　一番掂量后，她微微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进来吧。”

　　壮汉松了一口气，憨笑着跨进了书屋，顾梓熙意思性地给他倒了杯水，然后领着他走到复室门口，从一边的抽屉里拿了一个全新的眼罩递给他：“麻烦先生戴一下。”

　　壮汉先是一愣，然后一副了解明白我都懂的表情，很配合地戴上眼罩。
　　见他捂好眼睛，顾梓熙又递给他一根棍子：“你握着那一头，跟在我后面。”
　　其实她一直觉得这种做法和导盲犬很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没有谁会这么比喻自己，所以也只是在心里想了想。

　　壮汉听话地抓住棍子，差点用力过头从顾梓熙手里夺了过去：“大师，可以了。”

　　顾梓熙想了想还是没有纠正他，跟在穆之南身边这么久，她应该也算个半师了吧。

　　复室的门后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青石板长廊，顾梓熙第一次进来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因为太过幽暗寂静，乍一看好像误入了鬼片片场。

　　才走了几步，壮汉就有些急切：“大师，我们到了吗？”

　　顾梓熙按特定的顺序一一点亮沿路的烛火：“别急，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穆之南曾说，若是点灯顺序错了便会触发机关而且导致空间错乱，里面出不去外面进不来。
　　她实在不知道，里面又没什么秘密，搞这么复杂做什么，害得她每次点灯都十分忐忑。

　　路的尽头是一面青灰砖石墙，顾梓熙蹲下身摸到那一块活动的砖头，用力一抽，弹出一个指纹识别仪，她的拇指刚刚按上去，冰冷的机械女声就在空荡荡的长廊里不断回响：“识别成功，请按规范操作开门进入。”

　　壮汉没忍住，豪放一笑：“大师你们这外面看着跟穿越回古代了似的，里面还挺现代化。”

　　顾梓熙没有说话，他这豪迈的笑声在长廊里的回音已经够让人头痛了，她可没有兴趣再来个男女混合空灵音。

　　砖墙从中分开，现出一道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石门，穆之南那时候拍着胸脯说，这道门就算是用原*子弹也炸不开。

　　可不是，原*子弹一炸，门都没了，还开什么开。

　　顾梓熙在旁边的云镜上画了道她学了一个月才学会的“鬼画符”，找出镶嵌在门里的钥匙，在孔里左转转右转转石门才缓缓打开。

　　石门里面没有什么奇珍异宝，也不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只是一个像是天然形成的巨大石窟，四周的石壁上不断有水流下，汇入圆形水道，水道上架着一座小桥，一头连着门口，另一头连着中间的石台。

　　顾梓熙松了棍子：“把眼罩取了吧。”
　　然后径直走上桥，走到石台上的案几边，伸手对一脸懵逼走过来的壮汉示意，“请坐。”

　　壮汉一边张着嘴看四周的环境一边架腿坐下：“你们这真是，跟拍电影似的。”

　　顾梓熙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觉得的，只不过她比较要面子，震撼都藏在心里：“有一件事我要跟您说清楚，我要先取您一滴血来验证您是不是有缘人，如果是，事成以后还要再取一滴作为报酬之一，若是无缘，很遗憾，就当是来拍了回电影吧。”

　　壮汉放下包，搓着手笑道：“不遗憾，嘿嘿，来吧。”

　　顾梓熙取出一根长针在他中指指心扎了一下，一滴血落在砚台上：“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壮汉随手在花衣服上蹭了蹭手指上未干的血：“我叫曾富贵。”

　　顾梓熙握笔的手抖了抖，憋住笑看了他一眼，貌如其名，真的很富贵。

　　在纸上替他写好名字后，顾梓熙点燃木兰烛，拿着纸在火焰上轻轻一点，然后扔进事先舀好的山涧水里。

　　曾富贵满脸期待地看着水里冒出的白色浓烟，急切地问：“大师，结果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