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不懂爱情》暗夜同路人

2、人偶-1

　　从墓地出来，洛英泽去了自己常去的那家医院开止痛药。昨晚雨下了一夜，都说春雨润物细无声，一夜过后，原本干枯的医院花园的草坪上竟开出了许多淡黄色的野花，让洛英泽也不禁放慢了脚步。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却尖锐的哭泣声刺痛了洛英泽的耳膜。

　　那是小孩子的哭声，洛英泽从前随部队征战时偶尔会听到，多半是因为和父母走失或者生病受伤。军人虽然铁血无泪，但大多内心柔软，见不得小孩女人哭，每当这时，他的搭档，同时也是他的副官项朝阳都会从把他自己平时舍不得吃的糖啊巧克力之类的拿出来给孩子吃，逗孩子开心。

　　想到项朝阳洛英泽突感一阵心悸，而刚才那孩子的哭声则更大了一些。

　　顺着哭声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水粉色裙子，约莫四五岁的小姑娘站在长椅边，左手攥着一只灰色的小兔子玩偶，右手拼命抹着眼泪，一面哭一面四处张望，嘴里不停地喊着“妈妈，我要妈妈”之类的话。医院人来人往，但大约是多数人都是怀揣着急事，一时竟没人去搭理这无助的孩子。

　　这么小，是走失了吗？这么乱的地方太不安全了。洛英泽拄着拐向小姑娘的方向走过去，可就在他离小姑娘还有不到三米远的距离时，对方小小的身子突然被一片巨大的黑影笼罩住。

　　“人类幼崽，你是否需要帮助。”

　　说话的是一名高个子的男人。他留着板儿寸，小麦肤色，五官端正，可不知为何眉宇间凝固着十分僵硬的表情。他虽看不出病态，但身上穿着白色的病号服，看样子是这医院的患者。

　　小姑娘大约是被对方高大的身形吓到了，竟一时惊呆，忘记了哭泣。

　　“人类幼崽，请回答我的问题。”

　　“妈妈，妈妈不见了。。。”小姑娘啜泣了两声，前言不搭后语地回答。

　　男人突然抬起头，目视前方：“收到，人类幼崽与母体走失，搜索紧急处理办法中。。。搜索完毕，需尽快将其带往安全地带。”说罢，军人突然伸手一把搂住小女孩的腰，像扛麻袋一样将其扛在肩上。小女孩被吓了一跳，顿时又大哭起来，引来周遭诸多侧目。

　　要不是看这人神色柔和并无杀气洛英泽大概会怀疑这人不是个神经病就是个人贩子。他顾不上自己拄着拐杖行动不便，一个箭步挡在男人面前。

　　“人类男性，请让开。”对方比洛英泽高了半头，从身形上看十分具有攻击力，却意外地拥有一双小狗眼，瞳仁也是又大又黑，只是一点也不水汪汪，反而双目无神，看上去有些呆呆愣愣的。

　　“抱歉，我可不能这么看着你把孩子拐走。”洛英泽回答。

　　“否定。并不是拐。而是护送这名人类幼崽去安全的地方。”

　　洛英泽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你是说你要带孩子去问讯处？”

　　“肯定。”

　　洛英泽叹了口气：“谁教你这么抱孩子的。”说着他想抬手将小姑娘从男人肩上抱下来，对方却做出防卫的反应，将身子侧开，不愿让他碰到孩子。洛英泽心中暗自苦笑，抬起手大概做了个样子，“你得这样。”

　　男人眨眨眼：“正在优化解决方案。优化完毕。”说完，他有样学样地将小姑娘从肩上放下到了右手臂弯处。

　　小姑娘被折腾了一个来回，哭得直咳嗽，洛英泽连忙上前安慰：“小妹妹，你别哭，哥哥们不是坏人。”

　　“否定，按照年龄差，你应该是叔叔。”

　　洛英泽眼角微微抽动，理智让他选择无视对方对他的冒犯：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妈妈又叫什么？”

　　小姑娘此时冷静了一些，他含混不清地说了两个名字，又继续哭了起来。

　　“知道名字就好办，我们赶快把他送去问询处那里吧。”

　　“肯定。这是最优策略。”高个子男人点点头。

　　两人带着孩子来到问询处，接待人员见两个男人抱着个孩子，不免疑惑：“请问要咨询什么事？”

　　“这名人类幼崽与母体失去联系，需要紧急联络处理。”高个子男人回答。

　　然而这样的话只能加深接待员的不解。

　　“他的意思是这孩子走丢了，你们能不能广播一下，帮忙找一下孩子家长。”洛英泽尴尬地干咳了一声，解释道。

　　接待员看看高个子又看看洛英泽，点点头：“知道了，孩子叫什么名字？家长叫什么？”

