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有只小甜瓜》叶邪

2、掷沙包

　　陆小鹤一连生气了好几天。麻糖也不吃了，也不出门接父亲了。每天就撅着个嘴，气鼓鼓的走来走去。
　　学写字？
　　气鼓鼓！
　　吃午饭？
　　气鼓鼓！
　　和娘亲说话？
　　还是气鼓鼓！
　　她娘亲陈氏立刻就揪耳朵了，“陆小鹤，你生什么气呢？谁招惹你了？”
　　耳朵上传来的疼痛让陆小鹤瞬间清醒，意识到面前这位是她亲娘，而不是那个冷冰冰的顾修远。迅速卖乖：“娘亲，我没生气。”
　　“没生气还不给我去学习？在这乱晃？”陈氏叉腰道。
　　“那个，娘亲，我学完后可不可以跟弟弟出去玩。”陆小鹤问。
　　“学完再说！”陈氏吼道。

　　陆小鹤乖乖回了书房，抱着书之乎者也。
　　陆渊和陈氏从来不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天天逼着陆小鹤念书。陈氏膝下只有这一女，陆小鹤口中的弟弟，是陆渊的二房郭氏所生，唤做陆桐，比她要小两岁。除此之外，陆渊与郭氏还有一女，比陆桐再要小两岁，名陆疏雨。
　　“咚”
　　陆小鹤没抬头，继续看手里的书。
　　“嘭”——窗外飞来小石子，砸在她的桌上。
　　陆小鹤往外头看去，陆桐的一张笑脸出现在假山背后，他露出了一排白牙，正中间还有两个大窟窿，跟她打招呼：“陆小鹤，走，去街上玩！”
　　“你叫我什么？”陆小鹤问。
　　“呃，口误。”陆桐挠挠头：“那个，姐——”
　　“我书还没念完呢，不跟你去。”陆小鹤的目光回到书上。
　　“别啊，我约了徐昭、季天明几个掷沙包，人不够，你得过来帮我们凑数啊。”陆桐急的挠头。
　　“你可以叫疏雨一起去呀。”陆小鹤说。
　　“别提了，我娘给疏雨请了个老师，教她学什么琵琶，还不让她出门，说什么‘女子自该养在深闺’。”陆桐学着他娘郭氏的模样摇头晃脑。
　　陆小鹤奇怪道：“那我也是女子呀。”
　　“你虽然也是女子，但是，”陆桐眼珠子一转，说：“你是我们的好朋友啊！徐昭、季天明他们几个都说好久没见你了，怪想你的。你忍心让哥们儿失望？”
　　“你说的也对。”陆小鹤点点头，想到几个好朋友，想到掷沙包，眼睛就像被雾蒙住了，开始看不清书上的字了。
　　“快走快走！”陆桐看见她有被说动的趋势，从假山后面蹦出来催他快点：“大家都在门口等着呢！”
　　陆小鹤答应了他。刚要出门，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你等等，我给红裘留个字条。她给我买麻糖去了，我怕她回来找不到我着急。”
　　“你快点。”陆桐催道。

　　两个人鬼鬼祟祟的从后门溜了出去。门外，几个小伙伴轻车熟路的在那里等着，看见他二人，一拥而上。
　　“陆小鹤，你这几天怎么都不出来玩！”说话的那个是徐昭，是刑部侍郎徐祁的小儿子，因为长得胖，大家都叫他徐小胖。
　　“对呀对呀，好久没看见你了。”伙伴们叽叽喳喳的说。
　　“我这两天心情不好。”陆小鹤如实相告。
　　“为什么啊？”徐昭问：“是不是你娘亲又教训你了？”
　　“不是。”
　　“那是你爹爹又考你念书了？”
　　“不是。”
　　“那是吃坏了肚子？肚子不舒服？还是受了风寒，没精神？我家有驱寒的方子，我给你去拿。”徐昭说。
　　“不是不是都不是啦！”陆小鹤头痛，就是不想跟他说顾修远的事情。她越被徐昭逼问越心烦，最后凶巴巴的说：“我开不开心跟你有什么关系啦！”
　　“对呀，人家陆小鹤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管人家那么多啊！”伙伴们嬉笑道。
　　“跟我、跟我……”徐昭被她诘问，答不上来，再加之小伙伴们在一旁起哄，脸都急红了，最后说：“我去给你买麻糖！你最喜欢吃麻糖了，吃饱了就不会不开心了！”说完就要跑，被陆桐一把抓住。
　　“那个一会再买，我们先去掷沙包！”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跑到平时经常游乐的地方——城东头的一片荒地上。这里以前是间豪华的宅子，但是主人似乎是贪污受贿，被御史台查了出来，拉去砍头了，家眷流放的流放，充军的充军，这宅子也就空了下来。后来连宅子都推平了，变成了一座废墟，听说推围墙的时候，连墙里面都镶的是金子呢。
　　陆桐绘声绘色的讲着，小伙伴们听得都很惊奇。陆小鹤却只注意到他提到了三个字——御史台？
　　御史台御史台，不就是顾修远任职的地方？！
　　想到顾修远，陆小鹤又垂头丧气了，以至于玩沙包的时候都没有什么力气，老被人打中。
　　陆桐气的直跺脚，徐昭也担心的频频看她。

