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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旧时约 ...

  •   自从戴上那串手串后,他的旧伤便再没有发作过。可不知怎么的,近来偶尔会有丝丝痛痒,非细细感知不可察觉。

      这实在是太小的一件事,润玉却以此作由头,称病没有去参加旭凤千岁的生辰宴,在璇玑宫中躲清静。

      天界二殿下将将满一千岁,天资卓越修为高超,天后的态度便愈发咄咄逼人起来。此番大摆宴席宴请六界,倘若他现身,必定又会生出许多波折。他实在懒得与天后做这般无谓的勾心斗角,他在想另一件事。

      前几日淮汐来璇玑宫还了几卷书,离开时巧遇了月下仙人,月下仙人便喜不自禁地又将她请去了姻缘府。他将她请去说了些什么,润玉心里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今日栖梧宫又大摆宴席,六界的青年才俊妙龄仙子都齐聚一堂,恐怕正是他那位叔父再好不过的时机。他须得早早再将淮汐请来一次。

      他还在想着,就听见院子外传来轻轻地咳嗽声。回头看去,还以为是自己思念过甚生出了幻觉。

      他的淮汐端着托盘从月洞门外走进,关切道:“我听月下仙人说你病了,便来看看你。”

      润玉怔怔的,压制着心底翻涌而上的欣喜,问:“你不是去了旭凤的宴席吗?今日这么早便散席了吗?”

      淮汐将托盘放在他面前的石桌上,是一份喜饼。天界不论因什么喜事摆宴总会准备喜饼,因为寓意甚佳且为了讨个好彩,各路来做客的仙家也乐意带一点回去沾沾喜气。

      淮汐被这样一问,倒是显出几分窘迫腼腆来,不好意思道:“我是偷偷溜出来的,今日来的仙家不知几许,多一人少一人绝不会有人发现。我想你一个人在璇玑宫里养病,实在是孤单冷清,便想来看看你了。”

      润玉心如擂鼓,电光火石间一番思索。他知道,此刻便是他久等不遇的好时机。

      润玉看着她欲言又止:“淮汐,我......”下一刻又站起来,望着眼前颜色倾城的仙子,“你在此处等我,我给你看一件东西。”闪身便走进了寝殿之中。

      淮汐坐在那儿诧异万分。润玉离开前望着她的神色古怪极了,起先是内疚犹豫,而后又是破釜沉舟一般的坚决,又带着几分热切并羞怯。几百年来,她从未在他眼里见过如此复杂的神色,竟也跟着悬心起来。甚至有种隐隐约约的预感,今日真要面对一件大事。

      润玉很快便回来了,拿来了一个长匣,从中取出一卷文书来递与她。

      淮汐疑惑地接过来看。那是一卷婚书,为润玉及水神风神的长女赐婚,婚书之后还有三人的签字。

      她满脸询问地回头看他,并不知道这位大殿下意欲何为。

      那边润玉摆出歉疚的神色:“我......深居璇玑宫不通消息,此前方才知晓你竟是风神与水神之女,实在欢喜得......”他言语间难得一见的有些吞吞吐吐,好似每一个遣词都要在心里思量上千万遍,深怕唐突了她,“......润玉并非故意隐瞒婚约,只是唯恐唐突了你。毕竟你若嫁与我为妻,必要受些委屈,淮汐......”

      这已是意图分明的表白了。

      淮汐大惊,将那婚书推到一旁,慌忙向他解释:“大殿下误会了!我生于混沌之中,并非水神与风神之女......”

      润玉皱眉反问:“可你称风神为母,水神为父,你口中的父亲母亲,不正是水神与风神吗?”

      淮汐心慌意乱,不知如何同他解释:“当年母亲将我从疾风结界中接出,免我受严寒风刀之苦,于我有再造之恩。故而我称她为母亲,这并不为过......”

      润玉却难得地打断了她,言之凿凿道:“鞠养之恩,恩同再造,自然应当称风神为母亲。既然如此,你又怎能说自己不是她的女儿呢?”

      淮汐向来是说不过他的,从前也是顺着他的心意时更多,可这一次却坚决得很:“不可不可!婚约大事,怎能这般儿戏?”

      对面的人一时间没了声音,可等看到他的脸色,淮汐顿时觉得不好。

      那双素来温和的眼眸沉沉地将她钉着,眼眶泛着一圈红,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伤心:“儿戏?我的一片真心,你竟当做是儿戏?!”他的声音也是低沉万分,好似在喉间滚着,好似在她淮汐这里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向来通情理好说话,哪里会给他委屈受呢?