　　洛英泽把刚才听到的两个名字传达给对方。并让男人把孩子放下。

　　这小姑娘此时已经不哭了，但眼睛红红的，脸上都是泪痕，看着又可怜又无助。洛英泽再次想起项朝阳，伸手想去兜里找糖，但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手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心里不免失落。

　　然而就在此时，身边的高个子男人却上前一步。

　　“不要哭，吃糖糖。吃了糖糖回家家。”高个子军人一面操着毫无波澜的语调说着，一面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颗糖豆塞在小女孩手里。

　　一个大个子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而且又是明显是用的棒读的口吻，不免让人觉得好笑，惹得小女孩和问询处的护士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可唯独洛英泽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不仅笑不出来，反而感觉这话像是一记重拳，直接打在他心口。

　　他记得很清楚，那年小队执行任务路过一个村庄，村庄被魍魉毁了大半，人类死的死伤的伤，状况惨烈。他们的军车停在这个村庄加油，途中便遇到了一个和眼前这人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儿，满脸都是灰，哭得撕心裂肺。那个时候项朝阳便是像这个样子，说着同样的话，走过去把糖塞进小姑娘的手里。

　　洛英泽惊愕地望向高个子，眼前此人与项朝阳，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千差万别。洛英泽记忆中的项朝阳就像他的名字，是一个无论到哪里都能发光发热的小太阳，而眼前此人却又呆又愣，宛如一块榆木疙瘩。除了错觉和偶然，洛英泽找不到任何理由说服自己。

　　“人类男性，你的脸色很差，你也想要吃糖吗？”高个子军人伸手想去搀扶洛英泽，却被洛英泽闪开。

　　“我没事。”洛英泽躲避着对方的视线，沉默着转身离开。可就在他走出大门的同时，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唤住了他。

　　“阿泽。”

　　又是一道晴天霹雳，洛英泽感觉脚底发软。阿泽这个称呼他已经许久没有听人叫过。确切地说，自从项朝阳死后，便再也没有人这样呼唤过他。

　　洛英泽缓缓回头，见高个子男人立于门口，脸上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呆滞表情。洛英泽逼近对方，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拽到行人较少的拐角处，低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男人眨眨眼，忽然表情呆滞地陷入沉默。

　　“别跟我装蒜。”此时洛英泽清俊的面容上已褪去了平日温和有礼的神色，他毕竟是战场上几真刀真枪搏杀过来的人，就算退伍三年，时时低调，却也无法在关键时刻隐藏戾气，“你刚才叫我阿泽，是谁告诉你我的名字的！”

　　被洛英泽拽着领子的高个子男人神色却忽地迷茫起来：“系统发生未知错误。。。自检程序启动。。。自检失败。尝试清除错误。。。清除失败。”

　　话音刚落，男人眉头猛地紧皱，双手抱头露出十分痛苦的神色，喉咙中发出一阵急促的喘息。

　　“喂。。。你怎么了。。。不要跟我这里演戏！”洛英泽被男人一连串的动作搞蒙了，他刚才抓着对方的腕部，发现对方的皮肤毫无温度，而对方的呻吟也不像是个健康人类会发出的声音。

　　难不成这只是个病人，是自己想多了？洛英泽心生疑虑，便放开了对方。可对方的痛苦神情却并未减退，脸色反而更加苍白起来。

　　“你没事吧？是哪个病房的，我送你回去。”

　　对方不做声，只是一味抱头颤抖，表情十分痛苦。

　　而就在此时，雪上加霜的事情发生了。庭院中突然传来一阵行人们的呼喊，洛英泽从窗口望出去，只见一队身着黑色制服的军人正在院中横冲直撞，抓到病人便一阵责问，不知在干什么。

　　远处军人们引起的嘈杂带着危险的信号愈发逼近，而男人的表情则愈发难看起来：“警告，敌人正在接近。寻找紧急避难路线。。。”

　　“敌人？你再说那些治安官吗？”老区是一片鱼龙混杂的犯罪街区，治安官对于这里的很多居民的确可以算是“敌人”。难道这家伙是道儿上的？自己要把他交出去吗。。。洛英泽这样想着，可男人刚才搭救小女孩的画面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洛英泽终是不忍，咬咬牙将自己身上的连帽外衣脱下披在男人身上，又将手中拐杖塞到他手里。