　　陆小鹤还是心不在焉的。
　　“小心——快躲开！”
　　小伙伴们的声音传来，陆小鹤回过神来，看见一个高速旋转着的沙包近在眼前，慌忙避开。
　　脚下却踩到了一块乱石，被重重绊了一下。一个重心不稳，摔了个狗吃屎。
　　好痛——
　　陆小鹤吃痛的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脚动不了了，好像是崴了，一动就疼得不行。
　　“怎么了？”小伙伴们纷纷围过来看她。
　　“我脚崴了，动不了。”陆小鹤说。

　　陆桐最快反应过来：“快送我姐去看大夫！”
　　他们试图去扶陆小鹤，但是她走不了路，一动就疼。
　　陆桐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忽然一拍脑袋，蹲下去，“我背你！”但他比陆小鹤小两岁，平时又挑食的很，细胳膊细腿儿的，怎么都背不动。
　　“让徐小胖来！”小伙伴们建议：“他平时吃的最多，在我们这里体型最大，力气肯定也很大！”
　　徐昭被小伙伴们一夸，信心满满的蹲下来，让陆小鹤环着他脖子。

　　小鹤好软，好香呀。
　　徐昭感到头晕晕的，脸红到了耳朵根。
　　“你快点啊！”陆桐催他。
　　徐昭立刻使出吃奶的力气，但是——怎么也起不来。

　　“你这个死胖子，是虚胖啊！”陆桐一把推开他。
　　“白吃那么多啦！”

　　徐昭又愧疚又难过，一看陆小鹤咬紧下唇强忍疼痛的模样，连心都开始疼了，他说：“我去找人来！”说完，呼哧呼哧的一路小跑而去。

　　“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啊。”陆桐叹气：“你们说，再耽误下去，我姐会不会变成一个瘸子？”
　　瘸子？
　　陆小鹤吓了一跳，连忙尝试站起来。
　　她才不想走路一拐一拐的喂！

　　小伙伴们怕她跌倒，纷纷围上来你拉胳膊我扯腿的，想一起把她扛去医馆。
　　好一个手忙脚乱、鸡飞狗跳……

　　场面乱糟糟时，人群之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这个声音非常低沉，很有磁性，显得很稳重。
　　陆小鹤却觉得很耳熟，那声音响起的一刻，心跳如擂鼓。
　　那熟悉的着装、熟悉的眉眼、还有那紧锁的眉头，那是——

　　顾修远看着这群孩童，听他们手舞足蹈的讲着刚才发生的事，非常的无语。
　　他今日本来是打算来这里看看当年震惊天下的贪污案的遗址，瞧瞧会不会有别的收获，却没想到……
　　这里竟然已经变成了孩童们玩耍的地方！

　　这群抹的黑不溜秋的男孩子中围着的那个女孩子，长得白白净净、柔柔弱弱的，跟他们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顾修远看见她的脸蛋嘟嘟的，大眼睛里闪着水光，那小嘴像擦了蜜糖，粉嫩而有光泽。
　　他还看见，这小丫头一看见她，原本抿紧的唇忽然就松开了，然后……

　　撅的奇高。

　　顾修远脸上的表情忍不住松动。他想起来这个女孩子是谁了。
　　上次，宫门口，陆侍郎家的女儿。

　　“脚受伤了？”顾修远蹲下身子，撩起她的裙角，细心查看起脚踝来。
　　刚才一通折腾，原本不明显的脚踝现在已经肿上了天，他指尖一碰，陆小鹤就疼得直吸气。
　　“疼就说。”顾修远道。
　　陆小鹤扭头，死死忍着，就是不说话。
　　上次也是这样。顾修远心想，这陆侍郎能说会道，怎么女儿如此沉默寡言。

　　当顾修远一把横抱起陆小鹤时，后者还在生闷气，结果这头脚同时一离地，脑袋立马死机。
　　被他抱在怀里，从她这个角度，能看见他下巴上冒了个头的青色胡茬。
　　陆小鹤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摸，刚一碰到，就对上了顾修远的目光，连忙把头埋进他怀里。
　　鼻间传来淡淡的皂角香气。
　　那胡茬硬硬的，摸着好扎手。
　　一点都不好摸！陆小鹤心想，脸上却飞满了红云，一朵一朵，将整张脸都映的通红。