      可这一次他这样态度强硬,霸道地步步紧逼,由不得她不心慌害怕,“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只是......”一时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词句。

      润玉重重地叹出一口气,苦笑着:“罢了,我总不至于强迫你。你是我仅有的挂心之人,我强逼着你,恐怕你日后再也不愿见到我......”

      他突然之间退了一大步,淮汐理应松一口气,可看着他满脸的失魂落魄、苦笑自嘲,她的心像被攥紧了一般,不敢附和半句。

      二人都不说话,空气都是静悄悄的。

      大起大落,淮汐的心还在突突地跳着,就听见润玉咳嗽了起来。起先不过是小声地咳,可之后却像是身负重伤又被他苦苦忍下,唇角沁出了一点血迹。

      淮汐只知道他病了,却不料这样严重,更像是旧伤复发。从前他们关系稍亲厚些时,为了治疗,她见过他锁骨下的那块伤疤,碗口般大,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触目惊心。好在这伤口已许久不再疼痛。可如今怎么又旧疾复犯呢?

      当下便惊慌起来,要来查看他的伤口。可还没触碰到他的衣领,就被润玉躲开了。

      淮汐着急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给我看看......”

      润玉一味地推拒:“你别碰我了。”又咳了一阵,“如今我已知道了你的意思,润玉也绝非轻佻之徒,你既不愿意做我的妻子,我怎好在你面前宽衣解带,累坏你的名声?”可他虽侧开身去,那双带着伤心的幽深眼眸却仍紧紧盯着淮汐。

      淮汐怎可能弃他不顾,坚持道:“可是事急从权,怎可一概而论?你是我的至交好友,我怎么会不担心你?”

      “......我却并不愿只做什么至交好友。”润玉垂眸,掩盖住深邃晦暗的眸光,“汐儿,你将婚书签了,你要我怎样都好。”

      可自己的身份实在古怪,并非名正言顺,淮汐没有法子,心急火燎道:“我去找一位医仙来!”

      才一转身,身后便传来剧烈的咳声,她吓得回过头看,润玉已经呕了一口血,染得袖口一片红,胸口白色的衣衫下也隐隐地透出血红色来。那双眼睛还是看她,带着沉沉的恼怒。

      淮汐慌了神,只得顺着他:“好了,我签,我签好不好。”急匆匆拿了笔在那余下空白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便将那婚书留在桌上不管,来替他查看伤口。

      润玉顺从得很,看着她签下婚书后,他似乎又立刻变回了往日温和淡定的大殿下。看着她的眼神里就剩缱绻的心满意足。

      伤口果然裂开了,瞧着血肉模糊的一片。淮汐曾给他送过药,随即翻找出来替他敷上,又将他安置到了寝殿的床榻。

      润玉靠在床头,突然轻轻地握过了她的手,满眼的笑意:“我真欢喜。”

      他的人看着清清冷冷,可他的手心却温热,淮汐甚至觉得有一些烫人,叹气道:“你真是胡闹,这个婚约名不正言不顺......”

      润玉打断她,态度如方才一样强硬:“我已经说过,鞠养之恩,恩同再造,况且两位仙上都承认你是他们的女儿。这个婚约,最是名正言顺不过。”

      淮汐也不知为何,不过就是签了一份婚书,再与他接触,心境竟与从前全然不同,颤栗又别扭。他来握她的手,心里便油然而生一阵慌乱。

      她嗫嚅道:“我笨嘴拙舌,总归说不过你。”

      润玉缓缓地笑开了:“汐儿已经签下婚书,就是润玉未来的妻子。以后叔父若再要为你牵线做媒,你便不能答应了。”对面的仙子却神游天外,润玉捏了捏她柔弱无骨的手,问,“你在想什么?”

      淮汐回过神来,瞅着他:“我在想当初第一回见你的时候,你就发了好大的脾气。你方才的眼神也吓人的很,大殿下的脾气真不好。”说完,又揶揄般看着他。

      润玉却无一丝窘态,微笑道:“嗯,汐儿的脾气好。”又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我脾气不太好,汐儿可会嫌弃我?”

