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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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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舒九敲响房门却没有听到屋内传来熟悉的回应时,他当即产生了一种不同寻常的预感。按照惯例来说,颐真会在晚上九点的时候睡下,在此之前他总要喝一盏热茶。泡茶的事情一直是舒九来做,他并不嫌这件差事麻烦,只是觉得这个习惯好生奇怪。他劝过对方,说睡前喝茶反而容易失眠,颐真也不与他辨,不过朝沈真栗招招手,说道:“小师妹,以后你帮我去泡吧。”
舒九不辩自败。
他端着茶盘,站在走廊上,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去还是留,或是索性直接打开房门走进去。倘若是小师妹,想必早已风风火火闯入屋内,搂着颐真的脖子问:“师父师父,你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干嘛呢?我端茶盘手都托酸了。”但那是沈真栗,她一向很擅长在颐真面前撒娇,何况这些行径对于一个豆蔻之年的小女孩来说再自然不过。舒九不可以,因为他早已不是十三岁,也不是娇俏的小姑娘,他长着十七岁少年的面孔,身体里藏着一颗将近三十岁的灵魂。他时常很恼火自己想得那么多。
即便是夏夜,山间的风依然带着凉意,舒九只穿了一件单衣,手脚都被风吹得发冷。他总觉得不能白白走上这么一遭,毕竟茶是泡了的,自己光明正大,不必表现得如此做贼心虚。于是他抬手想第二次敲门,临时又停住,微微倾身,侧耳去听屋内的动静。
然而,整条走廊上只有极其微弱的蝉鸣声,舒九凝神片刻,被扰得心烦意乱,暗恨自己过去练功不用心,否则怎会有眼下此番窘迫。就在这时,房内有人道:“舒九,你进来吧。”
他心里一跳,“诶”了一声,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里很暗,没有点灯,隐隐约约只看到一个人半卧在榻上。舒九就着月光将茶盘在矮几上放下,这才发现西面的窗户大开着。肯定的是,房间里再也没有别人,他看着那扇透着月光的窗户,莫名觉得碍眼,便走过去稍稍掩上半扇。
“你在找什么?”
舒九转过身,见颐真仰面躺着,闭着眼,一只手搭在额上。他披着头发,外衫解开,一副已然入睡的模样。
“您既然要休息,怎么不换了衣服再躺下?”舒九捧着茶碗坐到榻边,“今天不喝茶了?”
“你在外边‘罚站’,谁给我端茶喝?”颐真睁开眼,“泡了茶也不晓得端来,非得吹凉了才愿意进门。”
舒九笑嘻嘻地道:“这不是我头一回敲门了师父您没应么,我哪敢擅闯您的房间,万一坏了什么好事那才是大错。”
对方冷哼了一声,不过他知道颐真并没有在生气。这些玩笑话,他们师徒之间常有,颐真并不爱摆师父架子,也不喜欢舒九他们拘着。事实上,舒九总觉得这个人对于礼教比自己还要淡漠,这一点曾让他惊喜非常。
“喏,茶也没有很凉。”舒九将茶碗递过去,颐真坐起身,低头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
“这就不喝了?”
“嗯。”
真会浪费啊,舒九叹了口气,自己把整盏茶喝尽。没料颐真又问道:“你刚才在看什么?”
“哦,我见窗户开着,心想夜里风凉,还是关上得好。倒是师父,您怎么不点灯?”