　　直至顾修远将她送到医馆，放她下来的时候，陆小鹤的小脸还是红扑扑的。她死死抓着顾修远胸前的衣裳，就是不松手。
　　“陆小姐，你松手坐下来，大夫才可以安心诊治。”顾修远说。
　　不放！
　　陆小鹤拒绝。
　　“陆小姐。”
　　就是不放！
　　陆小鹤再次拒绝。
　　顾修远看向陆桐：“她不听我的话，你们劝劝她。”
　　陆桐扯扯陆小鹤的袖子，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就收到了对方一记白眼。
　　陆桐连退三步，表示无可奈何。
　　“算了。”顾修远捏了捏眉头，对大夫说：“就这样诊治吧。”

　　“这顾大人好严肃呀，都不笑。”季天明一伙人躲在角落里，偷偷跟陆桐说。
　　“岂止严肃，我听说，顾大人特别凶。”陆桐低低道。
　　“啊？有多凶？”季天明惊讶。
　　“连他父母都怕他呢！”陆桐说：“在御史台也是，顾大人说一，别人不敢说二。在上朝的时候也是，文武百官生怕被他揪出了什么错误，都躲着他呢。”
　　“哇，这么凶，你姐还揪着他不放，不怕顾大人发火？”
　　“我也觉得奇怪。我姐平时跟陌生人连话都不说的。估计这会儿是太疼了，所以抓着一个是一个。”陆桐分析的头头是道。

　　陆小鹤趴在他怀里，笑的咯咯的，连肩膀都在抖动。
　　顾大人身上真好闻呀，脚好像都不痛了。
　　她对他的称呼，不知不觉间，已经由顾修远上升为“顾大人”了。

　　顾修远扶着她的胳膊，像抓小鸡一样把她圈在怀里。低头就能看见陆小鹤一头如云的鬓发，还有那翘翘的鼻尖。不知是她身上还是发间，传来淡淡的花香气息。
　　虽然在他眼中只是个小丫头，但还是让他不由加深了呼吸，眉头逐渐放松。
　　说来奇怪，这丫头明明开始见他的时候，是怒目而视、撅着嘴的。
　　怎么现在又死缠着他不松手。

　　顾大人那日理万机的头脑，自然是想不通女儿心思。
　　大夫开了方子以后，他没办法，只能送她回家。小伙伴们纷纷散开，只有陆桐跟着他。

　　陆小鹤第一次觉得回家的路这么近。当娘亲要从他怀中接过她时，陆小鹤还是不撒手。
　　“陆小鹤，你快给我松手！”陈氏怒道。
　　顾修远无奈的看着怀中女孩慢慢的、慢慢的松开了手，她从他身上离开的那一刻，忽然抬起了头。
　　她睫毛轻颤，眼中澄澈若碧溪，水光粼粼，倒影的全是柔弱、不舍，
　　顾修远每看一眼，心中便是颤动一下。忽然明白了很多年前便认识的一个词语“楚楚可怜”是何意思。
　　直至最后离开陆家，顾修远仍在想着这个词。

　　“陆小鹤啊陆小鹤！”陈氏看着她便气不打一出来，“你偷跑出去玩也就算了，一个女儿家的，赖在人家顾大人身上扭扭捏捏成何体统！你不知道一句话，男女授受不亲吗？？？”
　　陆小鹤静静听娘亲教训，心思却早就飞不见，她的心里此时就像吃了蜜一样甜，
　　嘻，顾大人身上真好闻！顾大人长得真好看！
　　陆小鹤果然最喜欢顾大人了！
　　分明把前几天发的誓通通忘到了脑后。

　　陆桐躲在门外，听见陈氏教育陆小鹤，听得心惊胆战。
　　母亲真是凶残啊，比顾大人凶多了！
　　一想到是自己把陆小鹤诱惑出去的，陆桐脚下像抹了油一样，迅速溜走。他走在院子里，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
　　想啊想，忽然一拍脑袋！
　　小胖！小胖说去找人帮忙！怎么把他忘了！
　　陆桐赶紧往后门冲去。

　　废墟上，夕阳下，徐昭带着家丁焦急的四处寻找。
　　伙伴、伙伴们怎么不见了呢？小鹤在哪里？
　　他紧紧的捏着路上顺便给陆小鹤买的麻糖。

　　陆桐的身影缓缓的出现在了视线尽头。
　　徐昭气喘吁吁的迎上去：“陆桐，小鹤呢？”
　　陆桐解释一番，看见他胖胖的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哦，原来是这样，小鹤没事就好。”他把麻糖递给陆桐，“帮我带给小鹤。”
　　徐昭想，麻糖是甜的，小鹤吃了就不会疼了，这样脚也会好的快一点。但是没能亲手给她，徐昭心里实在是失落极了。
　　他边走便想，
　　下次、下次一定要跟紧小鹤，再也不把她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