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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女魅之子 ...

  •   言熠出了那冰屋,便朝着周城深处去。一路上并无什么新的发现,倒是感觉越走光线越明亮,好似在这夜里藏了处白日一般。言熠心想,越奇怪的地方,说不准便越能寻到无根草,于是他便一头扎到底,朝着那白日最盛处去。

      最盛处已是天光大亮,言熠转过身看着身后光影层层递退,好似一个神奇的通道。眼前是一座类似神庙般的大殿,言熠看了看顶上的牌匾,写着“天信殿”三个字。

      他径直走了进去。

      殿内十分空旷,顶极高,内置五座高耸山塑,环列四周。言熠上前,仔细看那山塑,顺着大致勾勒出的山川河流与地形,他察觉到这五座山塑正是五洲所对应的五座神山——乔山、摇山、柢山、朔山、基山。

      而殿内除了这五座山塑之外,还有整整一面墙的柜阁,阁中陈列的皆为言熠未曾见过的珍稀物件,除了明的发亮的陶瓷金银之外,便是用玻璃瓶封存起来的各类仙丹灵药。言熠一眼看过去,只觉得眼睛都要瞧花了。

      想起方才那天师捉弄他们师徒的模样,言熠便有意报复他一下,无根草是一定要的,仙丹也可取上那么一两颗尝尝。他腾空而起,想要仔细探查柜阁中盛着的物件,奈何手将触到那阁中,一束冰刃便朝眉心刺来。

      万幸言熠反应快,一个空翻撤了回来。

      想来周至韵也不是傻子,如此多的珍品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的让人给偷了去。正想着法子,言熠便闻身后的响动。

      五座山塑好似意识到有外人来闯,周围的地慢慢开始下陷,涌上的是无数冰柱,冰柱内像是蕴藏了极大的内力,开始破冰向外延伸,朝着言熠的方向去。

      言熠看着那无数冰柱破冰延伸,好似地狱烈鬼伸着利爪朝他而来,只得小心躲闪。只是这冰柱实在是太多,一时躲闪也不是办法,若是冰柱填满了所有间隙,最终只能被那些冰刃活活刺死,无路可退。

      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同这些冰刃斗一斗。言熠手持赤焰索,将直冲而来的冰刃一一击破,但那些冰刃好似春风吹又生起的野草一般,一波又一波的刺来,压的言熠没有喘息的机会。

      这种磨人极了的阵仗,言熠烦躁的紧,只觉得倒不如酣畅淋漓的打一架舒服,这般被困在这处,出也出不去,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像极了那神经老头的套路。他不禁有些怒火中烧,左臂环绕着的赤焰索也随之上了劲,闭眼凝神的瞬间,身周有团团焰气缭绕。

      待睁眼的一刹,四周冰刃竟全部消散,只剩余烟。
      玄凌和周至韵恰逢此时而至,二人同时瞧见了言熠破冰之法,皆愣在原地。

      言熠扭过头看见了他们二人,只是微微颔首朝着玄凌的方向点了点头,称了声:“师父。”丝毫未理玄凌身旁的那个草鞋老头。

      周至韵踏着草鞋立于冰上,心中却是像吞下了烈火一般燃着。

      半晌,他开口问言熠:“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一问竟不似问题,而是终于等来了这个答案。

      “你叫什么名字,”周至韵脸上是少有的同他年纪一般的稳重,开口问,“再告诉我一遍,说不定这次,我便知道你是从何处而来的。”

      玄凌哑然,他并不希望有除了他第二个人知道言熠的身世,但如今周至韵所问,已然知道了言熠就是女魅之子。

      他满脑子想如何再瞒一瞒言熠,好让他不被自己的身世吓一跳,好让他别动不动因为这个因为那个就要同自己断绝了关系,同整个芜青所断绝了关系,他太知道言熠的性子了。

      可事到如今,他想,应是瞒不住了。

      言熠身周焰气还未散净,眸子里带着残留下来的戾气,直勾勾的看着周至韵,“我叫言熠,你说,我是从何处来的。”

      周至韵笑而不语,随意从脚踏的冰地中取出一缕精气来,他好似对万物的精和气有着不同于常人的痴狂,那缕精气在他手中萦绕,飘在空中,不一会儿散于无形。

      他缓缓道:“你便是这个。”

      言熠觉得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从小他便已知道自己生于精气,是从啸镜那个养食冢里养出来的,无父无母,生于孤独,今后也会死于孤独,今天这老头再说一遍,不过是让他又明确了一遍自己的身份,徒增伤感罢了。

      他觉得无聊,转头问玄凌道:“无根草就在那柜阁之中,怎么取?”

