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4、封印 ...
-
“笨女人。”熟悉的嘲讽口气掠过耳边,呼呼下坠的身体被某样东西接住。在看到搭救自己的人的脸后,芙蕾拉诧异地大叫起来:“你怎么来了!”
伊利沙德横抱着她停在半空,对她的态度感到很不悦地皱起眉,冷哼道:“你把我国的国宝都弄碎了,我怎么能不来?”
芙蕾拉下意识地轻摩手指,流星石的残渣一点都不曾遗留,不由讪讪地笑了下。歉意的笑容一闪而逝,她惊叫着“不好”,跳出伊利沙德的怀抱,不想脚下虚无一片,身体毫无阻力地沉落。左臂一痛,人滞住,伊利沙德拉住她,好笑地说:“赔不起也不用以死谢罪,我承受不起。”
芙蕾拉瞪他一眼,召唤来风元素稳住身体,眼睛急切地往下看,发现兰登正稳稳当当站在高垒上,身边都是魔法师,这才安心地吁出口气,抬头搜寻魔王。
其实不用搜寻,明亮到泛白的天幕下,那团不祥的人形无比醒目。黑色的烟雾纠结成他张狂的长发,青色的铠甲狰狞地冷笑,灰烟散开如撩起的幕布,显露出魔王冷酷的面容。他的下半身依然隐藏在烟雾中,但狂傲的双眼毫不掩饰地睥睨脚下的人类。
“魔王塞甫维斯。”伊利沙德低低说了一句,手心中芙蕾拉的手臂骤然绷紧,他奇怪地望去,只见她满目的愤怒和自责。
“芙蕾拉,”莫里森的话语借由风传来,简短而不容违抗,“过来。”
芙蕾拉按住胸口平稳了下翻腾的精神力,依言飞下去。
“老师……”她垂下头,颓然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你有什么错?”莫里森抚着她的脑袋,“是你为我们争取了时间。”
闻言,芙蕾拉讶然地睁大眼,顺着莫里森的目光巡视周围。亚尔斯、萨肯,还有右方一群不明来历的魔法师形成三角,勃发的魔力自这三点协力合作,交织成一层牢固的结界护住地面。
注意到芙蕾拉的疑惑,莫里森解释道:“多亏伊利沙德陛下的及时援手,那些是特拉巴的魔法师。”
陛下?芙蕾拉惊讶地转头望向远处的伊利沙德,而他则漠然地撇开了视线。
好小子,动作真快。
一片冷意从空中射下,魔王冷冽的眼眸里盛满不屑,让每个人清楚感受到他对魔法结界的轻蔑。芙蕾拉只觉热血上冲,刚迈出一步,手臂被莫里森抓住。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交给我们吧。”
“老师,请让我再任性一回。父亲和泰拉殿下的仇,我无法不报。”芙蕾拉硬声说道,挣开莫里森又迈了一步,再次被人拉住。她回头,兰登灰暗的面色刚恢复些许血色,一双黑眸无声地锁住她。疼惜和担忧从面上浮过,她避开兰登融入千言万语的眼睛,带上点哀求的语气:“让我去吧。”
“一起。”兰登很快回道。这与想像中会得到的答复完全不同,芙蕾拉惊奇地看着他,眉眼慢慢绽放出光彩,覆住兰登的手背,肌肤传来的温度让她不禁潸然。她使劲眨眼,竭力平静道:“你受的伤太严重……等我,我还要跟你一起回家呢。”
兰登闪了闪眼神,不为所动:“一起。”
“带上他比较好,如果你不想死的话。”炙龙的声音透过意识传来,“塞甫维斯还没有完全恢复力量,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静默几秒,芙蕾拉平声回道:“过来接我们。”
紫色五芒星伴着巨大魔法阵再度出现,三束光芒分别从亚尔斯、萨肯、特拉巴阵营冲向魔法阵。天地变色,狂风将空中对峙的两方统统困入怀中,在魔王一动不动的注视下,淡金色的空间第三次结成。
“这是你们最后的赌注了吧。”烟雾已经褪至魔王脚踝,波澜不兴的双眼直直望着芙蕾拉,嘲笑凝在那张邪魅的脸上。
“何尝不是你的末路。”芙蕾拉针锋相对地顶回去,展开圣光卷轴,银色的光芒包裹住炙龙,“没有了人类身体的保护,你无法抵御圣光。”