　　“拿好了，低着头跟我走。”洛英泽一面低声命令，一面假装自己是搀扶病人，带着男人走下身后的楼梯。

　　两人选了一条人少的路，其中几次与军人擦肩而过但都没引起注意。他们绕过医院的花园来到停车场，官兵的喧嚣声逐渐远去。

　　洛英泽放开男人的手，后退两步：“到这里应该安全了。”

　　男人此时神色也已好转，脸上又挂起了之前那副呆呆的表情：“谢谢。”

　　“所以你刚才为什么要叫我‘阿泽’？这话是谁教你的。”

　　男人沉默许久：“否定，情报来源不明。”

　　洛英泽叹了口气，心中竟升起一丝小小的失望：“无论是谁教你的，以后不要再这么叫了。”说完他转身，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我在想什么。项朝阳早就死了，这只不过是个意外而已。而且我和这家伙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洛英泽迈开步子想走，可走了两步便又停了下来。

　　因为那高个子男人竟跟在他身后。

　　“你想干什么？”洛英泽板起脸来问道。

　　“您的衣物。”男人伸手，将外套递到洛英泽眼前。

　　“送给你了。你穿成这样在外面四处晃悠，小心又被逮到。”

　　高个子男人瞅瞅洛英泽，又低头瞅瞅手中衣物。陷入沉默。洛英泽想趁着对方发呆离开，却再次被叫住。

　　“等一下。”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男人眨着一双小狗眼，呆呆地盯着洛英泽：“十九没有去处，请主人收留。”

　　洛英泽被对方一声“主人”叫得一愣：“你刚才叫我什么？”

　　“主人。有什么问题吗？”

　　洛英泽隐隐觉得自己大概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麻烦：“等一等，你是不是误解了什么事情？”

　　“否定。事件，从人类处获得私有财产。结果演算，从属关系成立。您现在是十九号的主人了。”

　　洛英泽大脑一阵空白。

　　“你什么意思？你不是。。。人类吗？”

　　“否定。本产品全称为，战斗用自律型仿生人试作机MA.No.19，简称十九。”

　　天边突然传来滚滚春雷，宛如洛英泽内心写照。

　　“主人？请下达指令。”高大男人，哦不，确切地说应该是高大机器人靠近洛英泽，语气恭顺，神色真诚。

　　“等一等，我没说要做你的什么主人。”

　　“如果主人不接受十九号，那么请将十九号的系统进行注销后转手贩卖。”

　　洛英泽感到太阳穴一阵抽痛。他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在现役的时候就听说过有公司正在研制与人类外观相似的仿生人。但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这种仿生人的“主人”。因为据他所知，那家公司的仿生人主要提供的都是成人服务。。。

　　现在怎么办？这家伙一副铁定了心要跟着自己的样子。总不能真的让他直接注销吧？而且刚才那些治安官在寻找这家伙，就这么放在这里让人找到了，自己的事情搞不好也会暴露。。。想来想去，洛英泽想到了麦斯，也就是自己打工的那家二手店的店长。麦斯对电子机械十分熟络，也许能帮自己想想办法。。。洛英泽一面这样想一面掏出手机，可还没来得及拨号，屏幕上却显示起店长的头像。

　　洛英泽感觉有些意外。他在麦斯手下打了将近两年工，从未在工作时间之外收到过店长的电话。今天也太凑巧了。。。

　　洛英泽按下通话键，刚想开口，却听到通话器的另一头传来了一个谋生的声音。

　　“你就是洛英泽吗。”那是一个年轻的沙哑的，毫无礼节的吵闹声音。

　　一个不好的预感在心中闪现，让洛英泽瞬间沉下了脸：“我是洛英泽，你是谁？为什么拿着店长的电话？”

　　“我是谁跟你没关系。你的店长在我们手里。要想她没事，现在就给我到老街西区的雷蛇帮仓库来。我们老大想见你。”

　　“原来是雷蛇帮的兄弟。”洛英泽脸上冷笑起来，但说话的语气却依旧恭谨，“丁老板想见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来店里找我就是。”

　　“哼，你别给我废话。一个小时之内你要是不出现，我们可不保证你的店长会不会遇上什么‘意外’！记住，不许带别人，就你一个人来！”

　　不等洛英泽回答对方便擅自挂断了电话。洛英泽收起手机，抬起头时眸中已现出冷峻的杀气。

　　“主人，出了什么事吗？”不明所以的十九号问道。

　　“你先去老街西区商业街的麦斯二手电子元件商店门口等着。我处理完一些事情就回去找你。”

　　“主人，如果是去作战，十九号申请同行。”

　　洛英泽笑得淡然：“作战？呵呵，他们做我的敌人，还不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