      玄凌心想现在不是该问无根草的时候吧,当着人家的面拿他的东西还不给人打声招呼,这小子哪来的底气这么理所当然?

      他颇为尴尬的看了看周至韵,却没想这老头一脸和颜悦色的看着言熠,一点没了他们刚来时的嚣张跋扈。犹豫着正要从怀里取出那个从白虹那里要来的手套,就听周至韵道:“别急,等我结束了我的事,这整个周城都给你。”

      玄凌心中飞过一万个疑问:“???这老头是在开玩笑吗?”想着又望向言熠,难不成,这小子又和周天师有什么亲戚关系是我不知道的?

      周至韵动了动指头,方才的山塑归于原处,殿中央升起一面酒桌,此时白鹿头顶着酒,缓缓向他走去。

      周至韵取下酒,冲着言熠和玄凌绕了绕手,“来,坐下,现下可以好好喝喝酒了。”

      两个人一头雾水,站在原处不动,周至韵有些不耐烦,“坐呀,哎呀,我给你们讲故事听。”

      玄凌搭话:“什么故事?”

      “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的故事,”周至韵道,“你们不是很好奇吗?那我全部讲给你们听。”

      言熠道:“为什么之前不讲,现在又讲了?”

      “因为我愿意,”周至韵挑了个眉毛得意的道,他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招呼他们二人坐下之后,就开始饮酒畅谈。

      万年前,周至韵还是无上天师之时,日常的工作就是教教始尊的儿子,时不时开个天眼帮天界探探祸福,再就是替人观一观命数星运啥的,即便如此也是受尽万人敬仰,因拥有世间独一无二的天眼,受万人敬仰的同时,也为万人所忌惮。

      那时候三界都很太平,人神妖没什么打打杀杀的大事,所以周至韵的日子也过得清闲。他喜欢喝酒,就时不时让闵昼——也就是现在的修罗大人,来他的星罗宫里酿酒给他喝,因为这个缘故,他也就最偏袒这个徒弟。

      一碗水没端平的后果就是,始尊的大儿子闵恕——也就是如今的天帝,常常在始尊那儿告他俩的黑状。周至韵不屑,这点黑状对他没什么影响,只是总苦了闵昼,动不动被他那大哥害的罚抄天经,连酿酒的功夫都没了。

      周至韵对闵恕的印象不好,除了告黑状这点,还有就是他身旁老跟着个和他一般大的书童,每每上课时,就数他牌面最大,铺纸磨砚、端茶递水、捶腿按头,什么琐事都要那书童去做,瞧着挺大一人,手跟没长齐全似的,老二老三都没像他那样跋扈,一个做长兄的倒是一点没皮没脸。

      他看那书童憋屈,就时不时单独让那书童来找他,问了他姓名,回道:“司命”。他看着那书童谦卑的模样,想着也教他点东西学学,于是他便从书阁上取下《命理》塞到他手里,道:“你名字取得好,能掌握自己的命在手中,但我若教你掌握他人的命理,你可学?”

      那书童重重的点了点头,“天师教什么我都学!”

      于是,周至韵又悄摸着收了个徒儿,没别的,只图他自己个高兴。

      又过了那么几千年,来了个毛头小子也要拜他为师,他打听了一下,原来是才上任的星君,名为锦宿。听说这毛头小子前世极好观星,命也绝于观星,为了搞清楚天象,深入极寒之地活活冻死,这便攒够了业力,飞升九天,列了这小小仙班一座。

      周至韵一听,这小子是个痴人,九天少见,收做徒弟也不亏。于是又将他归入门下,仔仔细细的教他学了天象。

      却不知这天师座下五个徒儿,今后最像他性子的竟也是这个痴人。
      后来又过了些年月,九天突现“荧惑守星”,主灾祸。天师掐指一算,天地间福泽深厚,竟依气幻生出了一个女魅,修为极高,寻常仙家根本不能与之较量。星象所示虽为灾祸,可事在人为,周至韵不想悖天地而行,万物生自有其命。他便告知始尊,可将其收于天界管理,不必强杀。