“不妨试试。”轻描淡写地扔下这句话,魔王的身影陡然消失。下一秒银光包裹的炙龙被极大的力道从中冲破,银色的光点立即四散飘浮,最后幽幽淡成蓝色。
“隐身和幻象都是没用的,精神魔法本就是我们魔族的法术。”
魔王立在空间中心,四周一片静谧,整个空间好像只有他一个。他也极为耐心地等待着,嘴角的冷笑始终不曾消失。忽然淡金色的边壁开始晃动,大块大块金色晃荡成深深浅浅的波纹,折射出令人晕眩的景象。魔王嗤笑,左手平抹止住幻觉,丝丝绕绕的黑烟从指尖散出,如出巢游蛇灵活扭动在空中,砰然爆裂成迷蒙烟雾,一点一点蚕食金色的领地。
“既然你不肯出来,那就由我来请吧。”
就在黑烟将取代金色边壁时,一团火光如勃出烈日撕裂阴霾,火焰灼烧肆意吞吐,燃尽黑雾。在这绚烂火焰中,芙蕾拉凛凛立于中央。
“哦?藏起了一个。”魔王微微眯起眼打量独身迎战的芙蕾拉。芙蕾拉展手,熊熊大火蓦然收拢,困住魔王舔烧他周身。魔王竖起左手一指,像是大水倾盆,火焰一下扑灭,余烟绕进他身体,铠甲亮了亮,色泽更深几分。
芙蕾拉一点不在意魔力被吸收,“镇魂”接着发动。金色十字架像烟火在空中渐次明灭,魔王移了几次身形,忽然顿住,目光冷冷地瞟向右肩,一个十字架斜插入体,边缘淡淡散发着银白光芒。他讪笑着,如同折断枯枝般用左手轻易拗断魔法光束。光芒在他掌中熄灭,仅仅留下一小处灰白伤疤,他抬目冷讽道:“用连嗜血族都杀不死的魔法来对付我?”
芙蕾拉咬住唇,又展开一个卷轴,赋予了圣属性的“镇魂”铺天盖地地刺向魔王。可是魔王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十字架中,反而是芙蕾拉咬紧了牙关。“镇魂”消耗的精神力很大,对精神系魔法了如指掌的魔王也许正在等她魔力耗尽的那一刻。想到这一点,芙蕾拉不禁焦躁起来,再次展开个卷轴,加强了圣属性的附魔。
“奇怪,就算精灵的‘溯源魔法’再神奇,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让他恢复全部力量啊……”炙龙的低喃通过意识轻轻传来,在芙蕾拉的心里激出波澜。身体深处的精灵血统好像暗示什么,灵机划过大脑,她屏气凝神,仔细观察魔王每一个动作。
正面的魔法,他左侧避开;左右夹击的魔法,他变动了位置;在右面的魔法,他只是用左手轻轻掸去……
他在保护左边……
芙蕾拉隐约猜到了什么,魔王却在这时慢悠悠开口。
“为什么要这么卖命?为谁卖命?那些不知好歹的人吗?何苦呢,想想他们是如何对待你的。真想让你看看你出逃期间送到我手上的文书,你一定会非常乐意于看到一个人是如何用华丽的言行掩饰丑恶的嘴脸的。”
“那是因为你只看到了恶。”
“是吗?那你看到了哪些善?有人为你申辩过一句吗?有人向你伸出援手吗?海因姆不是你所谓的‘朋友’吗?他和别人一样,沉默地看着你的通缉令贴遍全国……”
“你只剩下挑拨离间的能耐了?”
“你为他们牺牲了一切,可你得到了什么?尊敬?传颂?会为了这么一个虚名奋不顾身,果人类然是最愚蠢的种族。”
“正因为我们懂得没有牺牲就没有守护,人类才能一代代繁衍下去,而不会像自私自利的魔族一样,永远只能沉睡在黑暗中。”
“哈哈哈,多么有意思的想法!所以你甘愿在这里永久地沉睡?在这个没有时间没有尽头的地方……”
“不用你多嘴。”
“你知道之前用了同样办法的人最后怎么样了吗?为什么我能一次次冲破封印,而他们却销声匿迹了呢?”
“闭嘴。”
“我记得有个女牧师,叫艾什么……我一直忘不了她最后的表情,她……”
“闭嘴!”
魔王的笑容优雅而凛然:“你害怕了。”
“哼,我怎么会怕一个只能动嘴皮子的家伙。”
“如果不害怕,你为什么要动用魔法来稳定情绪?”
