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京梦忆》吴越依然

16、6-1

　　《蔡史拾遗》
　　开泰十三年二月十三，虞军破长安城，次日平明内城诸门陷落，蔡哀帝亲率嫡系皇族子侄及近侍羽卫退守琼楼。
　　三日苦战，嫡子尽折，虞先锋大将沈凯于望仙阁献黄绫鸩酒令哀帝自缢，哀帝不从，亲手扼杀幼子中山王泓，曰：
　　“朕为君不能守国家，为夫不能保妻妾，为父不能荫子孙，只能为人与敌一决死生！”
　　哀帝举洪渌古剑搏杀沈凯，损沈凯一目，终被沈凯用弓弦缢杀，悬尸望仙阁阁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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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时郁结满是忧思的心绪，因怡安的一席劝解豁然开朗，这一晚我睡得格外塌实安宁，一觉醒来，竟已天光大亮，连母后那里的晨省都给误了。
　　这本也没什么，母后疼我，定然不会怪罪，可是去母后那里定省的人多，只恐人多口杂，落下个持宠而娇，不孝不悌的话柄，总是麻烦。
　　幸而姑姑机敏，谴了月牙前去替我告罪，说我受了惊，尚未大好。前日我这凝霜苑闹贼的事情六宫皆知，这个理由自然冠冕堂皇。
　　而我难得偷得这浮生半日闲，便又在床上赖了半个时辰，安稳地睡了个回笼，才懒懒地起床梳洗。
　　刚在妆台前坐了，月牙便一推窗，子瞻哥哥恰巧从窗下过，他今日穿了件月白的锦袍，较之昨天的武铠铁靴少了三分霸气，更多几分温润风仪，越发显得人品俊秀，气度不凡了。
　　与他四目一接，我连忙侧了头，面上不禁又泛了红。
　　月牙那小妮子坏心，凑过来笑道：
　　“殿下今日的气色真好，奴婢这就给您上妆，宋将军已经在门外踱了好一阵子了，想是有话要跟殿下讲，可不能让宋将军他等及了。”
　　她说着便拿了梳子为我打理一头及腰的长发，看着她那似笑非笑的神色，我有些羞怯，却不忍心嗔她，越性就闭了眼，随她去吧。
　　不一会，只听一个声音在我耳边道：
　　“好了！看看漂不漂亮？”
　　这声音哪里是月牙？我一睁眼，只见锃亮的铜镜里映出的是母后慈祥的笑颜。
　　我连忙起身叩头：
　　“母后，您怎么来了？也不让他们通报，儿臣都不知道！”
　　母后将我扶将起来，笑道：
　　“听月牙说你还没有大好，我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这会看上去气色比昨日好上了许多么！还有哪儿不舒服？也该让太医来诊诊！”
　　我吐了吐舌头，撒娇地缠住了母后的胳膊：
　　“儿臣都好了，只是今早睡迷了，所以让月牙去扯了个谎，却让母后担心，都是儿臣的错！”
　　“没事就好！前儿你这里闹了一夜，你一定没歇好，今儿多睡一会，也是应当！”母后毫无愠色，从妆盒里取了支翠玉鸾钗为我斜斜攒在她亲手梳理的芙蓉髻上，在铜镜中端详了良久，叹道：“我的云儿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哪有？”我嫣然一笑：“是母后的手巧，这芙蓉髻月牙就一直梳不好！”
　　“你喜欢，母后以后日日替你梳！”母后笑着道。
　　日日……
　　这两个字让我心间一跳，本来已到了唇边的“好”字，生生咽了回去。
　　母后的面色微微一僵，随即拍了拍我的手道：
　　“云儿，今日天气不错，陪母后去园子里散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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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仲春，天光正好，一场春雨后，万物复苏，花园里到处柳绿桃红，蝶飞蜂让，好不热闹。
　　母后携着我的手，穿过锦屏山，爱晚林，从撷翠苑一路沿着碧逸溪而上，越行越是偏僻，我已隐隐猜到母后必然有些极私密的话要与我说。
　　果不其然，在溪水尽头一座巍巍黄石假山前，母后叫停了所有跟随的宫人，只携了我一个，又在这人烟荒僻处转了数转。
　　穿过一座穿花月洞门，一溜水磨青砖忽地出现在我眼前，那是个素雅的园子，粉墙黛瓦，雕花景窗，窗内许多艳红的玉兰花争相吐艳，园子正中一座高三十丈的插天楼阁分外触目！
　　这是玄囿，囿中高楼名为琼楼，楼顶天阁称做望仙。
　　这玄囿是前蔡哀帝，也就是我的外祖，亲手作图设计，发十万民夫，历时数个寒暑建造而成。
　　金玉为砖，沉檀做窗，销金红罗，象牙宝珠装点其间，极近奢华之能势。
　　蔡哀帝一生贪杯好色，加之又喜求仙问道炼丹求药之事，常年不理政务，终日就流连在这琼楼之上，以致于奸臣当道，百姓民不聊生，终生民变。
　　当年虞军攻陷潼关，士气如虹，半月便克王都，何字大旗遍插王城，可就在这回天乏术之时，一生皆是贪图享乐，庸碌不堪的蔡哀帝，却做了一件成就他一代帝王尊严的事情，也在史册上为自己赢得了“哀”字，这样一个谥号。
　　他亲率嫡系皇族子侄及近侍羽卫奋起抵抗，这琼楼便是他们最后死守之地。虞军破城只用了一日，可攻破这琼楼却用了整整三日。
　　当年那一战，皇族嫡系子孙十去其九，哀帝亲子共九人，八人被格杀，虞先锋大将沈凯踏着一地的尸山血河，终于在望仙阁发现了一袭白衣，散发跣足的哀帝及哀弟幼子，年仅四岁的中山王泓。
　　沈凯献黄绫鸩酒令哀帝自缢，哀帝不从，亲手扼杀中山王泓，曰：
　　“朕为君不能守国家，为夫不能保妻妾，为父不能荫子孙，只能为人与敌一决死生！”
　　哀帝举洪渌古剑搏杀沈凯，损沈凯一目，终被沈凯用弓弦缢杀，悬尸望仙阁的阁角上。
　　皇后及六宫妃嫔皆饮鸩自缢殉主，无一惜命图存……
　　我隐约听老宫人们说起过，那时的玄囿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泊泊鲜血将囿中纯白玉兰尽皆染红，那猩红之色久洗不去，自那以后囿中便盛开那奇异的红玉兰。
　　侥幸得存的近侍羽卫将此中惨况传将出去，文臣武将莫不唏嘘愤慨，连山野百姓亦多有不忍者。
　　以至虞朝立国的初几年天下纷乱四起，多有为哀帝不平者，直至父皇迎娶母后，天下才得以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