      她的手被锁在他双掌之间,淮汐觉得自己的指尖都在发麻,怯怯地将手缩回,小声道:“我不嫌弃......你好好休养吧,我要回去了。”

      那一日,直到淮汐走了,润玉都是满心欢喜,身上那点刻意为之的伤口全然不被他放在心上。

      他将婚书看了许久,才珍之重之地放回匣子里,保存在最要紧的暗格之中。

      他又想起第一回见到淮汐时的情景,天后的侍女将她带来,他因此对她抵触,却又不受控制地心生好感。

      上天终究待他不薄。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愿意不再恼恨天后,只因算是她将淮汐带到了他的身边。

      *****

      那日之后再相见,淮汐刻意地不去提起婚约之事,好似那天的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润玉深知此事不可一蹴而就,淮汐不提,他也不紧紧相逼。只是言行间亲近更甚从前。握她的手,已如家常便饭一般。

      日后回想起来常常觉得,如果淮汐没有消失,他们或许早已经成亲,早已经属于彼此。而不是空空荡荡地守着几千年的孤单岁月。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她前往魔界的三日前。她如往常一般来璇玑宫与魇兽玩耍,却第一次提出要陪他值夜,润玉自然高兴。只是淮汐到底挨不住困,后半夜时靠在他身边睡着了。

      等到黎明昏昏沉沉醒来时,人已经躺在璇玑宫的床榻上,润玉坐在床沿笑吟吟地望着她。

      淮汐慌忙坐起身来,羞愧道:“真对不起,我说了要陪你,自己先睡着了......”

      润玉拉过她的手,笑着道:“不碍事,只要你在我身边,我都高兴。”

      淮汐早已习惯了他握着自己的手,此刻在他的寝殿中醒来,看着眼前人盈满笑意的双眼,忽然魔怔一般:“等我回去,就与父亲说我们的事,好不好?”

      欢喜若狂莫过于是。

      润玉眼中像是瞬间亮起了星辰,另一只手紧紧握上她的肩膀,声音都不稳:“汐儿,你此话当真吗?”

      淮汐点头。还没等看清对面的人是何表情,就见他俯过身来。她的手还在他的手心里,唇上却贴上了一片温热。

      原来他的唇吻比起掌心更加炽热,淮汐像被烫着一般向后退缩,肩膀上的手掌却牢牢地捉住她,吻得更加贴近。

      润玉吻了很长一段时间,大有吻到地老天荒的劲头。淮汐的心里像是有四五只魇兽一起撞着,心如擂鼓,双眼紧闭。她被吻得迷迷糊糊,恍惚间有一缕银白闪进视线。

      她定睛去看,润玉月白色的衣摆下不知何时幻化出了一条龙尾,鳞片闪着银光,尾鳍轻轻摆动着。

      淮汐的心像要跳出喉咙口,猛地将润玉推开,走开几步又背过身去。

      那是他的真身。此情此景太过于旖旎,由不得她不慌。

      她的眼角染着浅浅的红,脸颊红得似要滴血,嘴唇也是娇艳欲滴的红,背对着他,才堪堪遮住要烧起来一般的自己。

      身后传来慌乱的声音:“是我失态了,吓着你了吗?”说罢就要来拉她,“你别害怕。”

      淮汐起先试图拿衣袖遮挡面容,可他的力气那样大,她哪里能够抵抗。最后将心一横,索性将脸埋到他的胸口,轻轻地道:“你别看我。”她的耳边就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地鼓动着她的耳膜。她又开始心慌了。

      润玉这才显得冷静,将她抱着:“千百年来,我从未在人前露过真身。汐儿,别害怕我,亦别嫌弃我.....”

      她那时说了什么呢?似乎是点了头,又似乎只字未语,只是她慌慌忙忙离开的身影,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满心忐忑,只觉得自己的心是悬着的,想着下一次见面定要问个清楚,可谁能想到,再没有什么下一次。

      她刚走的那段年岁,洛湘府发了疯一般地寻找,他也如疯魔了一样,天地六界一个不落地找。每每失望而归,一踏进璇玑宫,恍然间便觉得她就在自己身边一样。

      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她坐过的椅子,用过的茶具,看过的书卷,甚至睡过的床榻,还有抱过她吻过她的自己。还有她缓缓的,不疾不徐又柔软如云絮般的声音。她说。

      “大殿下果真安好吗?”

      “听闻大殿下喜欢清静,不敢叨扰殿下。”

      “大殿下的脾气真是不好。”

      “我原想陪你值夜,自己却先睡着了。”

      “等我回去,就与父亲说我们的事,好不好?”

      ......

      话音忽变,变作一个孩童一般的声音,又是清脆又是沧桑。她说。

      “我本身就是如此,还怕人笑话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旧时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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