“都要睡了。”
舒九应了一声,他有满肚子的话想问,可觉得现在实在不是问出口的时候,便只得沉默。他用手心摩挲着茶碗,直到颐真又说:“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
回厨房的路上,舒九一直在想,自己的预感是真是假,那个人到底有没有来过?他的脚步总是如同猫一般轻,万万不可能叫旁人捉到踪迹,自己只能猜,在猜测中陷入愈来愈深的烦恼。
第二日清晨,舒九起床梳洗后,如往日一般去厨房准备早点。颐真胃口不算刁钻,但也极难讨好,他时常费尽心力,也只能让对方说出一句很平淡的夸赞:“味道不错。”
将素馅儿包子放进蒸笼,锅内烧上滚水,舒九又摘了两颗青菜剁碎。半月前,沈真栗从后山捉了一只兔子回家,起名叫阿强,并且在柴房给它搭了一个小窝。那只兔子长得极丑,脾气又差,小姑娘被它咬了两口以后,不敢再摸它,连喂食也不去了。舒九见状,便说要将兔子放回山里,免得大家都遭罪。可她又不甘心,只能每天早上来厨房求着自己帮忙照顾阿强。
然而今天直到包子出笼,他也不见沈真栗的身影。舒九心里不免奇怪,又去柴房一看,见那兔子两脚扒着木门,望眼欲穿地盯着自己。
舒九为它添好食水,站在门边看阿强埋头苦吃。小孩最是喜新厌旧,也最是不会掩饰。他几乎猜到沈真栗是有了什么新的玩意儿可以拿来摆弄,阿强这只兔子终于还是被打入了“冷宫”。
回厨房后,舒九盛好粥,数了三个包子装好盘,又收拾了几碟小菜和碗筷,用托盘端着往前厅走去。还未进屋,他已听见里面传来的谈话声,两个声音都极为耳熟。一个是颐真,另一个则让舒九冷下脸来——不必进门,他便知今天的访客是谁。
“……你却不知,如今武林大患不在外而在内。碧水宫不过是看着气焰嚣张罢了,私底下,沈墨青的日子也不如何好过,他那些手下,哼,一个个都想踩着他的脑袋上位。”
“沈墨青?我只记得他脾气挺软绵绵的,说起来话来细声细气。他有好些师兄弟,老宫主怎么选了他?”
“老宫主看重他的武学造诣,可是,这事情对于碧水宫的宫主来说,重要也不重要。要论武功,他的师兄弟又比他差到哪里去?老宫主想不明白,倒是害惨了别人。”
“诶,说到底,这些不过是旁人的家事,若非你今天告诉我,我确已不在意许久。你方才说,既然碧水宫不必放在心里,那是谁让你这个武林盟主位置坐得这么不安心?”
“还能有谁?听说江教主已经在为明年的牡丹花会摩拳擦掌了——门外站的是舒九?”
舒九悚然一惊,赶忙走进前厅。陆弃悠正坐在左首的椅子上,侧着身子与颐真说话。他手里把玩着一个小盒子,面上没什么表情,倒是颐真带着笑,好似对方正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舒九进门后,他们同时转过头来,看着舒九喊道:“二师父。”
他这一声着实勉强,幸亏陆弃悠并不是很在意。对方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又回看向颐真道:“江殷其人,他与‘伪君子’三个字真是绝配。我也不信他这样尽心尽力准备牡丹花会能安什么好心,可惜眼下也探查不出什么消息。若叫我抓住他的把柄,我定不能让他像现在这般逍遥自在。”
“哦,你说江殷?若是你与我上次提的那位,我以为他现在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竟还有人以为他是为了武林正道鞠躬尽瘁?”颐真嗤笑道,“那我看你这武林盟主当得好生失败,不如把位子拱手送江教主,陪我在山里养老得了。”
舒九一边听,一边将食物在桌上摆好。看着桌上三双碗筷,他刚准备回厨房,就听陆弃悠道:“不必为我准备餐具了,上山前,刚刚在山脚下尝了碗米粉,现在没胃口吃别的。”
“是那个刘阿婆煮的么?她家米粉一向香得很。”
“确实,不过今天老太太不在,是他儿子守的摊,做法也不赖。”
“你不饿,我可饿了。”颐真坐到桌边,“当真不尝尝舒九的手艺?他现在愈发了不得了。要不,我掰一半给你吃?”说着,他伸手拿起一个包子,将圆滚滚的身体一分为二,露出白色面皮下深绿色的馅儿。
陆弃悠弯下腰时,舒九说:“我去喊师妹来吃早餐,今天她真是奇怪,大早上就不见了踪影。”
颐真道:“那你去马厩找她吧,你二师父送了她件宝贝,她现在高兴得忘乎所以,根本没什么心思吃饭。你要是唤不动她,就告诉她是我说的,她要是不来乖乖吃饭,就不准养那匹小马。”
舒九点点头,刚打算去找沈真栗,又听对方说:“这样看,厨房后头那只兔子养了这么久,总算可以杀了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