和煦的风轻柔吹拂,安宁从芙蕾拉双掌间的光球中缓缓释放,“救赎”的威力充盈空间,将魔族的戾气一一化去。芙蕾拉笼在柔和的光芒中,安然的微笑慢慢绽放。
“我只不过要确认下,你动用了怎样的幻术。”
光亮如镜,将虚像雪化沫消,魔王青色的铠甲下只是一团混沌,惟有左手依然完整。
果然是这样。芙蕾拉满意地吁气。平复一切情绪的“救赎”稳定了她的心情,拨散她眼中的迷雾,抹去魔王设下的幻术。
“很聪明,这么快就解了我的幻术。看来,游戏只好结束了。”魔王漠然道,手指相弹。芙蕾拉只觉得比提卡的风雪寒冷百倍的阴风从脚底窜入,一寸寸冻结身体,连手指都僵直无法动弹。
“这才叫诅咒。”魔王望着芙蕾拉胸口不断蠕张扩大的灰色,得意地宣称,“就算有义体也没有用,这种小孩子的伎俩几百年前我就看腻了。”他昂首靠近芙蕾拉,黑烟肆绕的手掌慢慢贴向她的胸口,神之金属的温润光泽在她领间隐隐闪烁。
“再见了,芙蕾拉•芬顿。”
饱含痛苦的厉叫回荡在空中,魔王瞬间退后,左手严重烧伤,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胸口,那里直刺入“镇魂”的十字架,银白色如藤蔓迅速爬满他的全身,他用力挣脱,却只抖去左臂上的圣光。
“你竟然还能动……”魔王血红的双眸死死盯住芙蕾拉。接触到这样怨愤的目光,芙蕾拉轻轻一笑:“你不会忘了我刚刚施展过‘救赎’吧?幻术对我不起作用。”
她掏出神之金属,金属的表面画有银色的魔纹,正是它把魔王腐蚀成重伤。她取出墨绿水晶球,神之金属一触到水晶球就如融化一般没进球中,一小团火焰砰然升腾,然后消迹,再无动静。
“你毁了它!”魔王的声音第一次变得惶恐。
“如果炙龙早点告诉我销毁的方法,我也不用打得那么辛苦了。”芙蕾拉望上瞥去,有点埋怨地皱眉,“这东西本就不该出现,还是消失的好。”
魔王唇边的冷笑蓦然逝去,而芙蕾拉脸上的笑容则越来越大。
“你输了。”芙蕾拉说。
冷笑再度燃起,魔王哼笑出声:“如果是魔族,这种情况下赢定了,可惜,你是人类,你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举起手,五指猛然握住,芙蕾拉胸口的灰色倏然突起成束往下劈去,在空间的某一处,飘来一丝微弱的呻吟。注视着芙蕾拉眼中突然涌出的慌乱,魔王愉快地笑了。
“感情是你们最大的弱点。”
顷刻间芙蕾拉眼里褪尽惶然,回复平静:“没错,感情是我们人类独有的,你永远也无法明白什么叫信任,什么是爱情。”
——坦诚无私,不离不弃,只有死亡才能把我们分开。
兰登,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
我很快就好,然后,我们……
她展开最后两个卷轴,银光跳跃在她双手指尖,随着她的念咒声,缓缓在空中划出银色的纹路。只要完成这一步,这最后的一步,魔王塞甫维斯就将再次沉睡到最深沉的黑暗中。
“不去治疗他吗?如果不管他,我保证,他马上就会知道最痛苦的死法是怎么样的。”
芙蕾拉顿住手,眼睛瞟向胸口,灰色的区域越来越大。她又仰起头,在远处,有一双明亮的眼眸不动声色地与她对视,无声传递着安慰和信赖。她定定神,指尖坚定地继续描画魔纹。
“居然毫不在意义体所中的诅咒,你也是一个冷酷的家伙。我太欣赏你了,芙蕾拉•芬顿,你和那些愚蠢的人类果然不一样。”魔王放声笑道。
“恐惧的时候勉强笑,会很辛苦的。”芙蕾拉冷冷地说。封印魔纹已经完成,她轻轻一推,银色的魔纹倏然贴向再也笑不出来的魔王。凄厉的惨叫蓦然扬起,魔王扭曲了脸,森森尖牙痛苦地咬在一起,一双眼射出恶毒的怨恨,他费力挤出的句子浸满地狱的阴寒。
“有你陪我……也不错……”
但是芙蕾拉没空理会,她早已扑向兰登。兰登软软地靠在炙龙的翅根,每一下呼吸都似乎带有无比的痛苦,听到芙蕾拉的呼唤,眼睛勉强睁开一点缝,尽力挤出的笑容气若游丝地消散在空中。
“对不起,兰登,是我没用,是我没用!”芙蕾拉扑进兰登怀里,抱紧他烫得惊人的身体,“我遵守不了约定,兰登,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碎落一地,而兰登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想到这一点,芙蕾拉搂紧他,痛苦排山倒海地淹没了她。
到最后还是无法改变,自己的性命总是靠着别人的牺牲来保全。可是兰登,我不要你死,不要你这样痛苦地死去,你答应过的,永远不会离开我!