      始尊听了他的话,将这女魅接于九天,待之如仙位。

      再后来的故事,便是玄凌也熟知的——由女魅所起的三子内斗,女魅死,修罗罚,最小的儿子闵臻不知所踪。

      在此之前,周至韵是给始尊上过谏言的,他道:“女魅不可死,伤天地精气者,终会为天地所灭。”

      始尊听了只觉他所言为大逆不道,是在蔑视天界的威严。为了不让他妖言惑众,便早早将他发配于开平境,并明令道:“去开平境最深处的冰城,若你能在那处种出一颗树,结下了根,我便让你回来。”

      周至韵没有反抗,他座下的徒儿只修罗、锦宿为他求了情,后来修罗也被此事牵连被罚,锦宿虽在九天,可已然无实权在手,成了逍遥散仙一个。

      他在这开平境待了这么些年,始尊所言种树之说,已然实现。在这冰城内,他依仗着风雪的精气,将那千万颗冰雕而化之树落地生根,在他那冰宅之中,白鹿所倚靠着的那颗巨树,便是所有的源头。

      即便如此,周至韵也不屑重回九天。

      在他心中,天眼是自然万物将他开化所生,没有万物便没有天眼。不懂得敬畏万物精气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冰城之内,树可以生根,花可以盛开,白鹿可成灵。

      因为他们不懂,所以他也不屑。

      如此在守在这里,不过是想等一个人。

      周至韵万年前便算好了此人,他生于女魅,同样的也绝了女魅最后一丝活的希望。他看着眼前这个黑衣少年,心如明镜。

      “不必为了自己的身世所恼,”周至韵饮下一杯酒道,“你自出生便已不凡。”

      言熠有些懵,他听完了这个故事,只觉得故事就是故事,是离他很遥远的事,是不真实的,但他又听到面前这位天师说:“言熠,你是女魅的孩子,我一直在等的人,是你。”

      女魅之子?言熠慌了,好像跳进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无法适应的想要往外挣脱出来,“你在胡说些什么啊?”言熠道,“我根本不认识她,你是不是醉了?”

      周至韵笑笑,又饮下一杯,“我何必骗你。”

      太可笑了,言熠心想,这么些年都被告知无父无母,今天忽然出来一个人,很笃定的告诉你其实你并不是没有父母,只是你的父亲为九天司命,多年前亲手了结了你母亲罢了。

      戏本子里都不敢这么写吧?

      “我不信你,”言熠道,“若是如此,当初啸镜师父为何骗我,他没有理由骗我的,何况骗了这么久。”说罢又在嘴边重复了一遍,“我不信你。”然后饮下一杯酒,盯着桌上发愣。

      玄凌有些不自在的抿了抿嘴,终是开口道:“言熠,啸镜没告诉你的,全都告诉我了,”他不自觉的捏紧了拳心,“还记得上次我触了水灵纹之后的事吗?”

      言熠看着他,内心却希冀他不要再说下去。

      “啸镜给我们留下了东西,准确的说是给我留下了关于你的东西,”玄凌缓缓道,“他房中挂着的那副画,那个红衣女子,就是女魅,她叫云罗,是你的母亲,万年前死于九天,临死前留下了你托付给啸镜,你师父骗了你,我也是,我瞒了你。”

      言熠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吐出这些字来,自小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一时间他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从小教到他大的师父在骗他,但在临死前却还护着他。给他庇佑之处的玄凌也瞒了他,相处了这么久却从未提过他的身世,只当他是傻子,如此这般却在前一天告诉他,对他的心意已然不是师徒之情。

      而面前这个疯癫老头,在告诉他他的身世之后,笃定地告诉他自己一直在等他。

      言熠将面前浊酒一饮而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身体却在不自觉的发抖,玄凌察觉出他的不对,想要伸手安抚,不想却被言熠挡下,“我想一个人待着。”

      周至韵闻声,拿着酒壶摇摇晃晃的就准备走,奈何刚起身便被言熠夺下酒壶,“酒留下。”

      于是他便牵着白鹿先行离开。

      玄凌没动弹,只皱着眉看着言熠,“言熠......”

      “我想一个人待着。”言熠道。

      半晌,玄凌起身离开,偌大的天信殿只剩言熠一人。

      他抱着酒壶,眼睛里明晃晃的,喃喃自语道:“女魅、云罗、母......母亲。”

      “母亲。”他重复了一遍,终是止不住眼泪,恸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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