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京梦忆》吴越依然

9、3-3

　　殿门一下被撞破了，明晃晃的剑影刀光漫溢四壁，众羽卫一阵忙乱，及待探明刺客已经气绝而亡，才安静了下来，十多人跪了一地，参差不齐地道：
　　“公主殿下千岁！末将等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惊动了羽卫，那今夜刺客行刺之事，已然无法如我所愿地悄然抹去了，我现在能做的也就是不能让人知晓刺客是命丧我手，这样才能不累及临瑞。
　　可如今十二名羽卫，二十四只眼睛都清清楚楚看在这里，事情如何能瞒过？
　　心中念头转得飞快，我牵着裙裾慢慢踱到众羽卫跟前。
　　这些羽林卫只是外班的巡守，从未正面见过我，一时间都惊得将头重重叩在玉石宫砖上，半点不敢抬起。
　　我一凝眉，用雷霆霹雳般犀利的语气喝道：
　　“玩忽职守，使刺客夜袭本宫寝殿，尔等可知该当何罪？”
　　刺客夜袭公主寝殿，虽然我并没有损伤，但这些羽卫渎职一条已是罪在不赦，轻则流徙三千里，重则秋后斩决，如今被我当头一喝，这些羽卫一个个面无人色，连连顿首，口里只道：
　　“末将该死！末将该死！”
　　我放软了口气，哀声道：
　　“列位想必知道，这可是秋决的罪名，想来列位家中都有严父慈母，娇妻幼儿，列位若是死了，这家中老小……”
　　话语并未说完，我却重重叹了口气。
　　几名羽林卫一听提及家眷，纷纷勾起了伤痛，内有两人，转口求道：
　　“求殿下开恩，求殿下开恩！”
　　我望着这些伏地叩头不绝的羽林卫，又踱过两步，悠悠道：
　　“刺客大胆，夤夜行刺本宫于寝殿，本宫赖父皇天恩庇佑，射伤刺客在前，众羽林卫奋勇尽忠护驾在后，奈何贼人武艺高强，连伤数人，贼心不死，尤欲持刀行凶，众羽林卫护主心切，斩杀刺客于殿中……”
　　这些羽林卫只怕是突遭大变，心神不宁，又被我一番颠倒的说辞所惑，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开窍的。
　　看着众人呆伏在地，我只能暗自咬牙，直恨这群榆木脑袋不堪教化，正思量着是否越性直言点破，却见人群中有一盔缨簪红的八品持戟郎忽地开了窍，重重叩了个头道：
　　“万岁爷龙恩庇佑，公主殿下鸿福齐天，末将等能斩杀刺客，保全殿下周全，全赖主子恩佑，并不敢居功！”
　　说罢，拔出腰间精铁单刀，在刺客已然气绝的尸体上连搠两刀，然后回过刀锋，在自己的左臂上狠狠划了一条口子，鲜血一下染透了半幅袖管，他到颇有几分硬气，闷闷哼了一声，依旧伏跪在地。
　　由他这一带头，众人马上明白过来，我这是要把救驾的功劳送给他们，于是纷纷效仿，片刻之后刺客尸身上已横七竖八满是刀创，几名羽卫也个个挂了彩，个中一人大概还生怕自己奋勇救驾的功劳小了，在自己身上连画了三道口子，这才作罢。
　　我见众人善解人意，不由点了点头，走近那名颇是聪颖的持戢郎，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末将魏小弟！”魏小弟又顿了两下头。
　　“魏小弟……”我叨念了一遍，对他道：“把头抬起来，让本宫看看！”
　　魏小弟迟疑了片刻，缓缓抬了头，荧荧灯光下是一张圆脸，皮肤黝黑，五官平平，只是眉眼间却还有两分灵机相，想来人应该不笨，就不知这口舌是否牢靠？可如今的我也没其他的选择了。
　　魏小弟的目光原本还有些畏缩避嫌的意思，可目光一触到我的面上却愣住了，半晌只是呆看。
　　我难免有些不悦，但想到还有事情要倚重他，还是放缓了神色，淡淡一笑道：
　　“你能斩杀贼人，保本宫安全，当记首功！”
　　他神色越发恍惚了，只是答道：
　　“末将不敢，不敢……”
　　“不过……”我面露难色，将目光瞟向刺客心窝上已被鲜血浸透的白羽箭……
　　魏小弟果是有些机灵的，一窍通百窍通，连忙跪爬着到了刺客的尸首边，启出那支羽箭，然后拔了自己的单刀，在原本的箭疮上狠狠一搠！
　　“殿下！”魏小弟将染血的箭矢躬身送上，姑姑从旁接了去。
　　我一笑，轻声对魏小弟道：
　　“你救驾有功，头上这八品持戢的盔缨，改明儿可以换换了。”
　　魏小弟喜出望外，连连叩首：
　　“谢殿下恩典！谢殿下恩典！”
　　我总算抒了口气，一场生死间的游走，加上一番心力劳顿，如今一口气松下来，我到真觉得有点累了，眼前一花，脚下竟有些发软。
　　姑姑连忙扶住我，将我送到软榻上，担心地道：
　　“殿下……”
　　我罢了罢手，吩咐道：
　　“姑姑，众羽林卫奋身护驾，英勇负伤，本宫心头着实过意不去，每人赏两百两银子，给众人调理养伤吧！”
　　羽卫们大喜过望，一片叩谢声不绝。
　　今日送了他们无端的功劳，送了他们五年有余的薪俸，我想应该能封住他们的口了吧！
　　我力竭地挥手谴退了所有人，连一脸忧色的姑姑也被我谴了出去。我将自己的双手举在眼前，明明是一双纯白的没有瑕疵的手，为何我却只看到一色的鲜红？
　　那红红得诡谲红得冷艳，带着冲人鼻翼的腥味，我将手伸入沐手的铜盆内，一而再再而三，却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