“别这样,芙蕾拉……”兰登的声音悠悠荡荡地轻浮耳畔,“我感觉好多了……”
“不要安慰我,骂我吧,求你,骂我吧……”
兰登苦笑了下,轻轻抚住芙蕾拉的发梢:“我是说真的,刚才确实提不起力气,可是你来了后……好多了……”
听着兰登明显的安慰之辞,芙蕾拉更加厌恶没用的自己,只能尽力遏住哭声。可是渐渐的,她也发现有一缕微弱的清凉隔在他们中间,感觉像是圣光温柔地抚慰着伤痕累累的两人。
圣光?!
芙蕾拉一跃而起,伸手在怀中一阵乱掏。卷轴滚了一地,灰黄的色泽表明它们已经全被使用过。可是圣光的气息却是越来越明显了。芙蕾拉颤抖着手在这堆卷轴中摸索,凭着指尖的感觉抓住一个卷轴。
卷轴依然灰黄,没有一丝奇迹的迹象。她闭上眼,心里绷着一丁点绝望的企盼念动咒语。灰黄的轴面忽然射出耀眼的银白光芒,仿佛一个高阶牧师的治疗,泉水般清凉的感觉流入身体,狰狞的灰色在这样蓬勃的圣光中灰尘一样地湮灭。
这是……芙蕾拉惊讶地瞪着卷轴,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镌刻着倒置长管的图案。芙蕾拉一下涌出欢欣的泪水,心里狂喜地叫喊着——
哈德爷爷,谢谢你!哈德爷爷,谢谢你!
老哈德塞给她的奇摩月光石卷轴被她一直丢诸脑后,在特拉巴混于普通卷轴中随便扔给维格注入圣属性魔法,没想到今时今地竟是它把他们两人带出绝望的深谷。
“兰登!你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点?”她急切地扑上去询问,得到兰登肯定的回答后还不放心地扯开自己的衣服查看胸口的伤疤。肌肤一如平常地白皙,没有一丝一毫诅咒留下的痕迹。一只手伸来帮她扣好衣服,兰登把泪流满面的芙蕾拉揽进怀中。
“兰登……”沉默了半晌,芙蕾拉幽幽开口,“对不起,我们回不了家了……”
“没关系。”
“我们要永远留在这里,这才是真正的封印。”
“没关系。”
“我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或者,还有没有未来,也许我们很快就会死,也许我们要在这个连时间都没有的空间里活到厌倦活着为止……”
“没关系。”
“我知道我很自私,其实我不愿一个人留在这里,所以,我把你拉进来……”
兰登再也没耐心回答,挑起芙蕾拉的下颌俯首吻下去。他辗转在芙蕾拉温润的唇上,低低笑道:“你当然要由我陪着,你以为我还会放开你吗?”
“可这是……”趁着兰登说话,嘴唇得到解放,她急忙开口,没说几个字就被缠绵的深吻堵了回去。
“有你的地方,就是一切。”
意乱情迷中,她恍恍惚惚听到兰登如斯低喃。
也许很久很久以后,她也会成为格里斯塔利大陆的传说,人们会把一切赞颂的词藻堆砌到她身上,把她神化为无与伦比的英雄,但是此刻,她只是个在爱人怀抱中倍感幸福的女人。不管生或者死,不管险抑或恶,这双黑色的眼睛永远蕴含着温柔和纵容,这个温暖的臂弯永远给予她安心和平静。她忽然觉得,摒弃外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在这个绝对的空间里,永永远远地相拥下去,是件极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